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历史,人类的命运,难道是由时光之外的诸天星辰早在千万年前便早已设计好了么?没有人知道答案,笔者亦如此。必须在此阐明,笔者绝非宿命论者,但是纵观古今典籍之中,种种巧合又似乎难以用常理去严明,宿命确实像被一条无形的线所纠缠牵引。
利库也好,塞缪尔也好,以后世的眼光去评判,无疑皆是一时的风云人物,各自以犀利的笔法在提亚拉大陆的历史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可是回到这对朋友刚刚认识的那一天,他们还是两个年幼的孩子,改变他们一生的拐点也许只是两个男孩那一点逞强的自尊心罢了。
塞缪尔手持利刃,刀锋紧紧贴着自己的白嫩的脖子,从猎人小屋之中缓步而出。
利库不得不承认,塞缪尔此时的造型虽然颇有震撼力,但却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的效果,令人惊愕的瞬间一闪即逝,利库看得到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瘦子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猎物自投罗网,有哪个猎人会不开心呢?
下了整整一天的雪停了,风吹动天上的云,露出了白玉般的明月,孤独的遥挂在如墨夜空中,清冷的月光洒下,将出鞘的兵刃映衬出寒光一片。
匕首轻压,一道血痕在塞缪尔颈中出现,胖瘦二兵没有得到骑士奥利维耶的命令,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化,都没有在继续前进,只是手持利剑站在原地,稳稳地固守着之前的三角阵线,将两个男孩紧紧围住,等待着来自长官的命令。
奥利维耶眉毛一挑,依旧端坐于马背之上,带着一丝戏虐说道,“塞缪尔殿下,真是好久不见。”她也并未行礼,“骑士奥利维耶,在此为您效劳。”
“我可不是什么殿下,”塞缪尔带着敌意瞪着骑士奥利维耶,“废话少说,奥利维耶爵士,你放他离开,我跟你走。”
“哦?这倒是真的有趣了,你跟我走?我要你跟来干什么?”
“你是要来杀我的。”
“没错。”骑士奥利维耶干脆的回答到,“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不如趁早自己动手,至少能痛快的死,至于他,”奥利维耶斜眼看向利库,“我会好好让他知道,长了一张会骗人的嘴该有什么下场。”
“放了他。”难以想象这是刚刚在小屋之中发抖的男孩说出的话,“我听说我的人头价值五十枚金麦,如果能活捉,赏金更是高达一百枚金麦,不过你与我家无冤无仇,也绝不是为了这单钱便要来杀我的无名之辈,骑士奥利维耶,你是带着任务的,你需要我活着。”
奥利维耶并不答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马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慷慨激昂的塞缪尔。
“骑士奥利维耶,你是皇后的护卫骑士,你来杀我,是奉了皇后的命令,我虽然只是个私生子,但我的存在,却让她蒙羞。“
“陛下,你该尊称她为皇后陛下。”黑骑士答道,“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了,不要再对皇后陛下有所不敬,皇帝的私生子,不然我会让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至于其他的,你说的没错,因为你母亲的关系,没人能够否认或者承认你的身份,而皇后陛下并不希望你继续留在这世上,跟传闻中一样,你很聪明,塞缪尔殿下,你太过聪明了。”
“我已经放弃了我的继承权,我绝不会威胁到王子的地位,可即使如此,我刚一离开天星城,你就尾随而至。”
“你的存在令皇后陛下蒙羞,私生子,而令皇后陛下蒙羞者,我必刀刀斩尽,刃刃诛绝。”
每一个字,都让塞缪尔双眼中的无声燃烧着的怒火更加旺盛,可利库看见塞缪尔克制了自己的怒火,以谦卑的词语说道,“皇后陛下所要的绝不只是我的尸体或者死讯,我听说她很喜欢拷问,带我活着回去,奥利维耶爵士,我相信她会乐意亲自动手的。”
“而我,我只请求您放过他,一个无关紧要受到牵连的农村小子,是我付给他钱让他来骗您的,放了他,我束手就擒。”
更多的血从刀锋中流出,天气太冷了,凝结的血珠缓慢的滚动着,没能滴落在底,刃锋的寒光之上多了一抹凄厉的艳红,塞缪尔再用行动证明,他既不怕疼,也不怕死。
“带我活着回去,王后定会嘉奖于你。”
“你说的不错。”骑士奥利维耶沉思道,“若非你外祖父的身份,东境守护,天星城领主,你活不到今天,他将你教育的很好,你不该离家出走的,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我要提醒你一句,塞缪尔殿下,贵族应当体面的死去,而非……在这世间苟延残喘。”
“放了他,我跟你走。”
塞缪尔的回答没有一点动摇,没有一丝迟疑。
“勇敢,愚蠢,但确实勇敢。”黑骑士奥利维耶评价道,她率先策马行动,让开了先前自己封堵的道路,“真希望你到时候还能有足够的勇气来取悦皇后陛下。”
塞缪尔没有理会她的恫吓,只是不断出声催促利库。
“快走!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忘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忘记?冷风吹过,利库脸上的鞭痕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你这笨蛋!”利库低沉的说道,“她有答应过你什么事情么?”
