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街区和建筑似乎越来越破旧古老。连带着天气都变得没那么阳光。
十三岁的索菲有些胆怯地打量着四周。从她出生以来到现在，她都没想到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会有这么一处地方。
不是艺术和时尚之都么？不是鲜花之城么？不是所有人都洋溢着暖阳般笑容的美丽城市么？
那些目光麻木，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是怎么回事？他们真的居住在这样狭窄且拥挤的房子里，在这令人不安的噪音和气味中生活吗？
第一次，索菲有点不敢在来来往往的行人前喊出自己的目的。每个路过的行人都死死盯着自己身上精致的裙子，眼神带着些许歹毒与憎恶，仿佛在说“这种富裕的千金来这里干么？”。
少女深吸一口气，她走到街道的巷口，轻轻对自己说着《圣经》的语句。
“你们要为贫穷和孤儿伸冤，为困苦和穷乏的人施行公义。你们要救护穷乏和贫乏的人，从恶人的手中解救他们。”
汲取着从老师那学到的美德和勇气。少女终究是举起篮子，对周围的人大声地喊着。
“请，请来这里！这里有免费的面包和鲜花！请饥饿的人来这里领取！”
……然而与她想象的不同，回应她的，是一双双犹如豺狼般的眼睛。带着贪婪带着麻木带着疑惑，却偏偏没有带着一丝感激。
他们围了上来，犹如狼围住了那只被上帝钟爱的羔羊。
……
接下来的故事，叶常乐只知道冰山一角。
那群被生活逼疯的暴徒，审判了这位最不该被审判的无辜少女。
根据《Paris理论》里的描述，等到三十分钟后杜邦家族接到报警赶到巷口，只看到衣衫褴褛，心爱的小白裙破碎凌乱的少女。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如同祭品般跪伏在地上，如同失去了心的木偶，双眼无神地不停念叨。
“我会道歉的，诚心诚意。我会道歉的，诚心诚意。我会道歉的，诚心诚意……”
她带去的花瓣散落一地，沾染着灰尘黯淡无光。
这个事件成为杜邦家族永远的痛楚。
虽然由于年幼，那些人终究保留了最后的道德底线，少女在身体方面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这依然让她整整一年不敢走到阳光下。
愤怒的家族用尽所有手段，开动这台暴力机器将那些无知且愚蠢的贱民赶出这座城市，把事情相关的人一个个封口，只为了让这个不忍回顾的过去永远消失在这座城市。
但是无论怎么做，撕裂的灵魂都已经无法粘合了。
“为什么。会知道。”
湖畔，少女的质问拷打着叶常乐的内心。
他知道如果今天一无所知前往晚宴会发生什么。
里奈满怀期待为自己所绘制，当作礼物的跨年画作会被索菲手下的少女们撕毁。里奈过往家里蹲人生还有家族的恶行会被投影到屏幕上公开处刑。
这才是gal中原定发生的剧情。
愤怒么？当然愤怒。这种把别人的伤口和善良当作嘲笑打击的弱点，高高在上犹如玩弄人心的恶魔。再加上出于嫉妒绑架艾薇儿，索菲的行为绝对无法原谅。
可是这一切的悲剧真的该怪索菲一个人么？叶常乐不敢这般断言。
他拿着一把能够挖人内心的匕首，只要伸手便能再一次将对方强撑的心灵摧毁。可眼前少女那比夜还要漆黑的双眸中透着的绝望却总让他回想起游戏中少女最初的善良和勇敢。
他知道自己可以说出残酷的嘲讽，去报复这个少女心中的恶意。
但是他真的能说出口么。
人言，有时可是快过刀子的。
……
“怎么知道的重要吗！你没看出来兄长大人是因为谁才不敢回答！”
出乎两人的意料，一旁的里奈主动站在了少年面前，用她特有的孩子气愤怒抱怨道。
“我不清楚兄长知道你什么样的过去。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露出那么悲伤绝望的表情。但是我知道的是你做了错事和伤害了别人！这时候首先要做的不是道歉么！”
糟了。
叶常乐心中暗叫。
果不其然。
听到道歉的瞬间，索菲犹如崩坏的木偶一般整个人瘫坐在地。
叶常乐的威胁和里奈的抱怨让她一下子回到了过去的梦魇，双目无神地开始喃喃自语。
“道歉，诚心诚意。道歉，诚心诚意。道歉，诚心诚意……”
那场噩梦从没有在她身上离去。
叶常乐急忙想要跑去她身边把她从噩梦中唤醒，却看到里奈抢先一步跑了出去。
哥特女孩丝毫不顾形象，蹲下抓住少女的双肩，狠狠晃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道歉！”
少女带着娃娃音的声线炸裂在索菲耳边，让她茫然地抬起头，眼眸渐渐有了微弱的亮光。
“道歉都不会吗！道歉啊！”里奈恶狠狠地说，“真的意识到自己不对就看着对方的眼睛好好表达自己的愧疚；坚持自己没错就狠狠盯着对方说一声去你妈的fu*k！”
“不要缩在壳里装可怜！”
“别勉强自己容忍这个世界啊！”
“里奈我也是打算好好勇敢，有一天能对那个把人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怪物大哥和溺爱孩子到沉重的妈妈大声抱怨！你连里奈能做到的事都做不到么！”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犹如父母总是在一瞬间惊讶发现孩子的成长。
叶常乐停下脚步，看着里奈装作凶巴巴的样子，突然觉得冬天巴黎的夜晚其实也没那么寒冷。
“你，你又知道什么啊。”回过神的索菲涨红了脸，她双眸如同能够喷火般凶猛且锐利，却再无死气和绝望，“你又知道我经历怎么样的人间地狱么！”
