威洛就这样离开姐妹会，回到了宿舍。在宿舍喘气冷静了一会儿，想起遗忘在垃圾桶里的绿精汞，去原处把袋子拿到实验室处理了，再回到宿舍。
他直觉上觉得实验有问题。不论是芬迪尔隐秘的行踪、让威洛私底下悄悄找人，还是托克里警告的眼神——上一次托克里用眼神警告的时候，是威洛在地下室里读那份时间之外的文献的时候，但那时他不明白托克里的意思，继续读了下去，就受了莫名的打击。
然而也未必，不是吗？芬迪尔是学院里正式的教授，其为人正派，广受人喜爱，不可能也不会做什么伤害学生的实验吧？
一个瞎子，一个聋子，一个哑巴……什么样的实验会用到这些东西……威洛心里感觉不妙，似乎眼睛、耳朵、喉咙里都疼起来。
威洛就这么睡了下去。第二天起来，身上有些发抖——瘾又犯了。凯德利也没有来找他。他坐在窗前，强令自己随便写点东西，来分散注意力。
渴望的虫子刺激着他，到了晚上，浑身都发起抖来，好像失温了。他裹了几床被子，仍冷得吓人。在梦里，达尼卡、林内娅和吉塞拉愤怒的面容围绕着他，质问他为什么不给她们带去拯救；一会儿，她们又双目翻白，烧成一缕青烟。
早上醒来仍浑身发抖，额头还满是冷汗。是三声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开了门，没有人；走到楼下邮箱，收到一封新鲜送来的信：
⌈
我们在等待你。仪器都准备好了。人找好了吗？
带人到实验室找我。
——芬迪尔
⌋
马车之中，眼盲的林内娅拉着达尼卡的手，吉塞拉平静地坐着。威洛看着达尼卡热情的笑容，心里不禁一颤，脸上也扯出勉强的笑容：
“我们就快到了，教授的实验室就在学院内，不远。”
他把脑袋探向帘外，看到马车渐渐驶向教学楼，好像驶向一个悬崖——是他让车往这里开的。
他终于还是叫上了姐妹会的三人。
他敲开大门，露出芬迪尔欣喜的笑容，还有托克里垂落的眼神。
威洛避开托克里的眼睛，假装没看见他。在芬迪尔指挥托克里把三人带进实验室时，威洛被芬迪尔领到一旁阴暗的角落。芬迪尔从兜里拿出一袋如雪一般纯净的迷迭粉末。
那时候威洛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向主人求赏的狗一般。
然而狗也要说话：
“教授……她们是很好的人，她们是我从学院里的心灵手巧姐妹会里找的，都是一群可怜又善良的人……教授，我希望你……”
“无需担心……”芬迪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以实验对象的安全为首要考虑。不会出任何差错。况且，我们实验的目的在于治愈，而非伤害。”
转身走向已经坐在实验室里的三人，芬迪尔脸上马上又挂上友善的笑容。芬迪尔飘扬的金发很快抓住了达尼卡和吉塞拉的眼睛。盲眼的林内娅也被达尼卡一捏手掌提醒向教授问好。
“女士们！”芬迪尔用他惯常的愉悦口音开口说道，“准备好开始一个跨时代的实验了吗？”
芬迪尔按开书架上的一个扳手，拉开一扇门，一个隐藏的房间展现在眼前。这个房间正如芬迪尔家里那个地下室一样，四周贴着奇怪的乳白色和黑色的砖块。砖块与砖块之间仍有些湿润的填充物，暗示这样的装饰还建成不久。各种奇形怪状的元件散落在房间四周。只在房间中央，放置了一个巨大的复杂仪器——像是一张床。
有好几个光亮的银镜在这个仪器上面，镜面清晰得就像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仪器上到处都是错综复杂的管道和连线。有些部分是由暗淡、粗糙的普通金属组成；另外一些部分，能从它独特的表面看出，那是添加了法莫拉的神秘学合金。那些部分的金属表面，随着威洛眼睛位置的变化而闪耀着不同的光彩，仿佛晶尘般流动，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芬迪尔站在仪器前，面向其他人，摊开手。