该怎么办?利库真想多骂几句“麻烦死了”,但这根本改变不了当下的局势,玛莉自小就教导过他,深陷危险之中,有时间用来怨天尤人,倒不如多想想该怎么脱险。
看着奥利维耶让出的小路,利库思考着,假如能够从那里离开,穿越山林,回到温暖又安全的家中当然最好,可是太危险了,脑海中的理智如蜂鸣般的提醒着他,这是个陷阱,暗杀国王的私生子,这种事情不管是谁来做,只要长着脑子,都绝不会留下活着的见证人,一旦塞缪尔落入奥利维耶手中,黑骑士立刻就可以翻脸不认账,而自己绝无逃脱的可能,离家的距离太远了,他们三人都有坐骑,在这样的夜晚中要追上来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有什么办法么?只要能回到家里,立刻就能高枕无忧了……
利库看着塞缪尔,塞缪尔还拿着匕首指着自己威胁着奥利维耶,没有用,这么做没有用……真不该逞英雄啊,看着塞缪尔苍白脖颈上的血,利库想起了母亲的话,玛莉说的没错,不过是从雪地中救醒了一个被冻晕的男孩,竟然真的惹上了这样天大的麻烦。
并非没有挽回的机会,如果自己听从母亲的教导,真的狠得下心来,刚刚在小屋内一刀杀了塞缪尔,弃尸小屋,做出塞缪尔跟贝尔同归于尽的假象就好了,就算此时蛇蝎心肠的黑骑士奥利维耶依旧指使胖瘦二人放火烧屋毁尸灭迹,自己仍旧有一丝逃出生天的可能,如今刀架在塞缪尔的脖子上,自己却只能任人鱼肉。倘若母亲知道了自己因为塞缪尔这样窝囊的死在了这荒山野岭之中,恐怕追到地狱也会来嘲笑自己的懦弱无能。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没有力量,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怎么,不愿意相信我么?”奥利维耶无所谓的说道,“塞缪尔殿下,我的耐心有限,你不是死去的第一个国王私生子,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的朋友要是想要跟你陪葬,那我也不介意满足他的愿望。”
陪葬?恐怕这黑衣**早就打定主意要让自己来给塞缪尔陪葬了,生死关头到了,利库看着骑士奥利维耶似笑非笑的嘴角,决心不在犹豫,豁出去了,不过是将自己的性命赌一场罢了。
“救命啊!”
利库凝神静气,放声大喊,声音穿林破云,消失在山坡的尽头。
“妈妈,救命啊!”
利库没有放弃,仍在高喊着,几只寒鸦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振翅飞入林间,将几点积雪从松树枝头吹落。
短暂的沉默之后,在胖瘦二人的哄堂大笑之中,塞缪尔眼中已经蕴含着两滴泪水了,“你在干嘛。”这两句话他没有问出口,这都是他的错,牵连了无辜的他人,他何尝不知道黑骑士让出的通路几乎通过的可能,可除了自己这个筹码之外,他早已没有别的筹码了。
利库继续叫喊着,而奥利维耶抓住了塞缪尔这一瞬间的失神,已经悄悄取下身侧长鞭,手腕抖动,坚韧的牛皮长鞭已破空而至,卷在了塞缪尔手中的匕首上,将其夺下。
塞缪尔来不及反应,兵刃脱手,他已被胖子从侧面扑到,瘦子欣喜至极的取出绳索,再一次将塞缪尔五花大绑,扔在雪地里。
利库的待遇就全然不同了,急速挥动的鞭梢造成了空气中爆裂的响声,一鞭又一鞭抽打在利库身上,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用身体承受着,棉衣被打烂,大片的血从破碎的衣衫中流下。
利库渐渐的站不起来了,也不再感受得到伤口撕裂的疼痛,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泡在一只大浴盆里,恍惚之中,他好像走过了草原,穿越了城镇,回到了芳林镇东边的那个小屋里,厨房里炖着香气四溢的浓汤,而总是饥肠辘辘的老妈正坐在餐桌旁,等着自己为她盛饭……
“妈妈……”利库呢喃着,跪倒在泥泞的雪地中,而黑骑士奥利维耶毫不留情,已经再次举起了长鞭。
长鞭舞动,爆裂的响声再次从空气中传来。
一根冻得发硬的松树枝突然飞旋而来,出现在长鞭的攻击轨道之上,随着一声脆响,树枝被炸成了四散而飞的木屑,而命中了“目标”的长鞭也失去了力道,松软的垂下。
“什么人?”
长鞭一抖,骑士奥利维耶已将其收回手中,她谨慎的戒备着,好提醒两个全无戒备的手下,有强手到来,她谨慎的呼吸着,在这片林海雪原之中寻找着敌人的踪迹。
“呼。”
耳根吹来一口轻气,隐隐带着一点淡淡的烟草气,发丝拂动,弄得奥利维耶耳边发痒,转瞬之间,她心中已如惊雷乍现,黑骑士不敢怠慢,身经百战的身体毫不迟疑的做出了自己所能回应的最快反击。
右手向后急撤,以长鞭握柄之后的石凸盲击而去,却只打到一阵虚无的空气。
一个影子如大鹰般跃起,夜幕下,月光中,从奥利维耶身后跃起的女人轻如鸿毛,好似一片风中摇曳的枯叶,当她落在地上的时候,踏雪无痕。
“女人这么粗暴,可不会有男人喜欢啊。”
女人轻笑着,抱着手腕站在那里,刚刚沐浴之后的柔顺白发随风飘扬,虽然只穿着简单的乡下粗布衣衫,可眉目如画,气势中透露出一副全然不把奥利维耶一行三人放在眼中的轻佻。
正是利库的母亲——玛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