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裂口从那只“军队”上被撕开。匆忙前来的“无坚不摧”的遍覆铠甲的守卫们,像是突然遇上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尖刀,从前裂开来。
骤然爆发的惨叫声从那被撕开的裂口处传来。
几个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怪物从那裂口中仿佛凭空出现。它们有着惊人巨大而尖厉的利爪,身体也巨大,仿佛两三人高,没有人形,弓腰垂头,浑身厚重筋肉外露,面似恐怖梦魇。它们浑身缠绕着血气,前进破阵之中,掀起更浓的血气。
“吸血鬼!吸血鬼!”守卫中有人叫道。
“这是吸血鬼?”另有人惊叫道,“那群吸血虫不都是群自誉高贵的、细细瘦瘦的吸血虫吗?”
“不,这是吸血鬼!”另有一个人恐惧道,“……这是血魔!”
冲天的血气从人群当中升起,把人们对血魔恐惧的尖叫强化得更甚几分。本来坚固的铠甲、众多的守卫,在这些恐怖的巨型血魔前面像是纸糊的一样。
没多久,这支在湖边的护卫队就被绞杀殆尽。不断有学院附近的守卫零零散散赶来,但都不堪一击。前来攻击的学院守卫,从上前进攻,变为了向四处逃窜。
怪物群很快离开湖边,越过森林,到达了学院的建筑区域。这里,无知的路人跟着从远处逃来的人继续逃窜,不知为何。而不幸撞到怪物群前进方向的人们,被他们开膛破肚,身体撕成两半遗弃在路上。
丝丝血气汇升起,在街道上面汇集成一片血雾,血雾又继续升起,飘向天空上不知何处的高远地方。
在旁人眼中,那血雾飘向的方向正是那头顶高悬的光球——太阳。让那太阳蒙上了一层越来越厚的血色阴影。
“万圣恒星啊……”有人感叹道,“难道它们竟要污染太阳吗!?”
血魔怪物一路行进,就遗弃下一路的尸体和残肢。它们行至奥尔普索公馆门口时,那天上的太阳上的血气已经浓郁得像一个恐怖的血洞。它们破门而入,引起门内一阵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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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御!”凯德利大喊。
剩余的十几人小队护卫立马举起厚重盾牌,顶向前去,清出一片没有怪物的真空区域,这样,小队里的弩手和法师才有机会攻击。他们冲入奥尔普索公馆时匆忙应战,措手不及,低估了这些怪物的恐怖程度,到现在已经损失了不少人,但还好现在也匆忙之间听着凯德利的号令勉强组织起来,可以有秩序地发动一些进攻。
一个守卫在战线前方死死顶住盾牌,一个血魔怪物巨大的身体撞击到他的盾牌之上,即使他已是人类当中算作强壮、壮实的那种了,血魔怪物撞到他盾牌之上时,他也完全无法抑制地被撞到了后面去。
“危险!”一个正好在战线后方的法师惊叫。
凯德利双目圆睁,立马赶向战线破开之处。若被怪物们从这个地方破开一个口子攻入他们队伍其中,他们组织起来的前方防御后方攻击的战线将会全面溃败!
凯德利立马举剑,劈向那怪物侧方。怪物一爪劈来,凯得利举剑抵挡,奈何那怪物的力量竟是凯德利未曾想象到的大,几乎不受阻挡地压向他的身体。那巨力从爪尖传向剑身,再压向凯德利的身体。
「毕竟只是一个人类的身躯啊……」
他全身肌肉绷紧也不能抵挡,眼看就要被掀翻,他倾斜剑身,让那爪子划向剑柄一侧。剑柄中央镶着一颗翠绿的球型宝石,在那怪物的爪子接触宝石的一瞬,宝石绽放出耀眼光芒,震得怪物猛得后退,还在那光芒冲击到怪物的时候,将那怪物一下定在了原处。
就是现在!
“威洛!”凯德利朝队伍那边大喊!