他穿着一身绒布质的长黑色衣装，这让他像一个讲道的教士，他的声音也像教士一样低沉而深入人心：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堕入邪道，不能见圣理。若以书记‘我’，以图画绘‘我’，是误入歧途，不能见圣灵”……啊，神圣永恒的正序之理啊，你封闭人的耳目，阻塞人的喉咙，叫人们看见黑暗如何纯粹，闪电如何耀眼震撼，这是你的力量。你让所有不能明白你之理的人，如目盲、耳聋、舌哑；又让所有目盲、耳聋、舌哑之人，明白你的理，如闪电轰击夜空……”
“……但是现在正是转变的时候……你现在虚弱了，或者，我们现在了解了……不是所有东西都按着你的频率运动……一个人类，现在，必须自己行走！……我们不必待谁关上我们的窗子，我们可以自己打开它……是的，我们愿意打开就打开。”
讲完他的布道词，芬迪尔招呼第一个对象到实验台前。
第一个来的是盲眼的林内娅。她有些紧张，芬迪尔将手放到她肩上，请她放松：
“只是一个小实验，请放心，很快就完了。如果没有效果，那也没什么。”
“你是有眼疾的那位是吗？”芬迪尔问。
“是的，教授。”林内娅用她那轻柔的声音回答。
“那请在进入仪器前稍等一下。我需要向你的眼部施用一些试剂。”
“是什么样的试剂？”
“20%法莫拉，70%水银，5%活性棱镜碎片……无需担心，完全无害。施用这样的试剂，只是为了让仪器更好地工作，让能量从仪器传导到你眼部。我还会先在你眼外蒙一层隔绝胶，然后再施用试剂，所以完全无害。”
林内娅似乎有些迟疑，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芬迪尔请先在仪器上躺下来。在林内娅最后一次摸了摸自己的眼珠之后，芬迪尔请她闭上眼，接着，托克里从一旁端来一个盛着黑乎乎物质的烧杯，用刷子蘸着内容物涂抹到了她眼前。
“你会感觉有些像是湿润的泥土的东西涂抹到你眼前，不过它会快就会失去一部分水，慢慢交联定型，产生韧性和弹性。这就是我说的隔离层。实验完成后你应该可以轻松地将它取下。”芬迪尔说，“接下来是活性试剂。”
托克里带着手套从一个有布垫的木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瓶子。那个小瓶子只有几节手指大，里面装着的液体是一种闪耀的银色——仿佛变色龙一般随着周围的环境改变着银色的基调。
托克里将小瓶子递给芬迪尔，芬迪尔也戴着手套谨慎接过。芬迪尔稳定得像持握着手术刀，左手捏着瓶子，右手拿一根细针伸进了液体里，随后一部分液体就像被吸引一样“爬”上了细针。
芬迪尔将带着液体的细针抽出，悬停在林内娅的眼睛之上。液体滴下，竟在那隔离层上绽开像雪花一样的复杂图案，冒出嗤嗤的响声，颜色迅疾变化直至缓缓固定。芬迪尔如此操作几次，直到林内娅眼前几乎都被这活性试剂覆盖。
“好，现在请你翻身，扭动脖子，将头部伸入前方的固定器。”芬迪尔说。
林内娅照做。
“仪器里没有能支撑头的前部的地方，只有一个抵着脖子的柱子。我需要你维持头部的角度，你能做到吗？”芬迪尔问。
“可以。”林内娅答。
威洛看见撑住林内娅脖子的那根支柱，是从下部的仪器延伸而出，其下半部分是普通的粗糙金属，只有上部的最尖端处是由光亮的神秘学合金构成——就像一把抵住林内娅脖子的尖刀。
芬迪尔将上部的仪器扳下，仪器内壁晶石般雕刻着复杂的神秘学合金纹路，扣到林内娅的肩部。这样，林内娅的整个头部都处于仪器内壁的包裹之下，不再能被仪器外面的人所看见。
托克里最后一次检查房间的三道火山岩重门嵌合严密后，芬迪尔摇动仪器转把，猝然就有一阵强光从仪器底部爆发而出，伴随着一阵摇动地面的晃动，能量流动的声音像巨力拉断的琴弦一样不绝于耳。
威洛的视野被从中心爆发出的光点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