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传承至今的传统。我们遵循它，没有什么错。”
“南鱼”特密尔·伊兰翠丝回答道。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而奇特的建筑当中。此处被称之为“星落池”。这座巨大得惊人的建筑之上，覆盖有更巨大得惊人的穹顶。穹顶全由金属制成，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结构支撑在广场之上。若是常人第一次见它，定会不敢走到它脚下，以为它随时有倾覆坠落而下之危。然而自建成至今为止，它尚未有过任何摇动。金属仿佛丝线般被织成网状，透露出的空缺像是一只只望着天空的眼睛。如果在晚上明亮的夜空下，即可见星光透过穹顶，再经穹顶下多块银镜的反射到达地面，形成细碎的星光奇观，这意在模拟儒拉昆图力克第一次引星光从天而降的壮丽景象。
而此时正值正午，阳光依旧透过穹顶的空缺经多次照射到达地面。光并不强烈，但足够梦幻，像是雾气一般，在空气当中悬浮形成一个个粒子。人们坐在一圈圈往上递增的黄石台阶上，让此处像是一个剧场，而中央就是接下来要上演的好戏。
“牧夫”安娜·弥斯和“南鱼”特密尔·伊兰翠丝便坐在中间台阶的一处，分别在中轴线两侧，意在作为十二院首之二见证并参与此次审判。此次事件有恶魔痕迹，受害者众多，尤其以贵族为主，“北冕”特伽·伊兰翠丝决定开展公开审判。
公开审判是学院古老的仪式。据说在比古老更古老的“漫游者”儒拉十二圣徒的时代，人们相信，判断一人的对错、有罪或无罪，必须先让其在纯净星光洗礼下，尽情自由的陈述自己的来去因果，再进行审判，否则就会让真理在暗处泯灭；陈述之后，最后让智慧和智慧的化身“智殊利伽”做出最终的判断和裁决。而当今“审判”智殊利伽的拥有者即“北冕”特伽·伊兰翠丝，他当然有权力开展和主持公开审判。
既然是古老的仪式，那么作为十二圣徒传承和代表人的安娜·弥斯和特密尔当然要参加，当然，也如按照古老仪式的要求，穿上了对应的服装，比如安娜的那一套猎服。
“你这套衣服还真算奇特，比我的这套还奇特。”安娜·弥斯对特密尔说道，“看上去更像一个星学院教授。我这套像个野蛮人似的。”
“自古自有规定。”
头巾下传来“南鱼”特密尔·伊兰翠丝奇异而雌雄莫辨的声音。安娜·弥斯知道此人的声音实在不是做作而成，而是平时就是这么说话，怎么说呢，倒也符合他的气质和给人的印象。
“南鱼”特密尔·伊兰翠丝全身都覆盖在奇异的布料之下，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示人。特密尔的打扮使安娜·弥斯联想到西方尤普荒原之地出嫁的新娘子，她们会从头至腰地覆盖一条头巾。特密尔的这身布更甚，这块头巾长到可以从头到脚的覆盖，把全身淹没在这块布料之下，从头顶垂落，顺着布料自然的卷曲一直垂落到脚下。覆盖着这么一身布料，估计是难以移动吧。不过特密尔确实也不需自己移动，今天他是在席上由四人抬着席子抬过来的。布料由复杂的丝线编织而成，以黑、灰、白、绿为主，整体上看过去，让人有眩晕之感，在暗光下、在阳光下、在星光下，各自显色流转光彩不同。他的身型彻底淹没在宽大的布料之下，不得显现。
安娜·弥斯止不住她好奇的想象，穿成这样，真能知道这布料之下真的是什么吗？会不会，实际上，这布料下根本什么也没有？比如，其实只是一个衣架子？或者，是他们灵媒学院弄出的什么机制精巧的机械造物？或者，这布料下只是一枯骨而已，只是这枯骨正好能发出特密尔·伊兰翠丝的声音？
安娜·弥斯的想象让她本人都止不住轻笑出声。实在荒谬，但有趣。