在队伍那边,在一众人高马大的贵族护卫之中,有个略显矮小瘦弱的身影。然而,在那略显矮小瘦弱的身影之上,却绽放出几乎照亮整栋别墅、甚至照亮了五六层之上的天花板的璀璨星光。星光下的身影在耀眼星光的照耀下显得模糊不清,某些地方还在光下被投下了深深阴影,然而那眼睛却是明亮锐利无比,凯德利知道那就是那位星术天才威洛的眼睛,即使在他没落之后,在这种至关重要之刻也能绽放出摄人的光辉。他的眼神直指被凯德利定住的怪物,在他眼神锁定那怪物的瞬间,他身影前那朵几乎有点毁灭意味的星力花朵,倏忽如一阵耀眼流星,骤然轰向那被定住的怪物。在一阵响彻别墅的爆炸声中,那怪物肢体在光芒下炸开四散消失不见。
“好样的!”凯德利兴奋大叫。挥拳向威洛示意。
逐渐暗淡下来的法杖光芒,照出威洛有些汗津津的面孔。他拿另一只手抹了一下额顶的汗,脸上也回应着凯德利露出些许疲惫而欣喜的笑容。
「若没有那不知名的事故和疾病,这人真是不可限量。」凯德利心想。即使在这不知名的事故和疾病打击而星力退化之后,他还能有如此他从未见过的爆发力和准确度——威洛对星力的理解和运用,是凯德利从未见过且难以理解的。虽然他是借助那把军魔法杖才发挥出如此威力,军魔法杖虽被设计成让对星力理解低微的人也能使用的储能武器,但却依然依赖于对星力引导的理解。而看刚刚威洛引导出来的星力……显然已经超越了正常使用时所能爆发出来的能量。对于这把家族给他防身的法杖,凯德利应该是再了解不过,其法珠中刻印的星力回路,根本不可能支持瞬时爆发这样容量和速度的星力——他……超越了回路在引导……
容不得再多思考,紧急之刻,又有更多怪物围了上来,凯德利再次投身战斗之中,并呼唤威洛继续和他配合。
楼上传来几声尖叫,有男声有女声,应该是贵族和他们的女眷。凯德利抬头一看,有几个怪物已经突破了狭窄的楼梯口,冲到了上层那些手无寸铁的贵族身边。
“不好!”凯德利大叫,“我们先上楼,这里只能先行放弃!保护楼上的人!”
众守卫满脸血污,跟随凯德利,从楼下怪物之间勉强趁乱而出,从另一侧向楼上走去。他们中许多是贵族私兵,还有不少属于招募的学院守卫,在死了这么多人多情况下,还能跟随凯德利的领导,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凯德利大声呼号道,“求援信号已经发出。天空异象如此明显。学院不可能注意不到。支援部队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
然而,真的有支援吗?凯德利心里还是在不安地怀疑。他们已经进入这栋建筑这么久了,外面一路上都血案、天空上的异象都已经出现这么久了,为什么进入这栋建筑与这些怪物战斗的还是只有他们?仿佛他们被隔离在了这栋建筑当中。但是他不能多想,他只能相信,只能相信。
看着怪物越来越往上层走,凯德利的心里不安越来越加重。他不由得破口大骂似的催促着周边的守卫快速向上攀升,全然丢失了平时的从容。
楼上,不止是贵族……
一个怪物已经攀登到了最高层,它攀扶着层与层之间廊上向下望的木质扶手,一跃而起,就从一层跳跃到上面一层,远比凯德利一行人要迅速。那怪物一下子跳跃到天花板中心垂下的石雕上面,用爪用力一击,那石雕竟炸裂四散掉落下来,随着石雕炸裂,天花板也破开一个缺口。那天花板上面竟只有薄薄的一层,上面似乎就直接是楼顶的露台,直连天空。只是那破开的缺口里,并非洒下天空中正常的光芒——而是血色的雾气与帷幕。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凯德利呼喊,拉开旁边通向楼顶露台的铜梯,指挥众人迅速向上。
