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素马领到了一间大厅旁的小房间里,这里灯光昏暗,墙上是布质的花纹,隔绝着旁边大厅传来的提琴声。烛光将几个进来的贵族和素马的影子拉得模糊悠长。随着厚重木门关上,素马看了看进来的人:一圈贵族将他围了起来,还有几个没有穿华贵服饰而是粗衣角落里透出一点点隐藏的革甲的人,看起来像是他们的保镖。进来之后,不管那些将他围起来的贵族是何想法,是要围殴他还是怎么的,他直接开口问道:
“素娜在哪里?”
这句问话不知为何引起一阵小声的轻笑。本来应该是哪个中间的华服年轻人发话,他旁边的另外一个贵族倒是先问道:
“你是不是就是素娜的……哥哥?”
素马不语,只是看着他们。
看着素马不回复他的问题,那贵族一皱眉,似乎很是不爽,轻蔑一哼,道:
“我看你应该就是了。”
随即他拍了拍手,一个仆人就向旁边一个屋子走去,像是要去取什么东西。
“别哭丧着脸嘛。”他道,“谁欠了你什么啊?别板着脸,等会儿有你开心的呢。你就等着开心吧。你要感谢感谢我们的慷慨和大方。”
那仆人从另外一个屋子里搬来一个箱子。箱子不是很大,但似乎很重,因为仆人得需要双手似乎很吃力地用手指提拉这箱子两边的耳朵提拉过来。放到桌子上,仆人推开了小盒子的盖子,金属盖子咔一声砸到桌面上,露出了里面黄澄澄的东西——
是一盒黄金。
“怎么样,满意了吧。”那个贵族道。
“现在,带着你的黄金,滚吧。”那个贵族继续道,嘴角扯开一抹笑。他显然此时心里正想象着也预料着一个下等人在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黄金时,脸上的惊讶、不可置信、没见过世面,然后狂喜这么多黄金属于自己,完全忘记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态度一转,亲吻他的脚,然后抱着黄金盒又鞠躬又拜服地跑出这里。但是显然素马的反应并不在这些当中。
他感觉到素马喘得气似乎粗些了,让他有一种这房间里好像突然出现了一头牛的错觉。这头牛的喘气又粗又长,还带着嘶哑的破碎的风声,还带着青草、大地还有湿润的夜月其中所有潜藏的黑暗、沉静、暴烈。这风打到他脸上,他胸前,他的腰和腿,整个身体好像一瞬间要站不稳而打了个冷颤,然而他很快控制住了,因为他不应该这么失态,他不应该这样。
“你要做什么!?”他几乎有些怒音地质问道。这引起了全屋子其他人似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奇怪他为何突然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冒出一句不知所云的话。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他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他的嘴和身体突然要这么恐惧,激出它们说出这样的话,以质问来抒发它们的情绪。但他确信他刚刚感受到的恐惧是确实的,即使他本人和他的潜意识一点也不想承认,某种更高层次上的直觉在预警他,他的身体现在还带着恐惧的余温。
“黄金在这里,你还不快带着它们快走。站在这里干什么?”他接着补了这句话为他刚刚那句莫名奇妙的质问找补,但语气也弱了很多,也低了头,说完后缓缓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那个华服青年之后。
“我问你们素娜在哪里?”素马仍然沉静地发话,和他重复过几百次的问话一模一样。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盒黄金,却好像根本没有在看它。他的目光穿过了黄金,看到了后面不知道什么的地方。在他看来,这盒黄金,在这盒子里,在这屋里,显得是如此昏暗模糊,简直就像是不存在,融化在了木色的桌子上,只是一团胶泥。他的心里竟然如此地没有被这黄金触动一分,即使他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的金钱、这样做工精致的贵金属。
“你来到这个地方。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一个圆脸的贵族说道,“我们好像已经让那个老头去告诉你了吧?要不然你怎么过来的。”
“哎呀呀。”他继续满不在乎地笑着说道,“你问素娜啊。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还没想到吗,那**当然被……”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瞬间,一道黑影突然从素马所在的位置蹿起,化作一个爪子一下袭向了圆脸贵族的胸前。圆脸贵族只来得及根据他最原始的求生的直觉,在爪子已经触及到他的胸口、他胸口的布料已经开始压迫他娇嫩的皮肤时,往后退了一小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素马的动作掐断了他的声音、掐断了他本来还想说出的话。他被撕开的皮肤上的嗓子里发出的所有声音转化为一种——那就是惨烈的惨叫。
这声仿佛鸡鸣般的大叫骤然爆发在这遍布吸声布料而特别安静的小房间当中,所有人的表情仿佛都还停留在上一瞬的放松和不屑,在下一瞬才慢动作般地转变为震惊和恐惧。贵族们一个个向后退,同时手向身旁摸去,想要拿出随身的短剑或法杖。一位位守卫和黑袍的法师向中间拥来,要保护他们的主子。这本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交流谈判,每位贵族旁边都贴身跟随了一个守卫,以免这位不知名的疯狂野蛮人突然暴起伤人。但实际上却一点作用也没有起到。在素马的烈爪触及圆脸贵族的胸口时,他旁边贴身站着的守卫也才刚刚来得及和其他人一样露出震惊的表情而已。
然而这位守卫也还算足够勇猛,在看着这恐怖黑影的利爪袭向他们的主子之后,虽然反应迟钝,也舍身而上,用自己遍负铠甲的身体去阻挡承接素马的攻击。素马的爪子划开他的革甲,革甲嘶啦一身爆裂开,内蕴的布料和纤维仿佛花蕊一样炸放。接下来是一阵令人牙酸耳痛的恐怖摩擦声,那是黑影的爪子和守卫的金属铠甲的对抗而发出的。还好爪子还算没有彻底切割开这金属铠甲,虽然说估计这金属铠甲也伤得不轻。
“按住他!”一人大吼一声,几个守卫一拥而上。法师举起手杖,晦涩难名的念咒声被他们从口里释放到空气里,几片星光从地板上长出,像藤蔓一样卷起,似乎想要束缚住其中的素马。几个守卫一拥过来,不留下任何空隙,要将素马压倒在地。而素马好像一团不定型的幻影,明明在这没有空隙、没有腾挪空间的地方,硬是以人难以理解的姿态闪来闪去。
被抓伤的圆脸贵族还在惨叫,他大声嚎呼道:
“救我!救我!快叫医生!快把我送到医生那里去!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叫得如此凄厉,全然没有贵族的姿态,只让人联想到路边的野狗或者尖叫的小孩。这一定是他这辈子叫得最惨烈的一次,因为显然他养尊处优的生活里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伤。他的嚎叫甚至盖过了斗争的中心,素马和众守卫的搏斗的动静,也都远不如他大。他这嚎叫声,让人仿佛以为抓不抓得住素马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先把他解决了。在他吵闹而吸引了众人注意力的间隙,素马从两根星力藤蔓的间隙窜出,逃离了本该马上按住他的天罗地网。在他逃出的同时,他手一抓,一个来不及武装但冲上来的护卫的胸口也被撕了开。
“蠢猪!”华服青年怒骂受伤的圆脸贵族,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止住了他的嚎叫。圆脸贵族哽咽一声,又马上变成另外一种呼号:
“不行,我真的要死了!”他喉咙里带着泪水塞着的声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们快来救我!你们快来救我!”
华服青年又是另外一巴掌扇到圆脸贵族脸上,还踹了他受伤的胸口一脚。圆脸贵族的胸口陷了下去,在惨叫一声之后终于不再发出巨大的叫声——踩在胸口的脚压住了他能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