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那怀疑的表情,不信任都要写在脸上了。
我当然明白自己现在说的话没法解释我对于艾莲娜的立场,但我和怜相处的时间有将近五年,她陪了我足足五年。这五年时间可能不长,却能改变很多……
以前的怜并不像艾莲娜这样。我承认现在艾莲娜现在那副冰山美人的样子其实更适合那张脸,但其实怜以前是一个非常爱笑的孩子。无论经历什么,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就好像这世界没什么事情能让她难过,没什么能够击垮她……所以见到艾莲娜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不是怜,那个怜已经“走”了。
我不明白你能不能理解,在当所谓暮邦城公主的这段时间里,我就没几天过得开心的。豪华的住所?华贵的衣服?还是丰盛的食物?不,我不喜欢这种上流的味道,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聊的仪式感,那代表着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表演出来的仪式,只为无意义地表达与别人的距离。甚至我原来喜欢的钢琴,也在赋予了那层意义后变得让人生厌。
爸爸和奶奶间的争执自打回来后就没有停歇过,而妈妈在这时候根本不会去理会而是冷眼旁观。以前我就因为这件事对妈妈一直颇有微词,到后来我突然意识到不被争吵牵扯其中其中才是智慧。但那是家的感觉么?每个人都各有心思地互相算计,争吵不休。每次遇到这种事,以前我也想去阻止,可现实却是他们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在他们眼中我才是那个宠物!你能想象你和你妻子吵架的时候你家的狗狗突然跑过来对你汪汪叫么!哦……你没有……总之到后来,我就再也不想理会了,反正无论我有多烦躁他们也不会在乎。
但那种痛苦和烦躁不是逃避就没有的,每次争吵我都要么忍着要么躲进钢琴房里希望用音乐来疗愈自己,所以后来我开始听摇滚了。而怜呢?她好像真的有读心的魔力的一样。每当我烦躁不安时她都会出现在我面前,乖乖地坐在地上冲着我微笑。
一开始我真的很讨厌这样,每次这么做就好像她在不停地宣誓自己是我的宠物一样!而我没有心情和她解释这么做实在伤害她自己也是在伤害我,毕竟那时我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好。
“站起来!”
无论我语气如何激烈地去命令,她都始终坐在地上冲着我笑。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这很可爱,但对我而言无比的瘆人。
可渐渐地,也许是被折磨到极限了吧……有一天,又看着家里吵起来,我最后还是崩溃了。当怜又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冲我露出那种纯洁无垢的笑容时,我在那一瞬间放下了所有的理智上前抱住她放声大哭了很久。对那时的我来说真的很狼狈,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只能问她:
“你有名字么?”
“主人不是叫我怜么,那就是我的名字。”
“我不是你主人!你从来没有家人么?或者朋友?”
“没有……我不知道,主人可以当我的朋友么。”
“我叫隐岐美亚,我不是你的主人……做朋友?算了吧。”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很简单,但也从那时起我的心态开始被她慢慢改变。
什么?为什么不做朋友……因为……愧疚吧……她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我的那些家人的所作所为。在那时的我看来,我是没有资格成为她的朋友的……
反正后来,我心里开始慢慢接受她。她的笑容从一开始的让我害怕和愤怒,慢慢变得可爱了,每当我痛苦难耐时,我都能从她的笑容中得到一种治愈,一种温馨的感觉……我让她坐在我的身边,和她抱怨着心里的一切然后从她的笑容中寻求安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始和她无话不谈了。无论是经历开心的,不开心的,我没法和家人说但我可以和她说。在此之前,奶奶觉得我会钢琴可以在未来社交中成为一个不错的筹码,便以一种极其苛刻地态度让我去练钢琴。不,不对,不只是钢琴,而是我所做的一切。在她对我的评价中,“够了”(enough)就是一个最高的褒奖。我必须机械一般地掐准每一个节拍,复制好大师们的每一次压键的力度,如果她这么喜欢标准化复刻我觉得她应该认一个AI来当女儿或者孙女。我XX的不是要拿个什么钢琴比赛金奖或者成为什么钢琴大师!我弹钢琴是为了用音乐来说话,用音乐来取悦自己的!但她从来没有尊重过,我不只是宠物,还是工具。除了怜,弹钢琴时她会静悄悄地坐在我身边,安静地听完然后快乐地拍起手,告诉我她喜欢我弹的每一首曲子。她没有什么音乐理论基础,也没有学习什么音乐审美批评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也只有她让我感觉到弹钢琴时是快乐的。
弹钢琴时她夸奖我的演奏很动听,换新衣时她会觉得我很可爱。于是我开始慢慢试着教她乐理还有钢琴,量取她的身体数据。希望着未来的某一天我能和她穿着漂亮的衣服,一起在别人面前弹奏钢琴……可天不遂人愿.......
你给了一把钥匙,穹弈先生。一把开启一个疯狂实验和怜悲惨命运的钥匙,甚至有可能会开启人类的疯狂。虽然我不理解其中的原理,可以复述一个工程师说过的话:
“生物计算模型向我们揭示了一种可能,一种通过转移意识来达到永生的可能。”
Rebirth项目便是由此上马的。而怜,她虽然不是首当其冲的那个,但不久之后,她便被带走进行实验,只是我的一再抗议下,她的实验观察室才得以设置在我家的地下室里。
但事实真的如此么?
后来我偷听到研究员们的抱怨,才知道是她以死相逼要见我,迫使着他们专门将她的观察室带到这边。
我是能见她了,可却永远只有一门之隔。她的身体在实验中肉眼可见地虚弱,可我无论是抗议还是哀求都无济于事。我所能做的,只是隔着那扇门的距离,给她弹钢琴。
当然,我的抗议并非完全无效,至少我能拿到她的健康检测报告。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在报告单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单词:bipolardisorder,双向情感障碍,或者说躁郁症。一开始我根本不敢去相信她会有这样的疾病,在我眼里她永远都精力充沛,乐观开朗,如同太阳一般温暖别人。可无论是去查找资料还是咨询心理医生,最后的结果都让我不得不去接受这一切:怜那治愈的表面下,承担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