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他一圈和他一起读信的小树默默送走了这个步履急促、内心摇摇欲坠的人。他穿行在根桠之间，阴暗的枝条绿叶划过这个人的身体。然而这些都无所谓，他的时间和身体都已冻结在了几分之前的时刻。
他止不住地发颤，不断发颤，牙齿撞牙齿，骨头撞骨头。按道理他不该能再感觉到冷，他不该能再失去体温；那种东西，他应该早已没有了。但他却止不住地发颤，他走在平路上，身体却上上下下震颤，好像一辆在乱石路上的颠簸的木车。
他去寻那庄园，寻那些人灯红酒绿聚会之处。
等到他走到之时，发现那庄园果然灯红酒绿。
外面墙面的石柱上爬满刻意催生攀长的绿藤和粉花，每日精心养护，还套上了纸袋，以免受到外面寂冷的空气的破坏。屋内，似乎有名贵的香料燃起火焰，那令人愉悦的光影和气味，只微微从那窗面向外透出一点。这是一种慷慨的施舍，以示屋内人的富足和极乐，以及他们那高尚的心灵：这极乐的边角料，也足够分享给屋外人，让屋外人感激地和他们共同享受这盛宴之盛况。
他这一路上，深沉的夜吞噬了星都的一切。他这一路上，荒凉、破败的建筑和大地上一个人都没有，水在沟槽里流淌得像是要冻结。他们这里竟可以这么灯红酒绿。仿佛这里的春天从未离去，而外面的世界原来并不存在。
他推开那扇玻璃门，名贵的木边撞到墙角，引起门上的琉璃哗啦啦像水花一样颤动。大厅里奏响的音乐有一瞬间乱了节奏。一位小姐惊呼一声，手中的玻璃杯因受到惊吓而摔到地上，砸出一地碎片。
“谁？”
“守卫呢？”
“他是怎么进来的？”
贵族们还处在一开始的惊疑和慌乱中。他们明显辨别出了这个风格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人。长久未洗的衣服凝干了挂在这人的身上，披散的长头发垂落，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显然不是来聚会的贵族之一，也不是收到邀请的客人。某几个人开始缩到后面躲到一起，有些人后退躲到几个身藏革甲的人之后。
贵族们的大声呼号引来了门口和门外的守卫，他们大踏步向厅内奔来，要来抓捕这个不受邀请的不速之客，他们身上的金属盔甲随着他们的跑动相互撞动而当当作响。
一个卷毛胡子面容凶狠的护卫起身一跃向素马扑来，想要将他扑倒在地。众人看到那流浪汉一样的人仿佛轻纸一样，却好像早已了然身后的状况，以他们难以理解的移动步法向旁一躲，那冲过来的大块头守卫就像颗炮弹一样从他身旁的空气划了过去，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桌子，撞得桌翻木裂，桌上和桌内的各种脆弱、精巧的华丽构造也伴随着巨响全都稀里哗啦地碎裂炸开。
还有更多的守卫向素马冲去，其中还有几个长胡子的好像法师似的人物。
看着仅仅是自己的闯入就引起了这么一大长串的反应，素马不禁想到：他们是有多怕他们啊？他们是有多怕他们啊？不就是他一个人，还在这星都之中，不就是开个宴会，至于要部署这么多守卫吗？他们究竟在怕什么？
再又有几个守卫向他冲来前，他侧身躲开了一团由一旁一个法师放来的一团星光，他大声问道：
“素娜在哪里？你们知道素娜在哪里？”
他本来以为他应该是洪亮的声音，话出口了他才发现有那么沙哑，像是喉咙漏风了一样。
不知是他错觉与否，在他话出口的一瞬，大厅里某些客人的气息瞬间一寂，连带着大厅里其他人和整个大厅的气氛也就一寂。
“慢着。”那人群里中间一个体型修长、身着华服的男子道。
他这一声令下，几个刚刚在素马旁边扑了个空的守卫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来向后退，不再尝试抓捕素马。
“又不是什么恶魔，有什么值得紧张的。”他道，微微走到人群前方，用旁边倒塌的桌子上支起的一张丝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继续演奏音乐，宴会继续。”他指挥道。
在大厅那边还有些惊惶的乐台班子，听到主人的命令，缓缓悠悠地重新演奏起音乐，从生涩的不和谐渐渐过度到稳定的和谐。而周边的各人也不自然而还有些小心地从这里退了开，向大厅原来的地方渐渐走去，尝试表演刚才和谐的宴会。
素马没什么时间跟他玩这摆谱的戏。看着他在那老神在在地闭着眼睛听音乐，好像非得要等到那音乐再次和谐了他才开口进行下一步似的；那人明明是一个青年的年纪，演得却好像个老贵族。
“我问你素娜在哪里？”素马再次问道。
“土石头，怎么说话呢？”那人旁一个满不在乎的贵族说道。
素马轻轻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人竟感觉一阵没来由的心惊胆战，缩脖子到后面去了。余光中素马还瞥到，那华服青年附近还站着几个低着头似乎有些仓皇不敢与他对视的人。
“朋友，不要着急。”华服青年笑道，“来，请您到这边来。”
他们把素马领到了一间大厅旁的小房间里，这里灯光昏暗，墙上是布质的花纹，隔绝着旁边大厅传来的提琴声。烛光将几个进来的贵族和素马的影子拉得模糊悠长。随着厚重木门关上，素马看了看进来的人：一圈贵族将他围了起来，还有几个没有穿华贵服饰而是粗衣角落里透出一点点隐藏的革甲的人，看起来像是他们的保镖。进来之后，不管那些将他围起来的贵族是何想法，是要围殴他还是怎么的，他直接开口问道：
“素娜在哪里？”
这句问话不知为何引起一阵小声的轻笑。本来应该是哪个中间的华服年轻人发话，他旁边的另外一个贵族倒是先问道：
“你是不是就是素娜的……哥哥？”
素马不语，只是看着他们。
看着素马不回复他的问题，那贵族一皱眉，似乎很是不爽，轻蔑一哼，道：
“我看你应该就是了。”
随即他拍了拍手，一个仆人就向旁边一个屋子走去，像是要去取什么东西。
“别哭丧着脸嘛。”他道，“谁欠了你什么啊？别板着脸，等会儿有你开心的呢。你就等着开心吧。你要感谢感谢我们的慷慨和大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