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全是人。眼睛，好多眼睛。
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带着讽刺和恶意的目光。眼白泛着昏暗的灯光。
他们在看谁？他们在看里奈。
里奈是谁，里奈是叶家的孩子，是妈妈的女儿，是展示的玩具，也是角落的人偶。
好晕。怎么办。是梦么，一场缩在沙发上没睡醒的噩梦。
耳朵里全是这片空间各种嘈杂的声音，那些窃窃细语和碎碎杂谈都被听到，甚至知道来自哪个位置哪个人。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所以才不想要这种奇怪的听力！
登上舞台的里奈，在被灯光打到的一瞬间，再一次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份日积月累攒下的胆怯和失去的自我，在登上这个舞台后依然没有逃脱。
然而。
“不用看他们。”身边，那位白发少女突然轻轻地说道，声音低的犹如自言自语，但确实传入了里奈耳中。
这是只有知道里奈特殊体质的江樱才能做到的鼓励。
“我不会选择一个我看不上的作品来决一胜负。所以挺起你那贫瘠的胸。”
江樱一贯的毒舌，在此刻却让里奈心跳和呼吸重新恢复平缓。
“人群太多就盯着那个人就好。杂音太多就只听那个人的鼓励就好。”江樱静静地看向里奈。
“作为他的妹妹，作为我的对手，别在这里让我失望。”
……
“杂鱼兄长！里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创意！虽然可能需要一些特殊的颜料和手法，但是这就是里奈现在最想要画的东西！”
“里奈想要主动放大画面上的色差偏移，让油画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不同的对比度，这样的话，理论上这幅画可以在不同亮度角度的光线下变成各种截然不同的画面。”
“啊这个我能听得懂，变色闪卡嘛，小时候零食送的玩具有玩过。”
“……那是什么？请不要打岔！虽然这种原理在油画上只是理论，但是如果能买到达到这种理论要求的颜料，就可以做到。里奈想画的不是一幅画，而是想把和兄长相遇后自己的心情告诉你。”
“里奈想请你见证妹妹的成长！”
舞台的后方，少女们已经换回了平常的衣服。
“里奈同学，没有关系吧。”艾薇儿有些担心地看着舞台上的少女。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也多多少少知道里奈那窝里横的性格，对于她在大庭广众下的发言难免有些担忧。
“谁知道啊，真是的那个小矮子，总让人不省心。”索菲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舞台，嘴上说着这种话，可表情却比介绍自己作品还要认真和紧张。
“没关系的。”凯瑟琳柔声说道，“因为现在的里奈眼里都在看着常乐。她不是在给我们介绍自己的画，是在告诉哥哥自己的成长。”
舞台上，少女隔着人山人海，在那一片质疑和冷漠的眼神，向叶常乐露出了笑容。
笼中胆怯的小鸟，终于在阳光下啼鸣自己的声音。
“那张被你们疯狂嘲笑的，是我的作品。”
“我叫叶里奈。”
“在急忙嘲笑否定别人之前，至少先去试着理解别人的努力啊笨蛋们！”
……虽然啼鸣的第一声有那么些许不太友好。
里奈一把拿过已经彻底沦为背景板的主持人手上的灯光遥控器，啪的一声按下。瞬间，会场被一片黑暗笼罩。人群中到处爆发惊讶的呼声，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因为一束黯淡的光聚集在了那幅涂鸦上。而那幅原本完全分不清画了什么东西的油画，此刻也变得……
好吧其实也不太分得清。网上和现场的观众还在猜测中，主持人却听到已经退至舞台一旁的江樱淡淡地说了一句。
“茧。”
很快，这束灯光的角度和亮度似乎被调整了。下一秒，那幅画中，茧中的顶部似乎隐约再次发生了变化，一对模糊不清甚至有些难以辨认的翅膀若隐若现。
“这，这也行？”一旁的主持人简直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把大家都想避免的色差偏移加以利用，与光线对比度配合，实现只能在理论上成功的不同角度截然不同的‘一幅画’？”
里奈没有理会，继续按下按钮。随着灯光的再次调整，这一次，那对彩色的翅膀已经清晰可见。
与刚刚的涂鸦，难以辨别的茧和若隐若现的隐约不同，现在的这幅画已经可以被称为普通的佳作。
翅膀的斑斓和茧的丑陋形成了鲜明对比，而更让人动容的是在那之下渴望自由而不屈的生命。网上的骂战和现场的议论早已消失不见，越来越多人开始期盼，期盼看到接下来的奇迹。
灯光再次变换。而那生命也破茧而出。那瘦弱的肉体掩盖不了其坚毅的灵魂，即使还在有最后的黑暗在挣扎于泥潭，那开始展开的双翅也象征着改变的胜利。
“如果没人介绍我的画，那我自己来告诉你们它叫什么好了。”
舞台上，里奈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会场响起。
“它叫做《破茧成光》。”
下一秒。那束犹如天启般的光线笔直垂下，这幅画终于像所有人展现了它最后的模样。
那是一只彩色的蝴蝶在光芒下飞舞。它终于摆脱了自己的束缚，用自己的翅膀飞翔在空中。已经无须任何人来描绘，也不需要任何解说。当看到那只蝴蝶在那一刻腾飞而起，自由之翼划过的不再仅仅是画板，也是所有人的内心。
身着礼服的少女来到了自己的画旁边，灯光打在她身上，这一刻恍若为她的加冕。
而理所当然，随着台下响起的一声清晰的鼓掌，如波浪般涌动而来的，是来自这片会场各处的赞美和肯定。
“花，花！”
掌声过后，台下突然响起一声惊呼。这声惊呼让台上的里奈都微微一愣，扭头看向身后。
只见不知何时，那幅空洞但足够美丽惊艳的《你好世界》被搬到了她那幅画的旁边。而仿佛是与之应和般，两幅画竟然就此呼应。
世界是可怕的，对于初生的生命而言，它充满了神秘与未知。茧中的幼虫可以选择那漆黑的安全，可当展开双翼的时候，终于撞入了那片五彩斑斓。
这种巧合与幻想，像个童话，美好的让人怀疑。但艺术，本身就是为人类编织的幻梦。
蝴蝶有了花海的光辉，而花海也有蝴蝶的生机。
这个梦已经足够美丽了。对得起那一路的颠沛流离。
里奈没有忍住惊讶的表情。她看了一眼依旧扑克脸的江樱，又往台下向自己微笑的叶常乐看去，鼓起脸颊，当场做了一个鬼脸。
“这确实超出了我的认知。”台上的主持人拿起了话筒，露出苦笑，“但是我想，这应该也超过了各位的认知。”
“感谢两位美丽的小姐，让我们见证了‘星光之翼’光之奖的魅力和希望。两位的作品不需要光之奖来证明其含金量，但光之奖需要您二位来证明它的含金量。”
“我们用投票来决定奖项的归属，仅仅是两位都太优秀。输赢已经不重要，这一刻的感动，才是这场比赛最宝贵的财富。让我们为两位美丽的华夏少女献上最真挚的敬意。她们在艺术领域，已然是真正的‘星光之翼’！”
我就说这家伙话多扯淡吧！……输赢不重要个鬼！你看看台上那两位，眼睛里的斗志都快冒火了好么！
叶常乐看着手中的投票器一脸惊慌。
和其他人的投票器不同，自己的投票器上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触屏投票界面，而是带着挑衅和致命的问题。
“我和里奈的画，你喜欢哪个？”
“兄长，请一定要想清楚回答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