通常情况下，猎人最擅长感知猎物的存在和体温，或其它什么可被视为猎物的东西。可不幸的是特密尔这身布料令人不快地隔绝了一切，让她的感知当中像是鼻子被塞住了一样很不舒服。不过这当然无需担心，她昨天才见过特密尔本人，在他着常服没有这身衣装的时候。那是他当然是个正常人类的样子，有着正常的体温和心跳，至少在这点上，这位行事气质诡异的灵媒部院首与常人无异。
想到由奇特力量驱动的机械造物，安娜·弥斯问道：
“你们在图书馆造的那个东西如何了？”
“一切顺利。”头巾下传来特密尔磁性而雌雄莫辨的声音，“【学士】，就快要苏醒了。”
他还真像个神棍。安娜·弥斯在内心当中下结论道。连说话好像都是做出预言和启示的样子。
阳光转过一个角度，经过穹顶落到特密尔身上时，映照到那特殊的布料上，正好在这个角度照出一个金丝黑纹的眼睛图案，直直地盯着安娜·弥斯。在阳光转动的又一瞬间，那布料上金丝黑纹的眼睛图案周围，像是突然活过来了密密麻麻的眼睛，拥挤着跳动着在一瞬间全看向安娜·弥斯，又在一瞬间全都消失。最后连拿金丝黑纹的眼睛图案也都彻底消失不见。在现在的阳光角度下，显现成其他复杂难以解读仿佛无意义的图形。让人怀疑之前所有的图形是否曾存在过。
“你这衣服真是诡异。”安娜·弥斯说，“你应该在王都里租一间屋子，店名就写“特密尔解命屋”，一定生意火爆。不管算得对不对，这件衣服就足够唬人。”
头巾下没有声响，过了一会儿特密尔的声音才慢慢传来：
“我的确精通占卜。”
“那你能否看看此次公开审判结果如何？请您大人看看呢？”
“此次审判结果当然无虞。”特密尔磁性而稳定的声音透过布料从头巾下传来，“这无需占卜。有我哥哥和“审判”智殊利伽坐镇，不可能有差错。”
那倒是。安娜·弥斯心里回答道。
“南鱼”特密尔·伊兰翠丝的兄长“北冕”特伽·伊兰翠丝此刻正位于安娜·弥斯左上角上一个台阶的巨椅之上。他早早地就来到了现场，此刻正面容平静地俯瞰全场。他穿一身朴素的衣装，削得笔直，上面缀下直落的星。自从院首长“太微”失踪以后，“北冕”便代行院首长之职。虽有人不满，觉得“北冕”对于院首长来说过于年轻。但安娜·弥斯本人还是比较满意的。“北冕”有领袖者的风范，也有领袖者的雷霆手段，做事果断、直接、迅速。
而那柄传说中的神剑，“审判”智殊利伽，此刻正位于“北冕”左手旁，静静地平放着。无论你相信它的传说与否，你都不可否认那是一把相当漂亮的剑。它通体为蓝，缀满宝石，笔直细长，细腻无缺。在平放时，它显得小、薄、细、轻，像是一个精致的礼器。而当它的使用者拿起它时，它又显得锋芒毕露。
安娜·弥斯丝毫不怀疑特密尔的话。她曾多次见证智殊利伽发挥威势，那力量，她觉得就算什么魔王来了也会在剑下湮灭为齑粉。不过她还是说：
“那你算算呢？算算也无妨吧。让我们来看看你的预测是否真的正确。”
头巾下没有回应。不过过了一会儿布料微微摆动，头巾下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挲之声，似是有所动作，估计是应她的话开始了占卜。
头巾旋转着，与另外好几块其他布料在移动当中组成奇特而不断变化的图案。丝线与丝线之间，垂下的流苏与流苏之间，不知道是由于布料下的行为还是外界光影的转换拼出奇幻的色彩和图形。
不一会儿，“南鱼”周身奇幻衣装的移动停下了，似是有所结果。
但头巾下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
这次沉默有些长。
头巾一动不动，下面也没有任何声音。那衣装隔绝了一切。安娜出色的感知感受不到任何体温或东西的存在。安娜·弥斯又有了她之前荒谬的想象：那头巾下是否其实什么也没有。
这次沉默出乎意料的长。
“南鱼？南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