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赵月歌没有来教室，而老季也没有露面。
对于少年此刻的忐忑不安，江樱递过她的手机。
而上面，是少女先一步掌握到的情报。
昨天，在叶常乐以“叶雨音”的身份带赵月歌离开后，花街的烧烤店，二狗和一帮外地务工的醉酒人员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事情的起因似乎是二狗三人的造型惹来了当时喝醉后莫名亢奋的对方嘲笑。之后又由于口音和年轻人的好面子而彻底闹得不可开交——但这些不重要，叶常乐也不关心，真正让他苦恼的是为什么会和赵月歌扯上关系。
翻到下面，叶常乐在心中惊呼妈的坑逼。
二狗闹事后不敢和家里求救，打的监护人电话竟然是赵月歌。当时和叶雨音分别后赵月歌看到消息后才连忙赶了过去，结果由于二狗那初中生身份也被牵扯了进去。
……我就说黄毛没好东西吧。叶常乐认真考虑要不要把那个叫二狗的变成乖巧女生，不让他再这么爱惹事。
【她应该在教师办公室。——by樱】
江樱在手机上打上字，递给叶常乐。叶常乐愣了一下，没理解少女想表达什么。、
坐在另一边的里奈一把抢过手机，啪啪啪的打上一大段话。
【兄长真笨！‘叶雨音’的身份已经被那个会长学姐编好啦！叶常乐是在学生会整理材料，但‘叶雨音’却可以为她作证啊！快去吧，老师和班长那边我们来替你解释。——by兄控N】
少年看了一眼正在写着板书的语文老师，点了点头，弯着腰走向后门。
后排男生虽然惊讶，但还是为他开了门。
“吃坏肚子了？”开门老哥关心地问道，“活该啊，让你小子有女生送东西吃！”
叶常乐没说什么，只能苦笑。
大踏步往五楼办公室走去，叶常乐盯着转角的瓷砖，上面模糊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给我变！”
……
“上学期，就上学期一个学期！迟到旷课早退，统统不下百来次，我看你这个学生啊根本没把学校放在眼里！”
教务处，教导主任老胡怒视着老季和赵月歌。
赵月歌低着头没有说话，老季则暗暗叫苦。
他对赵月歌这些行为同样非常不满，但此刻一码归一码。老胡这种故意把其他问题牵扯进来算账的做法让他这个当班主任的也有些不舒服。
“胡老师，这些事我们之后再处理吧，先把昨天晚上的问题调查清楚。”老季赔笑。
“之后再处理？我看不用处理了！”老胡怒目，“季老师，我看你这人怎么就搞不清主次啊？这是昨晚一件事的问题么？这是这个学生整个人的态度问题！是我们整所学校在整个鹿城的声誉问题！”
“都是孩子，月歌平时态度也……”老季微微叹气，他确实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袒护这个孩子。
“老季啊。我知道，你对你的学生们一向不错，在学生中你的口碑也很好。”胡主任语重心长，“但是一味的容忍就是溺爱了。我知道你同情这个孩子的家庭情况，但我们是人民教师，像这种害群之马，我们是肯定要踢出学生队伍的。”
“哪有把学生踢出队伍的？”老季也有些冒火，“好了胡老师，也先别说其他有的没的，就说说昨晚的事情。什么叫赵月歌也参与其中？她只是接了对方的电话去了一趟警察局，怎么能算她也参与了？那些造谣的不用负责么！”
“我们堵不住别人的嘴，那就不能给别人留下话柄。”老胡指着赵月歌，“你看看她，抛开事实不谈，要是她大晚上老老实实在自习，会牵扯进去么？还去警察局，她算对方什么人？她这个岁数有保释权么！”
“难道孩子们出于好心做的事还违法了不成？！警察同志都没说她违法，我们学校反而要找她算账么！”老季有点急了，“我教书这么久，就没遇到这种奇葩的事！胡士军，你这是一个教务主任该说的话么？”
但凡老胡没有这么咄咄逼人，老季心中也恨不得把赵月歌骂个狗血淋头。什么破事都敢参与，小小年纪，到时候真的发生了事找谁去？可看到对方铁了心要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学生头上，老季彻底撂挑子了。
“季义你别给我在这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老胡狠狠拍了拍桌子，“你这学生的事经过网上那么一发酵已经快收不住了！你以为我只处理她么！你也是批评的典型案例！”
“还有你以为是谁把这件事发到网上去的？恰恰是你口中那些出于好心的‘孩子’！季义，我劝你好好看一下现在的孩子。他们早就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
老胡掏出自己的手机用力晃了晃，“你说这个赵月歌出于‘好心’照顾认识的孩子，那你告诉我，举报赵月歌的那些人，那些同学是不是也出于‘好心’？那你听谁的？来来来，季义，你和那位女同学都到我这来，你看着这些评论，你告诉我！我们听谁的！”
老季沉默地拿过手机，放到了桌子上。
“啊，这个女的我认识，我们学校的。平时都看不见人，不是迟到旷课就是早退，感觉就是不良青年。”
“鹿中老学长路过。怎么会招这样的女生啊，鹿中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长得还挺好看的。啧，这么一搞被开除了也可以直播带货或者当个女菩萨，真怀疑是流量炒作。”
“看着打扮，哪像个学生啊……”
老季沉默了。之后的评论更是惨不忍睹，他不想再看下去。
更不想把这些戾气十足的评论和自己的学生划上等号。
四十岁的中年大叔想不明白。就好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一般，为什么那些暴虐和恶意竟然可以这么肆无忌惮赤裸裸袒露在网络。就好像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用利刃割破聚光灯照耀下人的喉咙，无所谓对方是否有罪。
赵月歌咬了咬嘴唇，突然觉得世界其实挺可笑的。
当她浑浑噩噩的时候世界不声不响，可当她仿佛看到一丝光亮，天空中垂下的蜘蛛丝却悄然断裂。
“季老师……谢谢你。”赵月歌总算开口了，这是她到教务处后第一次开口，“我能做我自己的决定，真的谢谢你帮助我那么多，但是我还是退学吧。”
老季微微张嘴，但终究化为一声叹息。这个严厉又心软的班主任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他清楚，事到如今赵月歌到底有没有参与昨晚的事情并不重要了。
网络已经给她定罪。标题成了她的宣判，热度是她的刑期，而留存在网上的记录，则成了她的案底。
这是来自社会的私刑，这是所有无知却参与其中的人共同审讯。即刻，甚至已经生效。
看到老胡那明显松了一口，老季只觉得更加憋屈。
赵月歌的退学带来不了自己的无罪，但至少鹿城中学的压力会骤然减轻。对于胡士军来说，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赵月歌的退学更加给了他们借口，在之后的事情和她做更好的切割。
看着学校外那经典的台词，“今日你以鹿中为荣，明日鹿中以你为荣”，老季十多年的教学生涯，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不用那么麻烦。”屋外，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
“不就是热度么？我们学校从来不缺大新闻。”
“比如，教务处主任私下女装如何？——给我变！”
伴随着一声怒喝，老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认识了快十几年的胡士军——变成了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看就觉得应该蛮有钱的富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