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住了月亮,天色阴沉沉的。
大雪依旧倾泻而下,点点雪花无声的落在黑骑士打理整齐的淡红色卷发之上,她杏眼圆睁,身穿精钢锻造的黑衣黑铠稳坐于马背之上,腰悬短剑,手提长鞭,背后一件精美的黑色狐裘披风不仅替她遮挡了身后的寒流,更显得她整个人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风在山林中穿梭,发出低吟般的长啸。
“你是谁?”黑骑士率先问道,声音淡漠,利库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神之中透露出不容拒绝的目光。
“利库,我叫利库。”利库干巴巴的答道,不由自主的,他咽了下口水。
眼下的麻烦就是现状已经远远超过了“麻烦”这个词所能覆盖的范围,看着装备精良,气势逼人的黑骑士,利库越发明白了当下想要脱离眼前的处境是极难的,他妈的!他真是想要骂人,要是能够回到几分钟之前,他一定亲手回去掐死那个逞英雄的自己。
猎人小屋内,“杀熊者”贝尔彻彻底底断了气,尸体倒在地上,殷红的血和从松弛的肌肉中流淌出的棕黄色屎尿混合在一起,发出了让人难以忍受的腥臭味道。
“唔。”
大量胃酸裹挟着失误残渣从利库口中喷出,刚刚与贝尔奋战之中的热血消退,身上被打出的淤青,伤口和血痕开始疼痛起来,灼烧般的啃噬着他,直到现在利库才有了真实的,空虚的感受。
为求自保,他杀人了。而杀人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他望向眼前的塞缪尔,困惑不由自主浮上心头。早晨他只是不愿看着这个无家可归的男孩在雪地之中继续挨冻受苦,带着一点对母亲的叛逆心思,他伸出了援手。但谁又能想到,不过一日之间,他却为了这个男孩杀人了。
贝尔的身影在利库脑海中出现,回想往日,利库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会给他额外费用的猎人,整个芳林镇的居民人人心知肚明这个粗鲁的猎人有意追求利库单身又貌美的母亲……虽然他十分讨厌贝尔,贝尔也暴露出了其内在丑恶的嘴脸,可是这和要杀了他完全是两码事……塞缪尔也受了不轻的伤,脸色苍白他挣扎着爬过地板,想要扶着浑身颤抖的利库起身,可还没碰到利库的身子,本是万籁俱寂的猎人小屋之外,隐隐传来风雪中石板路上疾驰的马蹄声。
贝尔将他们打晕的时候还不到下午,如今窗外已然天色昏暗,顷刻间,两个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脏都如同打鼓般的狂跳起来。
芳林镇不过是雅斯特帝国边境的普通小镇,镇上居民不多,利库搬来这里生活了两年多,已经差不多全部认识了,这其中可没有多人人会在这样寒冷的雪夜骑马狂奔来这间地处偏远的猎人小屋……猎人贝尔之前说过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在利库脑海中划过……活捉……金麦……利库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些远道而来的狂徒目标就是塞缪尔,自己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该怎么办?
深呼吸,利库告诫着自己,深呼吸,要将尽可能多的氧气吸入胸膛,以便激动的心脏能够逐渐归于平缓,让双手恢复稳定,不在颤抖,深呼吸,一双颤抖的手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更大的危机已然来到眼前,而他并不愿意坐以待毙。
麻烦。
想起了母亲的对塞缪尔的形容词,利库不得不承认母亲说的话是对的,塞缪尔带来的只有麻烦,现在不论朝着小屋赶来的人是谁,只要不是来找自己的老妈,都绝对是要来杀塞缪尔的,说不定身上还揣着那一百枚金麦……再看眼前这个被人高价索命的男孩,利库感到一阵烦躁,他虽然没有用男孩的脑袋去换钱的想法,可是如今再不早做决断,自己怕是自身难保,他可不想陪葬,要想不受到牵连,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将塞缪尔擒住献出……不……也许杀死他更好,让来着看到塞缪尔和贝尔残破的尸身,只要认为他们是同归于尽,利库说不定真的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他可以接纳塞缪尔进入谷仓避风,为冻僵的男孩盛一碗热汤暖身,想办法帮无处可去的塞缪尔想办法多赚两个银星,两人之间虽然还算的上投缘,可真若是谈论友情,并没有深厚的交往,酒肉朋友都算不上,塞缪尔不过是利库今天早晨刚刚结识的人,而利库的好意并不包括与之生死与共,利库不断的在心中说服自己,再次深呼吸,他已经伸手要去拔出那把正插在贝尔胸前的匕首了。
无暇顾及其它了,为了活命,他已经亲手杀过人了,也不在乎再多杀一个。
恐惧的颤抖逐渐消失,利库想去了过去,想起了未来,想到了家中炉火上沸腾的汤锅,想起了母亲的脸庞,他不想被贝尔杀死,也不想就这样死去,卷入塞缪尔带来的劫难,像一只误入沼泽的麋鹿,无力挣扎,只能缓慢的感受着死亡的降临,他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他并不想就这样结束。
对不起了。
利库心中默念,力气逐渐恢复,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利库的指尖刚刚触及刀柄的瞬间,塞缪尔也有了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海蓝色眼睛的男孩已经将利库的手臂紧紧抓住。
完了。
利库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两个字,他现在才发现他是如此虚弱,两只臂膀因为刚刚与“杀熊者”的争斗还没能回复气力,浑身上下像是一株柔软无力的小草,冷汗在额角浮现。
失败了,队友已经有了察觉,现在虚弱的他绝无反抗的可能,利库逐渐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滞塞了,肌肤相触,他能感觉到塞缪尔紧握着她的手还在剧烈的抖动着。
你在害怕什么?是害怕自己的命运,还是害怕杀人?