“露台上是奥尔普索星力枢纽。”他嘶哑的声音中有些绝望,“连接着四分之一的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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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们,一个个倒下了。
在这露台之上,旁边支撑起穹顶的大柱在血色光芒下投下一道道巨大的阴影,身后的星力枢纽在笼龛极速旋转,放出令人惊心动魄的能量,在龛壁的缝隙间投出一道道异样的光彩。
威洛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军魔法杖,手间出的浓汗深深浸入杖木之间,那扭曲、奇形怪状的杖木里突起的棱角尖刺也深深地嵌入了威洛的手掌皮肤之间。
然而那军魔法杖顶端的法珠已经令人不安地相当暗淡了。
前方几个成群结队的七八个怪物,行动起来好像猛兽一般,个个都有几人高,是一种势不可挡的恐怖残暴。守卫们挡在前方,守护在星力枢纽前,一个个倒下,一个个倒下……
后面就是星力枢纽了……
贴在威洛背后的笼龛光彩极速变化,摄人心魄,和威洛的心脏一起剧烈搏动,仿佛预示着一场惨烈的爆炸。
又一道星力光束被威洛驱使着从法杖里发出,再次击中击倒了某个怪物。
守卫们前赴后继,拼死阻拦怪物通往星力枢纽的路途。守卫们已经再也没有精力去注意楼下生死不明的贵族了。然而楼下的血腥气还是在阵阵飘来,透过通向露台的窗口,那血珠的雾气凝实得像一片越来越密的蜂群
一个守卫舍身跃向那最后一个怪物,他用自己身体被刺穿的机会惨叫一声将利刃全力扎进那怪物的头颅,最后一个怪物也倒下了。
是吗?……
最后仅剩凯德利、威洛还有另外两人还在露台上站着,面容和衣服都被血污浸透。四人静静站着,似乎是要等待一切结束。
然而楼下的声响却突然断绝了。正是这突然的断绝,衬托出那之前一直存在的声响。正是这突然的断绝,衬托出此刻的极度安静——怎么会这么静?
一阵最后剧烈的惨叫声从楼下传出,从窗口传出的凝实雾气忽然断绝静止不动,巨大的金属断裂声中,那个巨大的身影砸碎窗口,仿佛从地狱爬上来——
那怪物浑身浴血,血珠、血雾仿佛蒸汽般从他身体上逸散而出,整个怪物的身子有别的怪物身子的两倍大,灰黑近熔岩的皮肤上刻画着一道道污秽亵渎的裂纹。
那怪物张开嘴嚎叫一声,颗颗尖牙寒光凛凛,尖厉的嚎叫声简直要刺穿人的耳膜。它欺身而上,尖利的爪子挥舞起来比人类的胸膛还大,转瞬之间,仅剩的两个守卫之一的惨叫声就已响彻楼顶,被开膛破肚倒在一旁。
凯德利冲向前去。威洛看到,这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贵族青年,他华饰的衣服、衣服外精钢的铠甲,早已满是血污破损不堪,从胸口到腰部的铠甲早已脱落而留出一片血淋淋的痕迹,然而他还是冲上前去了,即使他这极速奔跑的步伐当中充满了颤抖。凯德利冲向前去,高举他那把用宝珠装饰的宝剑,声音颤抖而嘶哑地大喊道:
“圣孟菲斯,列祖列宗——敬请见证!”
他的身体似乎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从那宝剑的宝珠之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金黄色波动,这血日血雨之地,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容于其间的异物。
凯德利将宝剑高举过顶,奋力向那怪物斩下。
那金黄色的光芒眼看就要淬灭那恐怖的怪物。但那浑身血红色的怪物只是手一挥,那金光就被覆灭在它手掌之中。
在凯德利陷入那怪物手掌之前,威洛听到他转头瞪着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保护枢纽!”
