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馆里很暗,比外面血色纱雾笼罩的世界更暗,仿佛夜间。中间空旷的大堂里,守卫们正和入侵者们激战。从大堂底向上看三四层,华美的露台上面,是几个匆忙裹起浴袍的贵族,在焦急的指挥战斗。出入口已经被吸血鬼们堵了,贵族学生和他们的护卫仿佛瓮中之鳖,只能退守高层,硬撑吸血鬼们的进攻。
凯德利带队学校警卫轰然破门而入,炸开门口的木块和玻璃。上面的贵族看见了,惊喜地叫道:
“学院警卫来了!支援来了!”
“快快快!杀死他们!把我们救出去!”
贵族学生们旁边一群女人们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她们刚刚还靠着仅有的几个男性瑟瑟发抖,现在虽然还衣衫不整不甚体面,但至少有支援到来,安心许多。
“学院警卫到来!”凯德利高声叫道,加入战局,“快快束手就擒!”
直到真的见到这些红色恶魔,威洛才发现凯德利说的“吸血虫”有多么“名不副实”:这些哪是虫,简直是猛兽!他们看上去完全不像人,整体疯狂、暴力、缺少理智。每一个都比警卫们高一两个头,有的甚至有两人高。弓背、利齿、利爪,每一个像一头站起来的老虎。
普通警卫的力量完全不能与它们抗衡。它们一爪就能拍翻一个壮汉用双手全力持握的长剑。学院警卫们还没加入战局多久,大堂那边就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一个贵族护卫被开膛破肚了。
“法师!”凯德利命令道,“攻击!”
正在与吸血鬼们混战的警卫们便让开身子,后方的星术士们一齐放出星光,攻向吸血鬼,这终于起了些效果,炸得吸血鬼们连连吼叫。
凯德利在里面战得最勇,一手持剑,一手持法杖。他知道力量不能与这些怪物们抗衡,就在怪物堆里灵活游走,伺机对吸血鬼脆弱部位斩上一两剑;再另一只手操控法杖,偶尔在月牙般的法珠上凝出一团团星光炸向敌人。
充能法杖真的有用,即使威洛星力接近枯萎,也能使用。每次只需注入一小丝星光,就能带出一大团暴躁的能量,然后控制这团暴躁的能量攻向敌人。虽然这大团星光中大部分能量并不是来源于自己,有一种用丝线控制锤子的感觉,但还是能对敌人造成杀伤。
“威洛!”凯德利大喊一声。他注意到威洛正好在充能法杖上凝出一大团星光,他就乘势挑剑斜劈,借力把一个措不及防的吸血鬼压在身下。威洛闻言,心念猛得一动,将星光以他最大的精神力猛得射出,正如他当时在星力射术考试上做的那样。星光像火药枪的子弹一样冲向被短暂控制住的吸血鬼,在它愤怒拨开凯德利的剑之前炸向了它的头颅,顿时血肉横飞。
“漂亮!”凯德利一剑穿刺它的胸膛,对威洛的配合夸赞道。
然而另一边的人群中却传来一声惊呼。远远地便见到一大圈人被击退、甩飞。
那里站着一头巨大的猛兽。它比其余吸血鬼中最高还高两个头,比其余吸血鬼中最壮的还大上一两圈。它毛发直立,从头部一直长到颈部背部。身上满是红色的深深裂缝,像是血肉破裂流血形成。就连它的爪子也大得能松握住一个人类的头,指尖尖利,仿佛利刃。它在人群里用它的利爪回旋一扇,围在它身边的警卫,无论是否用兵刃格挡,都在胸口裂开几条深深的血色伤痕。人群顿时一阵惨叫,无论身穿护甲还是有壮实的身体,在它面前都犹如案板上的嫩肉,被条条切开。
“拦住他!”凯德利焦急大喊。但那猛兽在大厅另一端,在这边的学院警卫实在是有心无力。
猛兽不断挥爪,人群犹如稻草片片倒下。由血肉之躯渗出的血气在空气中弥漫,令人恐惧反胃。猛兽仿佛浴在血雾之中,越杀越狂,越杀越狂,撕碎了又一个挡在它面前的人。
威洛因冲鼻的血气而格外恶心、鼻痛,他只能强忍住身体的感受,再次奋力召唤星光炸向一个差点划破他脸颊的敌人,在它抓烂他的脑袋之前勉强将它炸走。他身上已经带了许多伤了,这些该死的吸血鬼抓开的破口带有持续性的刺痛,仿佛还在不断吞噬着周围未破损的皮肤。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在大堂那边,那只猛兽已经撕碎了最后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正四脚并用沿阶梯而上,去往更高层,那些手无寸铁的人待的地方。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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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马看见素娜在阳光下旋转,穿着那身秋花般黄、镜湖般蓝的裙子。那时是学年末的夏季假期,他们在山里。
“素娜,这身裙子不适合你。”他对素娜说。
“为什么,这很好看啊!”素娜说。
是啊,确实很好看。素马心里想。她的手捻着裙摆,在小溪旁轻哼着歌旋转,纯净原始得好像要融进森林里,就着她那身秋花般黄、镜湖般蓝的裙子。
“我们没法拥有它。”素马说。
“什么?”那位不谙世事的精灵诧异地转过头来,接着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皱起眉头,瞪着素马:
“我们当然可以拥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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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马和素娜自偏远的荒漠边缘而来。临行之前,父母让他们带上了一块暗沉的方石头。
这块石头其貌不扬,被简单制作成方块状,表面粗糙,像是黏了许多年的灰;只有从少数摸得光亮的地方看进去,才能看见石头内部复杂的纹路。虽然是这样,也算是他们家里少有的精致的物品了。
这石头不知从何所得,不知何时所得,父母也从未告诉素马。只在临行前让素马带上它,让它祝福兄妹俩一路平安无恙。
“保佑我儿子素马和我女儿素娜一路平安、顺顺利利。”老妈闭眼祈祷道,随后将方石头递给素马,说,“素马,好好带着,一路上多多念咒语,它会保佑你们的。”
“还有。”老妈继续说道,“千万别被别人看见了。被别人看见了,大人会生气的,咒语也就不灵了。这是我们家的秘密,知道了吗?”
