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上午七点二十分。
“我们之所以会混的那么惨,还不是都是你们这些贵族害的!”
“连面包都吃不上,还送我们什么破花?你是来嘲笑我们的么?”
“还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想想都来气!”
“让她给大伙下跪!让她给咱们磕头!让她诚心诚意给我们道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从床上猛地睁开眼睛。
啪。
索菲·杜邦面无表情把闹钟摔了出去。由工匠精心制作的闹钟被狠狠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弹簧无力地弹出,钟面碎片铺满了地面,指针和齿轮散落在周围。一个螺丝钉哒哒哒滚到床脚边,静静地死在了这里。
“进来帮我换衣服。还有,把这垃圾丢出去。”
少女用一地破碎和没有一丝温度的冷漠话语,开启了自己的清晨。
上午九点三十五分。
理论教室的课间,与孤零零坐在角落相依为命的异国借读生不同,她的身边汇聚了不少人。
“大小姐,那两位华夏人已经答应了我们的邀请。”好像在说亲密话一样,而实际上贴过来耳语的女生却带着颤音。
少女脸上扬起甜美的笑容,让周围氛围都明亮了不少,“他们有不对劲的反应么?”
“男生没有。那个小丫头好像有点警惕,但最终没有拗过她的兄长。”
“很好。诚心诚意向你道谢。”
女孩的笑容更加灿烂,优雅真挚的无可挑剔。
“我真的很期待今晚的宴会,也希望我们的华夏朋友玩的开心。”
下午三点二十分。
“你好,叶常乐同学。抱歉我这样擅自来叨扰,但我诚心诚意期待今天的晚宴。”
少女甜美的声音让这位借着主人好意才勉强入学的借读生吓了一跳。他有些羞涩又有些惶恐地点头,“我才是!原来索菲同学也会参加吗?好荣幸!”
心中一阵冷笑,女孩的脸上却依然挂着温柔的笑容。
“我和薇儿是儿时玩伴,从她那里知道了事情的过程。对于我而言,叶同学也是救了我好友的恩人。”
“并不是我的功劳,倒不如说我才是被救的一方。”借读生倒是和传言一样,是个不懂礼仪但努力适应执事身份的乡下人。说话间不太擅长看人眼睛,有种长期生活在低位的紧张感。
“你真是和薇儿说的一样谦逊。”女孩无声地拉近了一些两人的距离,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晚上见,叶同学。”
……
晚上七点三十分。晚宴开始的时间。
索菲坐在卢浮宫花园的荷兰池塘边。这个时间段并没有很多游客,她静静地看着池塘里正在为饵料竞争的鱼群,嘴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期待的晚宴?开什么玩笑。要说期待,不过是期待他们在晚宴上的窘态和狼狈罢了。
索菲可不打算自己亲自去全程参加那场宴会。她已经把需要展示的东西和恶意都交给了那两个跟屁虫,只等着到时候表演惊讶错愕和失望。
一想到那对异国兄妹看到那些“礼物”的茫然,她便觉得心中升腾起无限愉悦。
就是这个感觉。这种把别人的单纯践踏蹂躏,让人在懵懂的善良中自我毁灭的快乐。索菲轻轻眯起眼睛,露出陶醉的神情。
“哎呀,好荣幸啊索菲同学,竟然又在这里遇到了。”
耳边,传来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
“诶多,不对啊。”那位不懂礼仪但努力融入上流社会的乡下人挠了挠头,“你怎么也不在宴会呢?”
他和名为里奈的少女站在索菲身后,笑盈盈看着她,眼底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湖面泛起微微涟漪。
“我不习惯宴会刚开始人最多的时候。”索菲的表情有些精彩,但很快恢复平静。“准备等到宴会没那么热闹的时候再过去。”
“原来如此,虽然感觉不太符合索菲同学一直以来给我们的印象,不过也说得过去。”少年此刻的语气和客气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索菲同学说不习惯人多,我想应该是真的。”
女孩脸色一白,眼神中凶狠和锐利尽显。
她盯着叶常乐,不再是平时那温温柔柔的声音,“来自华夏的黄皮*,你到底是谁。”
叶常乐没有理会她人设的翻天覆地,而是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里奈。里奈的宅家并不是矫情,而确实是有些轻微自闭症。他很担心少女被对方不再掩盖的恶意吓到。
但里奈并没有躲在他的身后,而是直面着索菲的愤怒,眼神中带着不安,却也藏着勇敢。
这让叶常乐微微松了一口气。根据里奈反应的不同,他或许会选择放弃与对方正面冲突。
接受邀请的另一个无法和里奈明说的原因——只有经历最深的恶意,才能迎来最亮的黎明。这是她必须经历的成长,如果一昧为了保护而避免,那与被关在高档公寓中当只笼中鸟又有什么区别?