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惨叫。
那怪物握住凯德利就像握住一张废纸一般,噼噼咔咔的骨骼碎裂声从怪物的手掌里传来。随后它也像丢弃一张废纸一样将他丢弃到一旁。
最后仅剩的守卫已经吓得精神失常了。他怪叫一声,立马向露台一边的屋檐奔去:他已不知道朝哪走,似乎被怪物杀死比跳下屋檐从高处摔死更加可怕。
然而那怪物并没有遂了那最后一名守卫自我了结的愿。怪物巨大灰黑熔岩般的身躯猛地从原地弹起,直冲那奔向屋檐角落的守卫冲去。那怪物滞空的时候,不知是威洛错觉还是怪物速度太快,竟化作一道消散的潜伏阴影,随后,直接凭空出现在那逃向屋檐边的守卫的肩膀上。
怪物巨大的身躯踩在那人肩膀上,像是有无限的重量,又是毫无重量。那人已经完全吓傻了,或是由于怪物巨大的力量,或是由于巨大的精神压力——他站在屋檐边一动不动了。
怪物巨大的手爪扶住那人的脑袋,乍一看像是轻轻地安抚,只是怪物张开的嘴里的利齿边,已经流下浓浓的液体。那是怪物的涎液吗?是黑色的。滴下来,垂成丝,珠落到扶住的那人的发尖发根。
又是一阵惨叫,是那脑袋的惨叫。怪物把那人的头扯了下来,即使与身体分离,那头也感觉到无尽的痛苦而发出绝望的声响。随后,就被怪物丢进嘴里嚼碎了。
只剩威洛一人了。
只剩威洛一人了。
威洛紧靠在星力枢纽前,星力枢纽澎湃的核心和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那怪物从倒下的尸体上站起来,也不急,只是缓缓地站起,凝望威洛这边。
倏忽间下起了一阵血雨。
倏忽间来了一阵风。
风吹动不知道哪来的阴沉的天空下的水滴洒落,洒落雨中怪物和威洛的面庞、衣服、布料、鞋子。那雨珠是红色的。
雨落之后,那怪物缓缓踏步向威洛走来,嘴角和爪尖都还有垂落的血滴,脚底的爪子踏在露台上的水洼里,一步一溅水花。
在这万般紧急的生死存亡之刻,不知是过度恐惧里,还是接受命运里,威洛的脚像是铁一样落在原地无法移动。然而在这万般恐惧中看向那怪物扭曲的面容时,威洛却突然怔住了。
那怪物的头颅在它巨大的身体上面显得是那么小,像是镶上去的一样。怪物乱发洒落,遮盖背部、前胸、只在碎发间隙间透露出脸骨突起的棱角。
那脸骨已经变形了,突起了,扩张了,扩张成一张怪物的灰黑色仿佛野兽般的面容,尖牙利齿竖在外面。然而威洛却从这变形、突起、扩大化的扭曲面容当中看出了什么,越看越像,越看越像,越看越恐惧……
“素马?”威洛叫了一声,声音颤抖。
那怪物缓走的步幅忽然停住了,它站到原地,血红色的眼珠第一次从它那碎发的掩映下探出神来,深深地凝望打量向威洛的方向。
“素马……?”威洛又叫了一声,这次几乎带上了些哭腔。
怪物只停住凝望了一小会儿,可能一呼吸之间,两呼吸之间,马上又继续前行,直直地缓步走向威洛的方向,只是它摄人的血红色眼珠不再隐藏在乱发之下,一直 直直地看向威洛的方向。
它一挥手,说:
“让开。”
它的声音是嘶哑诡异。
“素马,素马,真的是你?”威洛声音颤抖地说。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谁把你变成这样的?不,不,不,这一切都好,这一切都好,这一切其实都没发生过。我们离开好不好?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走了,你好了,我好了,大家都好了,你没事的,我们回去就没事了。你跟我回去吧。我们回……我们回维罗亚。我们回维罗亚,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我们只要离开这个地方,什么都好了,我们只要回到维罗亚,什么都好了。你别怕,你别伤心,不管这里有谁对你做过什么,我们一起离开,我们一起远离,我们一起回到我们的故乡。”
那怪物先是哼一声,然后是大笑起来,是那种诡异的笑,是那种深夜的深夜之中山魈鬼鸟招引黑暗中潜藏的不可名状的阴影的笑,一阵一阵的,一断一续,笑声间扯着嘶哑的线。
它说:
“你还在做什么梦啊?我的梦客?”