“那你又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样的地狱么！”里奈气势汹汹看向索菲，但很快有点败下阵来。
她站起身，飞速跑到叶常乐身后躲了起来，“里，里奈等级还没练的那么高，雌火龙醒了我要去磨刀，这里需要血脉相连的兄长用登龙斩。”
猫车了是吧！
少年叹了口气。
“其实我想，应该很少有人会遭遇像你这样纯粹恶意的不幸。”少年轻声说道，“我也想过的。如果你问我说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这种问题，我又该怎么回答。这让我纠结了很久。”
“那我做错了什么吗？”索菲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不甘。
“无所不知的叶常乐先生，在我出事后有仆人暗地里嘲笑我的天真幼稚和没有防备之心。所以，我那时候错了吗？”
“……你一点都没错。”叶常乐摇了摇头。“如果善良因为没有防备而遭人谴责，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去质问需要让善良有所防备的世界？”
“索菲·杜邦。这是我的看法，也只是我的看法。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高贵的身份和杰出的天赋，我的看法微不足道，或许对你的生活对你的未来没有任何影响。”
“但是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告诉你。”
在云通关得知这段剧情的时候，叶常乐便遗憾直到游戏结尾都没能对那个可恨又可怜的少女说出这句话。但是现在他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金色朝阳’索菲·杜邦。从噩梦里解脱吧。”
“那不是你的错。”
……
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却很快归于沉寂。银白的月光倾泻在湖面上，远处的岸边，一排排树木在月光下披上光辉。树叶在寒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叹息声。
“我会退学的。”
少女看着叶常乐和他背后的里奈，孤独身影被月光拉长。
“我会向艾薇儿公开道歉，也会尽力弥补你们损失的财物和名誉。”索菲真实的声音其实并没有在教室里那样优雅，反而是带着胆怯的柔弱。“我能做的补偿仅仅只有这些。抱歉。”
“我知道的。”在游戏里，身为杜邦家族的索菲也只是得到狼狈退学这一并不算严厉的惩罚。由于家族的袒护。
即使她做了那么多错事，她的亲人依然不愿意放弃这个可悲又可怜的孩子。
其实这还挺让叶常乐羡慕的。
“真的很抱歉。”少女轻轻看着湖面。“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叶常乐。”
“请说。”
“……干净的花瓣和沾满灰尘的花瓣，你会选哪个？”
“额……”叶常乐挠了挠头，他感觉到一旁里奈对着自己腰间轻轻地掐了一下，于是更不敢回答了。
“我的话，肯定哪个都不选。”索菲突然扑哧笑了起来，眼角带泪。
“因为啊，这世界上有那么多花朵。花园里有那么多纯洁干净又生机勃勃的鲜花。沾染上灰尘的花瓣，只配活在地里吧。”
她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向前走去，仿佛在逃离什么。
里奈掐少年的力度猛地重了几分，满脸焦急。
“我认识一个小女孩！”
少年对着女孩突然大声喊道，女孩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那是一个虽然自大但非常杰出的小女孩，她在未来会来到我的国家。对那个小女孩来说，一生最重要的人就是她的姑母。”
“是她的姑母教会了她什么是善良，什么是勇敢，什么是仁慈；是她的姑母每晚会在她床边温柔地给她讲述圣经故事；也是她姑母让她前往华夏学习什么是爱。”
“那个小女孩提到她的姑母永远一副自豪的样子。她说姑母是世界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天才，是法兰西花丛中最美的一朵花。她是金色的朝阳，和巴黎的良心！”
不知不觉，叶常乐也有些眼睛湿润。
“索菲。如果我真如你所说的无所不知。那我真的真的，很期待在未来见证这个故事。”少年的话语真挚而热烈，“我想和那个小鬼笑着聊关于她姑母的璀璨往事。”
这是《少女之仪2》的剧情。也是他内心对这位少女的一点希冀。
做了错事当然要受到惩罚，退学无可厚非，甚至并不算严重。
但即使如此。
他依然希望这个曾经跌落尘埃的少女，这一次能抬头看见那漫天星光。
“花就是花。零落成泥，沾染尘土，它依然骄傲芬芳。”
……
“真是的，幻想人家老的时候很失礼诶。你这个庶民。”
一阵浓烈的玫瑰香气扑入怀中，经历了那么多，曾经纯洁无暇的少女变得更加勇敢，敢爱敢恨。
“如果能早一点，在十年前，不，在三年前就遇到你们该多好。”索菲抱着少年，对他身后宕机的里奈挑衅又温和地笑了笑。“不过现在遇到，也一定是上帝的指引。”
少年浑身都僵硬了。他口嗨一流，但真遇到动手动脚直接大脑空白。
而里奈则是直接泛起泪花。
“才不是上帝的指引！给里奈松手啊！！”叶里奈的惨叫划破天际，“退学！滚蛋！弥补里奈内心的伤害！你个臭黄毛！不要当着里奈的面牛头人啊！！！”
“白发女，家危！速归！”
拼命扒拉着索菲，连曾经最大的敌人也成了里奈最后的救命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