用提前知道的知识规避悲剧自然可以减少痛苦。可少女那璀璨的完美结局又何尝不是一次次遍体鳞伤后的破茧成蝶。
逃避一次次世界的恶意,只会再把少女变回那个无助的家里蹲。
“在问我是谁之前,为什么不想想你是谁呢。”
叶常乐主动握住里奈的小手。少女的手柔若无骨,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少年的手心,默默向少年传达“没关系”的态度。
“索菲·杜邦。杜邦家仅有的美德。诞生于傲慢偏见中的仁慈。与艾薇儿‘橘红晚霞’并称的‘金色朝阳’。”
“——这些称号的回忆,都停在了六年前的贫民区了吧。”
少年从未看到过一个人眼中能迸发出这般强烈的恨意与怒气,紧接着又迅速衰弱和平息,只留下让人不忍的绝望。
“为什么会知道。”少女沙哑地问道。
荷兰池塘的周围亮起了点点灯火。黑暗完全笼罩在了这片区域,也把沉默安置在三人之中。
……
有人说,如果你想描写一个悲剧,那请先赋予其世间所有的美好。
十九岁年前的夏天,杜邦家族迎来了一个有些异类的孩子。与她争强好胜的哥哥姐姐不同,从小在年迈家庭教师教育下听着圣经故事长大,这位叫做索菲·杜邦的少女竟然真的成了一位善良的孩子。
在她的哥哥姐姐因为一点不满而对女仆大打出手的时候,她会挺身而出护住被迁怒的仆人;在她的父亲母亲因为家族琐事争吵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年龄最小的她会第一个跑到两人面前撒娇,平息他们的怒火。
甚至连巴黎大街的义卖区工作人员,都认识了这位小小的淑女。与家族其他成员强硬且傲慢作风完全不同的姿态,也让“杜邦家唯一的良心”在众人口中流传。
少女便这样成长。她的善良并没有掺一丝杂质,只是简简单单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但是她并没有去想过,这份善良之所以能够保存完整,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家人的疼爱和工作人员的照顾。他们为少女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境,让她能够在这个国度抱着洁白的幻想。
六年前。
巴黎金融危机的爆发导致了无数人流离失所。一直以来积蓄着的阶级矛盾和贫富差距犹如压倒骆驼的稻草般,让这座城市的秩序在这一刻宛如大厦般倾塌。
报纸新闻上骇人听闻的事件简直让人无法想象是发生在现代社会,而索菲的父亲,杜邦家族的家主神情也是一天天愈发严肃。
“今天,又有不少贫民区的孩子饿死了。”
父亲和母亲讨论着,人命的消逝在他们眼里似乎并没有多大意义。
“都怪那群非法移民的外国狗。”最年长的兄长插嘴道,“这些人抢了巴黎人的工作,压低了劳动的报酬,现在还在那种地方要求取消贵族的权力!”
“就是啊,害得我这几天都不敢出门!巴黎大街的活动听说都停办了!”姐姐跟着抱怨道。
他们这些话并没有传进少女的耳中。她满脑子都是那些被饿死的孩子,和那个叫贫民区的地方。她不知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甚至不知道它在哪里。
但是第二天,她还是偷偷出发了。这种不打招呼的出门她做过很多次,自然觉得这次也没什么不同。
随身携带的篮子里铺着一层玫瑰花瓣和好多面包。玫瑰是她清晨起了很早从花园采的,面包是偷偷去厨房向好心的厨师要的。
她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向厨师说自己早饭没吃饱。
虽然是个谎言,但上帝一定会原谅她的。少女心想。
毕竟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而少女脚步轻快,迈向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坚信那里有人需要她来拯救。而她带着面包和花瓣,就好像圣经故事里希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