它的爪子打到威洛的脸上,震得威洛脸骨连着脑袋一起震颤。虽然威洛知道它其实只是在轻抚他的脸而已,只是这巨大身躯上的巨大爪子,即使轻轻落到威洛脸上,也像是一阵重击。
它轻抚着威洛的脸,像是抚着一个将醒未醒的梦中人。
“让开。”它说,“让我毁了这个地方。”
“不……”威洛轻声说,“我们离开这里就好了……我们离开这里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我们走吧……”
怪物血红色的眼珠盯着威洛看了一会儿,嘶吼道:
“我连你一起杀掉。”
威洛手扶在怪物巨大的爪子上,胸口却敞开,在怪物面前毫无遮挡——但他寸步不离,寸步不离地站在星力枢纽前,眼睛已经垂下,嘴里不断嚅嗫着,模糊不清,不知道是说些什么,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谁听。
“那你去死吧。”
怪物说。
它收回了伸到威洛面前的巨大爪子。威洛的手和眼还追随着爪子,似乎还想跟随着它的去处,仿佛丢失了什么一样失魂落魄。
而怪物抽回爪子之后全身筋肉绷紧,大吼一声,抬爪就向威洛打去,那已经杀了无数人的爪子,誓要将威洛撕扯地四分五裂。
看着那巨大爪子的阴影,威洛只是在绝望中露出要哭泣的表情。他大叫道:
“不——素马——”
他跟随身体本能抬起法杖抵挡,当然只是很无力的抵挡,很象征化的抵挡。他知道他这脆弱的法杖木头和他无力的手臂什么也挡不下来。他只是,以这个姿态,接受素马带给他的死亡。
他的生命,他的一切,就在此处,此无比伤人令人悲伤之处,提前结束吧——即使不在此处,或许他的死亡本来就不再遥远。
然而预料当中的死亡却未到来。
对面素马化身的怪物,突然发出剧烈的惨叫。这种嘶哑的惨叫在多个层面响起,回响、拥挤、喧闹、激怒了整个空间。
威洛这才看到他法杖底端支出去的前头,本来是杖底尖利的木尖上,萦绕起金黄色的光辉流水,那光辉,像是加热到极高温而如最轻的流水流动的黄金熔液,又像是剧烈运动地底山尖泵发而出的凡人触之即死的地心精华,更像是,更像是……
太阳
如果太阳是一颗熔融的巨球,那么这就是从其上滴下的一滴。
被这辉光流水包裹的杖底木尖,遇到素马的怪物身躯,毫无阻碍地将其切割开,恍若无物,没有一点力从杖底再传回威洛的身躯,给威洛一种从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的错觉。
威洛的胸口前简直烧得要燃起来了。
一个圆形的小东西突然从他胸口的口袋里窜出。威洛感知到,正是这个东西在放出巨大的热量,就刚刚它开始放出热量的一瞬间,马上就给了威洛一种要烧穿他胸口的感觉。
是一枚硬币
一枚粗劣的硬币
威洛想起,就是这枚银币,当他从芬迪尔那可怕的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
那硬币表面刻画着太阳的图案,威洛此刻终于注意到。它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在空中大放光彩。甚至让那天空中的血日好像也要在光芒当中消失不见。
而被那辉光流水包裹的法杖尖击中的怪物在光芒下痛苦地嚎叫起来。它的爪子被杖尖轻轻易易地划开巨大的裂口,从手掌到手臂裂成两半。从裂口处燃起剧烈的火焰。它的身躯在硬币的光芒下出现火焰般的虚幻波动,仿佛因加热到极高温的各色颜色的气体在周身流动。那火焰蔓延开来,白中带金地从裂口处烧到怪物的全身,直到全身都被熊熊火焰覆盖。
怪物也因此发出更剧烈的惨叫。只是它这惨叫从火焰的包裹里传来,像是隔了一层厚墙壁。
“素马!”威洛大叫。
他不可置信地匆忙丢下手中带着光辉、刚才在素马身上划开一个大口子的法杖,法杖重重地摔到地下,杖底的光辉褪去,木杖触地似要断裂。他向前一跳,不顾什么地,直接前去抱住了还在燃烧的素马的身躯。