“好。”素马点了点头。
临别时候,村口,孩子们拥挤上花绿袍的大木车时,素马听见他父母向他道别:
“素马,素娜,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好!”素马也挥手回应,“老妈——老爸——再见!”
车上,他认识了一个他们邻村的孩子,威洛。
威洛的岁数和素马、素娜差不多大,虽然是男孩,但却很羞涩、寡言。
威洛真的很喜欢太阳,在列车上时,他几乎一直趴在窗边上看,让素马常忍不住逗他。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结果那天杀的花绿袍根本不是探星者,还把他们当作奴隶,卖给了工厂。
他们是来求学的,不是来做工的,被骗了,素马当然愤怒。他几次想逃出去,都被抓回来打了一顿。那群没人心的管教,把他像畜生一样打。但是他忍住了,一声也没有叫。他绝对不会向这些恶人屈服。
天变成周,周变成月。素马一直没有逃出去,更重要的是,也没能带素娜和威洛逃出去。他们似乎要在这永无天日的铁皮穹顶下永远呆下去了。他有时看见威洛,那个爱太阳的男孩,他眼里再无光亮,只有阴霾,仿佛一个被灰烬逐渐掩埋的小兽。他偶尔也能看见素娜——真令他痛心——他那可爱、俏皮的妹妹,现在瘦的不成人样,工厂里的烟尘和劳累熏黑、磨坏了她的皮肤。
他一定要逃出去,他们一定要逃出去!
然而,怎么办呢?
他记得他小时候,曾带着妹妹,跟着父母,对那块方石做些奇怪的动作,说些奇怪的话。
需要在一个极暗、密闭的屋子里进行。四周一个窗子也不能有,若有要进来的门,也要关的死死的。石头放在最中央,旁边插上一个忽明忽灭的蜡烛。记忆里蜡烛总是忽明忽灭的,暗淡得很,只是堪堪让旁边的他们不会互相撞到一起而已。中央的方石,在微弱蜡烛的映照下,反射着暗红色的光芒。
父母跳起奇怪的舞蹈,素马素娜也跟着学。他们边跳边前进,围绕着方石转着圈。每一个人头顶都顶一个碗,父母大碗,素马素娜小碗,碗里是烧熔的蜡。从领头的老爸开始,每个人依次接过一个小木枝子,依次用它划过自己的脖颈、手腕、脚腕。那感觉,像是被小刀割了似的。
接着母亲会念咒语,说那些听不懂的话:
“……保佑……保佑……恐惧……大人德拉格梅尔……尊贵……祖先柯里普托维……”
接着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素马心里升起,他能感受到一种涌动,在那方石上,也在他自己身上,好像那方石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神奇的改变也发生。他们似乎一下就摆脱了坏运气,接下来几天发生的糟糕的事会远比之前少很多;如果遇到了什么令人绝望的困难,也忽然让他们发现了转机。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再饿了。他们常常在许久没有食物的时候进行这样的仪式,接着那折磨人的渴望和虚弱就会消失,暂时不会再感到饥饿,持续好几天,直到饿意渐渐回来。他们用这法子,熬过了好几个似乎没法度过的寒冬。
只是每次这样做后,他们的身体也会有变化。他们的皮肤越来越白,越来越细腻。维罗亚的沙打风吹、日常的苦工劳累在他们身上留不下痕迹。这免不了让有些小钱但仍和村里人差不多土黄粗糙的矿场监工对他们抽上两鞭子,骂他们有富人的相,没富人的命。但村里人人都说,他们家的素娜好像城里的贵族小姐一样漂亮;有真见过贵族小姐的说,素娜比她们更美。这让素马听了心里喜悦骄傲。
现在在工厂里,怎么办呢?素马一掏,那方石仍好好的被他保存在胸前。幸亏它长得粗陋,没被管教看上带走。
这地方没那么多东西,做不成他记忆里的仪式。但至少晚上,在这铁皮穹顶之下,够黑。素马把方石头捏在手心,放在心口前。躺着,不怎么能动,他就在心里想象跳舞的场景,脚上模拟动一两下,然后模模糊糊念记忆里的咒语,也不知道念没念对。
念完之后,好像真有些效果。他感觉脑袋一下清明。顺着视线,他看到了工厂里四通八达的……管道!对,管道!
通过管道,他联系上了威洛,定下了逃跑的计划,他引出些动静,威洛去另一边打开开门的机关。
在逃跑的过程,他有几次陷入危险的境地。一次是在钻管道的时候,没想到有一段管道格外的高温,他摸着方石,念着咒语,一下就快速地通过了这段区域。还有一次是要到门口的时候,素娜跑不动了,他也快跑不动了,而举着火把追来的管教们就在他们身后,差点就要抓到他们的衣角。他摸着方石,再念咒语,一下似乎就有了好大的力气,把素娜背起就跑,将管教们甩到后面。
直到他们逃到工厂外面河的对岸,盯着夜里黑黑流动的河水,素马都不敢相信他们真的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