利库还没来得及说话,塞缪尔便率先急切地张嘴了,他说,“别再抵抗了,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她的脸上同样带着贝尔为他留下的伤痕和淤青,“他们是来找我的。”他说道,一双海蓝色的双眼中此刻虽然胀满了赤红的血丝,可依然透露出坚毅的神情,“你去那里躲起来,他们找到我,你就没事了。”仿佛害怕惊动外面的人,塞缪尔小声的说着,安慰着利库,一边说话,另一边开始用力将利库向着床底推去了。
塞缪尔身具“活捉价值一百金麦”的高价值,自然是门外敌人的攻击目标,这场突如其来的滔天大祸本就因他而起,如果以他自愿被抓为结束,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能够保全自己,想到此处利库心中一喜,可随即又有些恼羞成怒,眼前这个蠢货究竟再想些什么?舍生取义?抵抗?他真的没有看出来自己是想要对他动手么?
“快,你没必要跟着我一起。”
“那就让我看着你去送死?”
我在说些什么?利库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一股热血浸润了手臂,利库挣脱了塞缪尔推搡着他的手,将他一把甩开。
“躲在床底下,祈祷他们不会发现我?”利库不去想自己正在干些什么,刚刚想要击杀塞缪尔的想法就像陷入掌心的雪花般一闪而逝,那股激昂的热血冲刷着他的胸膛,“还轮不到你来救我。”
马蹄声越来越近。
“听着,听着,”塞缪尔有些慌乱的说道,他还在发抖,抖得像是筛糠,他乞求般的说道,“两次,今天你已经救过我两次了,已经够了,我不能让朋友与我陪葬,他们要的只是我,你不会有事的。”
“朋友?”利库拒绝着这个词,说道,“我也不会看着朋友为我去送死的。”他说着,目光同样坚定如铁,“我有别的办法能够脱险,你相信我吗,朋友?”
“相信?”
塞缪尔惊愕的看在利库,有些亢奋的利库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躲在床下,我来引开他们,”利库补充了一句,“相信我,我有办法脱险。”
两个男孩目光交汇,利库心中对于曾经试图加害“朋友”的羞愧与此时迸发而出的豪迈友情相融,此时此刻,塞缪尔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朋友么?真是美妙的词汇,但是只有继续活下去,这个词组才有意义,这也许是利库的第一个朋友,他看着塞缪尔躲如床底,自己也急忙藏身于卧室的小衣柜之中,衣柜空荡荡的,衣柜空荡荡的,放着几件散发着汗臭味的衣裤,虽然能容得下一人藏身,但是略一搜索便可发现其中的端倪。
这样就好,被发现是肯定的,透过衣柜柜门那道狭窄的缝隙,利库在心中复盘着自己的计划,此情此景,能够让自己摆脱危局的只有一个人。
勒马之声从门外传来,有人粗暴的敲了敲猎人小屋的桦木门,没有人回应,两个男孩都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这件小屋原本的主人——贝尔正安静的躺在小厅的中心,散发着恶臭,双眼空洞而无神。
“他妈的!”一声咒骂从门外传来,“开门,贝尔,你这混蛋还在睡么?”
无人回应。
“要是你敢耍我们,那你今天就完了。”
胖瘦二人闯入了猎人小屋。
……
……
冬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冰冷的雪渗入肌肤,散发着一股沁人胫骨的寒意,利库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自己指定的计划,他鼓足勇气,抬头看向已经侧身拦在前路的黑骑士。
脚步声响起,如利库所预料,胖瘦二兵来不及搜查屋内,急匆匆的追逐着他的背影而来,看到逃跑的男孩已被黑骑士拦住,才各自松了一口气,并不上前,而是十分默契的走向两边,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包围阵势。
黑骑士高居马背之上,淡漠的问道,“你是谁?”
“利库,我叫利库。”没有多加掩饰,利库张嘴就报出了自己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