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鬼
清明，祭奠死者。
在这个节日，我被告知我将遇上鬼魂。
留恋人间的鬼，在这一天被允许以人类之身存在于世，但是鬼不能知道自己是鬼，如果他知道了，那他将变成真的鬼。
伤人的鬼，害人的鬼。
如果是别的人，不，别的鬼，我现在估计已经害怕到颤抖，害怕到把自己锁在卧室闭门不出了。
可是我现在却很高兴。
从名为悲伤的泉眼中涌现出的高兴的泉水。
那个重返人间的鬼，是我的初恋，唯一的，过世的恋人。
推开门的那一刻，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满脸的诧异。
但是下一刻却绽放出了桃花一般的笑容。
那是怎样的笑容呢，她明明在哭泣，满眼的泪水，可是却笑的那么灿烂，好像要与阳光争辉。
她就那样扑到我的身上，将我仅仅抱住。
如此熟悉的感觉。
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呢？
是了，我们还在读高中的时候。
“我说，他们可真能闹腾啊。”
“闹腾这么多垃圾就一哄而散，留下我一个人打扫。”
差劲。
“川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和人家姑娘约会的机会，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怎么帮？”
“帮我值日，嘿嘿，放心了，要是你有姑娘要约的话，我也会帮你的啦。”
当时与我一起负责的韩宇笑眯眯的拍拍我的肩膀。
即便是现在记忆的画面已经模糊，但是想到韩宇那贱贱的笑声，我心中仍然升腾起少年时的义愤。
“不是一个人。”
诶？是谁在说话啊？
当时的我茫然的左顾右盼，好久也没有发现人。
直到少女再一次说了一句，在这里。
我低下头，才发现身边蹲在地上，静静整理着散落的杂物的少女。
太可怕了，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是我们班的吗？怎么没印象？
心中冒出一连串的问号，我下意识的问出了最没品的话。
“同学，你谁啊？”
少女听罢，面色肉眼可见的阴郁起来，她放弃了整理杂物，转头蹲在地上，自闭起来。
“啊，我是谁无所谓了，反正我这么存在感薄弱的人，没人记得也无所谓吧，即便是已经做了一年的同学，想不起我的名字也无所谓吧.....”
呃，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眼见少女因为自己自闭起来，若不上去安慰，那这么多年的情商算是喂狗了。
可是该怎么安慰呢？
思来想去，我也想不到解决办法，好吧，我的情商，它确实喂狗了。
“对不起，我确实不记得你是谁，很抱歉，一年还记不住同班同学这种事，实在太差劲了。”
没办法，就道歉吧。
少女抬起头了，这时候我才发现，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饱含光芒，内里似乎孕育着星辰大海。
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着如此漂亮的眼睛的女孩子，会同时拥有着薄弱到极致的存在感。
“不怪你，之前也有和我同班三年却仍然对不上我的名字和长相的。”
“洛霓卿。”
“啊？”
“我的名字，叫洛霓卿。”
——
“呵呵。”
我不禁笑出了声？
“怎么了？”
怀中的少女擦去眼角的泪滴，饱含光芒的眼睛依然如少年时一般美丽。
“想到了第一次见你的一些事。”
“是那次打扫卫生吧，不过，那是陈川同学第一次见我，但是我可是默默观察了你很久呢。”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你的存在感确实有些弱啦。”
少女似有怨气般的狠狠捏了一下我腰上的肉，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用多大力气。
我知道她舍不得，于是我笑着回应了一句。
“痒。”
她佯装愤怒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快步走到我面前，轻轻的转了一个圈，裙摆像水花般扬起。
“现在呢？”
我有些恍惚。
还是那条裙子，蓝色的碎花裙，她身前也最爱穿这一身，没想到变成了鬼也是这副模样。
没想到短短几年，我们便已天人永隔。
过去那些美好的记忆，难忘的记忆在这一刻化作了锋利的刀刃向我袭来，那些刀扎在我的心上，让我难以呼吸。
可是我还是笑容满面。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看这人间，我希望她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永远快乐。
短暂，永远。
“谁能想到呢？当时毫无存在感的校服少女，已经长成了这幅国色天香的模样。”
她面带得意的哼了一声，然后抱住了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便宜你了。”
我也笑着回应。
“对啊，便宜我了。”
我们就这样闲谈着，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路过了某家包子铺。
那是我们以前最喜欢的早餐店。
不约而同的驻足，不约而同的凝视。
“去看看？”
她这样说。
“好啊。”
我便这样答。
进入其中，我自然而然的叫了一笼小笼包，然后便拉着她来到了我们最喜欢的位置坐下。