“不!不!”威洛急道。他的声音已经惊得怪声怪气、尖利破音了。
他使劲拍打着素马身上的火焰,全然不顾是否会因此把火焰引到自己的身上来。然而他的手却像透明一样,直接穿过了火焰,与火焰没有一点触碰地,直接拍打在了素马的身躯上。素马的身躯表面传回坚实的皮肤触感,但火焰却似乎不存在,或者不在这个空间、这个世界当中燃烧,没有传回一点温度或反馈。
但素马的身躯确实逐渐缩小了,火焰越烧越大,越烧越大,素马痛苦的嘶叫声也越来越大。那虚幻的火焰蔓延起来,飘荡起来,其火苗的上处,甚至早已超越、覆盖了威洛的身躯,将周围的空间全部包裹其中,却没有让威洛有一点感觉。
素马的身躯越缩越小,越缩越小,仿佛火焰燃烧下迅速消耗减少的燃料。他从几人大,缩小成三人大,两人大,最后逐渐接近正常人的大小。
威洛在这个过程当中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他尝试用手掌、用手臂、用身体,用衣服、用布料,什么都没有用。这屋顶上唯独没有水,水,满满的一桶水,他焦急地把思维发散到整个空间附近的到处都没有一点水;但他直觉感觉即使真的有一桶水,对这虚幻的火焰也没有一点用处。
他甚至尝试呼唤星术,他用他有史以来最大的力气呼喊着,星力枢纽隆隆作响,遥远的天空彼端的什么地方仿佛烧起来一样疼。而最疼的是他的胸腔和整个身躯,让他发出了和素马一样大的痛苦的叫声,那感觉,像是千百个肠子、内脏一起挤压、绞动、互相压榨成碎片,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撕开他的胸腔破土而出。而他的眼角余光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星光从他的身体里出来了,星光像一阵流动的平缓水流,迅疾地从他的身体当中蔓延而出,其中好像还带着一阵飘荡弥漫的鲜红浓血色,仿佛是因他身体受伤破碎而流出弥漫到其中的血液。
一只手臂却忽然抓住他。一个人类的手臂。素马的手臂。
“没事的,威洛。”素马说,“没事的。放轻松。”
威洛看到素马人类的面容,平和,带着笑容。
霎时间所有幻觉一起消失,包括那个带着恐怖痛苦血色的星光,什么都没有,仿佛什么都没存在过。他身体的剧痛的一起消失,只是带着痛苦的余韵。
“你好了?素马?”威洛扶住素马的手臂和身躯,“你好了?”
素马点点头。
处在光芒中心的素马,此刻回归了一个人类的身躯,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他像一个舞台中心被打着光的人一样,微微地发着光芒。
“火焰治愈了一切。”他说,“包括我的疯狂。”
“啊,疯狂啊。”他的眼睛不知道凝望向了什么地方,“我在疯狂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疯狂」
威洛想起素马拿着毒剂让他毒死凯德利那日的地下,素马恐怖的血色眼珠盯着威洛,朝他野兽一般叫道:
「疯狂?疯狂?没有疯狂,哪来的勇气?」
想起那一幕,现在还让威洛身体一颤。
现在处于光芒中心的素马却像是圣人一样。
威洛的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素马的皮肤表面,其实还有近乎透明的火焰在微微燃烧,虽然微弱,但似乎恒定稳定,仿佛将要如此一直燃烧下去,这似乎就是素马身体光芒的来源。
“你身上还有火!”威洛惊呼。
自从素马的身躯消退成人类的身躯,他的身躯就不再继续减小,原来各种怪异扭曲的怪物特征也都消失,而原来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消退成现在这样。
“没事,我知道。”素马回答,“它们将会烧到直到我死亡。”
“什么!?”