靠窗的位置，能看到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
街上的人路过这些店铺时候，常常喜欢透过那偌大的玻璃看一看店内的场景。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洛霓卿身上，却没有人看我。
也正常，毕竟一个普通的包子店里出现了像洛霓卿这样美丽的姑娘，谁都会诧异的多看几眼吧。
谁不喜欢看美女呢。
想到这里，内心又是充满了骄傲。
“这么漂亮的姑娘，是我的，你们就看看吧。”
我骄傲的抬起胸膛。
“怎么忽然像要斗鸡一样？”
我笑笑说，没什么就是忽然很骄傲。
谈笑间，老板将满满当当的一笼包子端了上来。
我用很快的速度调好了蘸料，多辣多醋，Sakura喜欢这样吃。
当我将包子递到她嘴边的时候，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另一条规则。
鬼是不能进食阳间的食物的，不然气息相冲，很可能当场失控。
该死，我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这个规则。
手中插着包子的筷子急刹车。
“怎么了？”
她疑惑的问我。
我思来想去，却想不出一个搪塞的答案，就像第一次见她时，我只能道歉。
“忘记了，不是每次都要我先试一下蘸料合不合胃口吗？差点忘了。”
我打着哈哈，然后就要把包子送到自己的嘴里，一边盘算着自己要怎么才能用最快的速度干掉这些东西，还不让她怀疑。
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是鬼，否则面前的姑娘，将变成真正的恶鬼。
她一定不想自己变成这幅模样。
然而，在我把包子送到嘴里的那一刻，她却按住了我的手。
一来而去，我们谁也没吃这笼包子。
最后只能和店老板说着抱歉，然后可耻的浪费了粮食。
对不起老板，绝不是你的包子不好吃。
我忏悔着。
“对不起啊，我今天有点奇怪。”
她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不必道歉，没关系。
下一站，是电影院。
“韩宇那家伙，当时不仅自己跑了，没想到她约会的对象，也是值日的同学，这倒好，原本四个人的任务直接变成两个人了。”
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压力又给到了韩宇。
洛霓卿掩嘴轻笑。
“还要感谢他呢，不然，陈川同学估计直到毕业也不会注意到我。”
我们早已阔别学校多年，她却一直喜欢用陈川同学来称呼我，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我笑的尴尬勉强，连忙转移话题。
“不过那家伙，倒是确实兑现了承诺。”
他确实帮我追到了你。
驻足，就是在这个电影院内，我向她表白，牵手，后来，我们便成为了人人羡慕的情侣。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带着电影票向我走来了。
“诶，可惜诶，现在这个点，整个电影院只有恐怖片在放映了。”
“害怕吗？”
我问她，不知道变成了鬼，是否还会怕鬼。
她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但是极短的时间，她牵起了我的手。
“在你的身边怎么会害怕呢。”
骗人的，她嘴硬而已。
恐怖片的鬼怪出场时，已经变成鬼怪的少女仍然止不住的颤抖。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她抱入了怀中，那颤抖才渐渐平息。
今天的恐怖片，比以往的更加无趣呢。
我淡定的吐槽，轻轻拍打着少女的背来安抚她。
电影放映结束，我牵起她的手，在一片漆黑的放映室中穿行。
下次要不然不看恐怖片了。
我这样说。
她忽然驻足。
“我不是很喜欢吃包子，但是和你在一起吃包子，我就很喜欢。”
“我也不是很喜欢看电影，但是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很开心。”
“我喜欢的，从来只有呆在芥川君的身边。”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放映厅的灯光知趣的亮起，将她衬托的一尘不染。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我对她说，“走吧。”
再不走，要被感动的哭出来了。
公园，学校，海滩.....
我们尝试将承载着我们回忆的地方都走过一遍。
可是一天太短，怎么能容得下这无尽的思念。
最后一个地方，是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
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来到这里。
那是她被撞死的地方。
无论如何都要避开的地方，却在命运的指引下，悄无声息的就到了。
我记得那天我刚刚来到京都，在市里横行无忌，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看啊，我们都考上了京都大学耶，以后我们也能一直在一起了。”
一起上大学，一起工作，结婚生子，然后在夕阳中一起走向死亡。
多么美好。
京都很大，很繁华，充满了人间气。
他一个从乡下考上来的小子，没见过世面，看高楼，看店铺，看远天。
唯独忘了看来往的车辆。
他要被撞飞的那一刻，是洛霓卿拉开了他。
怎么，会来到这里啊.....
对不起，他很想对面前的女孩道歉，无论如何都想，是自己夺走了她那本该光辉灿烂的未来。
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被内心的愧疚折磨着。几度想了却此生。
可是，他还没开口，却看见他心爱的姑娘已经哭红了双眼，身体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想，都怪我，为什么我当时不看车，为什么。”
她不断的道歉。
“陈川，对不起，谢谢你回来，谢谢上天能让我有机会对你说抱歉。”
“我知道我应该让你快快乐乐的度过这天的，可是，可是我还是没做到。”
“我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他的脑子里轰然巨响，最后的画面出现。
“喂喂喂，陈川同学，你看啊，那么高的楼诶。”
“陈川陈川，这里好多人啊，快来快来。”
“陈川同学，你看这里竟然卖这个诶。”
最后的画面，他推开了几乎快要被车撞到的少女，倒在少女的怀里。
“不怪你。”
在少女绝望的哭喊声中，在生与死二分的世界中，他这样说。
原来重返人间的鬼，根本不是少女。
不能吃阳间食物的是我，不怕鬼的是我，被车撞死的也是我。
我才是真正的鬼，唯一的鬼。
我看见我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色，长出长而锋利的指甲。
看不到我的脸，但是想必那已经变成了狰狞的模样了吧。
估计恐怖片的主角看见了，也得吓个半死。
我终于明白这一天以来，洛霓卿都是怎样的心情，也许她也被告知了那奇怪的规则。
在电影院里，她看着最害怕的恐怖片，身边坐着真正的鬼怪。
但是却在鬼怪是怀里渐渐平静。
僵硬的脸不容许我做出苦笑的表情。
“害怕吗？”
我问到。
按照鬼怪的规则，我此刻的心中充满了暴虐与杀伐，但是注视着这幅面孔....
爱可以超越规则。
洛霓卿抬起脸来，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但是那面孔依旧美丽。
“不害怕，活着的时候为了我死去的人，变成鬼也不会害我。”
“带我走吧，陈川。”
“我一直都活在愧疚中，一直都期待着再见你的那一天。”
“我不想再离开你了，所以，带我走吧，陈川。”
上天分开了一对相爱的情侣，他们在生与死的世界遥遥相望，却始终碰不到彼此。
死去的我死去了，什么都没了，也什么都不知道。
活着的她失去了我，背负着我的生命前行，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无时无刻不在痛恨着自己。
很难说上天对谁更残忍。
但是，请你，洛霓卿，哪怕是这样，我还是请你带着我的生命活下去。
去体验那些我没有体验过的。
我诅咒你，过上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幸福生活。
我装作恼怒的样子，面孔也越发狰狞了。
“给我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留恋与死者之境的人，会逐渐失去在生者界存在的资格。
念头一转，这片空间已经便以极快的速度崩落，S洛霓卿无法立足，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极渊中。
最后一刻，我看着还在哭泣的她，她看着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的我。
“带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
清明，祭奠亲友。
女子从墓园中醒来，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墓园绝非睡觉的地方，任何人，如果醒来发现自己在墓园都会惶恐吧。
可是从女子的神情中却瞧不见惶恐。
只有复杂。
许久，她留下一束鲜花，一瓶清酒，起身离开。
不知从什么地方吹起的风，将酒瓶吹倒。
于是酒便浸入了土壤。
原来鬼也是会喝醉的。
我静静的注视着少女离开墓园。
下次。
不，没有下次了，过了这次的清明，他将再无法保持自己的意识。
许久之后。
一名女性医生横空出世，以百分之百的手术成功率，被称为医学界的神之手。
女子名为洛霓卿，一个美丽的名字，有着与名字截然不同的刚强性格。
“喂，你说洛姐，她是真的不怕鬼吗？”
“谁知道呢，带她去鬼屋试试？”
于是众人拉着樱去了鬼屋，不过这群人全程被吓的魂不守舍，唯独洛霓卿，神色空洞，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一名和洛霓卿关系不错的小护士摸摸她的脑袋。
“洛姐，你不会被吓傻了吧。”
“这鬼真猛，连洛姐都吃不消。”
她从自己的世界出来，回答道。
“不害怕。”
“你所害怕的鬼，说不定正是别人想见而不得见的人。”
说着，她就找到了鬼屋的出口。
“陈川同学，我有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