看到威洛因他的回答又焦急而扭曲的面孔,素马摆了摆手。
“无需担心,它们是很温柔的火焰。”素马说,“我在其中感受到了无尽的平静和安宁。”
“死亡是最伟大的终结。”
“况且,”素马说,“让我死亡的也并不是这火焰。”
素马看着威洛,眼神莫名,不悲不喜。
火焰让素马好像忽然变成个哲人了。说些他平时不会说的、威洛也听不太懂的话。
仿佛正要回答威洛的疑问,素马说道:
“火焰在诉说,它絮絮叨叨,告诉我了一些事情,很多事情。”
火焰只是在燃烧,在素马的身上爬动,微微地覆盖、摆动、游走在素马的身上,它没有什么诉说,只是在燃烧着,消耗着素马的燃料。威洛注意到,素马的身体、皮肤开始越变越淡、越变越淡,逐渐消失。
“不!”威洛焦急地叫道,“你在消失!”
素马还是摆了摆手。
“没事,不碍事,我知道。”素马说,“我说了,这火焰很宁静,很安宁,呆在里面很舒服,我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平静,对比起来,让我感觉好像我这过去十多年来都一直呆在焦急暴躁的剧痛之中。不用怎么折腾了。这最后的时刻,让我好好呆着吧,让我好好躺着吧,让我好好享受这宁静吧,让我最后在说说我最后想说说的话吧。”
威洛焦急地拍打着,有时又是在素马的皮肤表面使劲摩挲着,想要扑灭这火焰,但是却像和那火焰处于两个空间,根本没有影响到它一点的燃烧。
素马轻笑一声。
“事到临头,我突然好像又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或许我之前有很多想说的。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但是这火焰又让我觉得……这火焰抹平了一切。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宁静了,一切或许都不是那么多回事了……”
“或许还有一个事可以说。威洛,威洛,你看着我。”
素马呼唤焦急的威洛。
“什么?”
紧张的威洛紧紧地抱着素马燃烧着火焰的身躯,面向他的脸。
“好好活下去,威洛。”素马说。
“好好活下去,威洛。”素马说,“我们,我们只剩你了。”
“你在这世上还有无尽的光辉。”
“不,不!我们一起!我们可以的!”威洛哭叫道。
素马摇了摇头。
“我们,我们在这个世界的旅程到此为止。在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地方,会有另外一个我们,站起来,继续他的旅程。”
“但威洛,威洛,你不一样。”
“你已经看过那个火焰了吧?”
“火焰告诉我,”素马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的神情已经飘荡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火焰告诉我,只要你曾见过那个火焰,眼睛里刻印着它的影子,它被收到心底,将会永久燃烧,永不消亡,永不消亡。”
“凡曾见,必永存。”
“啊,火焰啊。”素马感叹。“我终于理解你和素哪为何那么痴迷于太阳了,我终于理解了。”他的眼睛迷醉地看着空中漂浮定住的发出温暖光彩的硬币。“即使是死亡也这么温柔。无限光明,无限温暖,万物因你带上最好的神采,而有存在的意义。如果生命还有一千天,我将见一千天的太阳。”
他的眼神已经失焦了,嘴巴还微笑地说着。他说的东西玄之又玄,威洛知道,这是灵魂即将升入天界而触碰到到处飘散的、流动的、交织的灵性物质因此而升华交融自然而然产生的语言和感想。
威洛摇晃起素马的身躯,但他没有任何反应,眼神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嘴巴继续蠕动着刚才的口型。威洛想起刚刚素马说让他享受一会儿宁静的话,又绝望地停止了摇动。
“不,不……”威洛哭腔嚅嗫道。
“火焰告诉我,火焰告诉我。”素马的声音已经很轻微了。
“把太阳带回维罗亚吧,威洛。”
“把太阳带回这个世界吧,威洛。”
他的手最后微微移动着,握住威洛的手。
他的神情十分平静祥和,仿佛处于莫大的舒适安宁之中,仿佛一个在壁炉前祖母怀中睡着的孩子。
他看着威洛,神情闪烁,似乎闪过了许许多多的人。他年轻的瞳孔当中如此纯粹,如此神彩四溢。他应该在享受这最后的宁静。最后这长久的宁静。长得像永久,短得又像一瞬。他眼里光彩移动之间,又想了谁呢?又回忆起谁了呢?又回忆起什么事了呢?
他最后轻轻说了一句,这次是在莫大的平静安宁祥和之中,没有一点怨恨和不适:
“我受苦受难的兄弟哟……”
“素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