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白银州卡森市蒸汽博物馆，窗外尽是灰暗的土地，阴沉的天空。
尚能运行的轨道上，停留着数量蒸汽机列车。
这是一节装潢豪华的列车餐厅车厢，脏兮兮的窗户上上，倒映着少年朴素的脸。
罗飒呆呆地坐在列车窗户前，通过窗户微不足道的反光，死寂一般的黑色土地让他不由回忆过去的日子。
像小孩一样，在一无所有的土地上，嬉戏玩耍、又互相争斗日子。
身边的每一个同伴脸上都洋溢着不知何为虚假的幸福笑容，那是与智慧和理性无关的日子。
直到一切美梦破碎开来，不得不迎接残酷无情，窒息又绝望的现实。
一切都结束了。
他叹息一声，伸手打开桌上的收音机。
尽管文明已经接近毁灭，学会了苦中作乐的人们，还是搭起电台，为末世中的流浪者们增添一些生活的情趣。
随着罗飒手指在收音机上转动，令人牙酸的噪音响起。
而后，罗飒终于把这老古董调试到合适的频道，甜美的女声随之响起。
“……隆重介绍一下，这里是第十三区西海岸，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没有之一。”
电台出了声音，他才拿起手边的一本破旧的漫画，面无表情地翻动着书页。
“辽阔的土地，放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和烧焦的土地、爬满楼宇的绿色植物。”
“50年前，大爆炸毁掉了十三区的一切。现在，文明社会的罪行在这里就和呼吸一样随意。若不是土地如此贫瘠，这里的治安和环境还会更差。至于理由？”
“那就不得不提我们的‘进化者’！哈哈！他们就是只存在小说和故事里的超能力者，而且，在十三区满地都是！不！十三区，才是他们的老家……”
碰！
播放着十三区介绍节目的收音机，被一只陶瓷咖啡杯以刁钻的角度命中，本就破旧不堪的收音机，和马克杯一同坠地，塑料和陶瓷的碎裂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十分悦耳。
和碎裂声一同奏起的，是训练有素的拔枪声和上膛声。
这间窄小的列车车厢内，几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举着枪对准了面无表情的罗飒。
罗飒合上书，木讷地抬起头，看向他们领头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身整齐海军军装的中年男子，他浓密的胡须随着呼吸颤抖，壮硕的身躯让罗飒显得十分渺小。
他毫不顾忌剑拔弩张的气氛，俯身坐在少年对面的破旧的列车椅子上。
而后，中年男人从大衣的怀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件，扔在面前的长桌上。
“我还以为你死了，罗飒，没想到你跑到了这种地方来。突然留下辞职信，从调查团消失，你到底想做什么？！”
中年男人严厉的口吻，并没能让罗飒提起精神。
做什么？自己还要做什么？
他这10年间，为了调查员鞠躬尽瘁……
罗飒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间列车博物馆，他曾经的藏身处……
“唯有美酒和女人会让男人头脑不清醒。大叔、你该戒酒了。”
罗飒麻木地应了一句。
他已经不在乎了。
中年男子皱起眉头，向身旁的手下摆摆手，紧张兮兮的佣兵们，才一个个放下枪。
“……罗飒，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必须调查清楚‘无人区’的真相。”
罗飒眯起眼睛，眼前的中年男人虽然是他的战友，但就兴趣爱好来说，他们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们很少私下交流。
他不指望中年男人能理解，但还是开口说道：
“辞职信上说过了，克莱伯，我要做一番大事业……”
“合金已经是十三区最大的调查团了。难道成为十三区第一，还不能满足你吗？”
叫做克莱伯的中年男人打断了罗飒的话语，厉声问道。
“十三区第一？那有什么用？”
罗飒苦笑着摇摇头。
“无数调查员因为探索‘无人区’而陷入疯狂，最后化为厉鬼，留下数不胜数的悲惨案例……疯了的调查员就被你们清除，这不就是你们合金的做派吗？”
克莱伯摆在桌上、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右手紧握，指关节发出骇人的响声。
他沉稳粗犷的脸、透露出一股怒意，狠生说：
“罗飒，以一己之力与十三区敌对，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但请听我说完。”
罗飒说着，便望向窗外昏暗的夜。
“我们是进化者……既不会变老，又有强大的力量。为什么非得把人生浪费在危险的‘无人区’？光凭老老实实地调查，改变不了世界。”
“这是我们的使命！”
男人的反驳让罗飒轻蔑一笑，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继续调查下去，又能拯救什么？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对‘使命’啊，‘责任’之类的词汇可不感冒。
更何况……他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克莱伯根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
罗飒站起来神，俯视着眼前的中间人。
“团长，我在短暂的调查员生涯中，明白了一件事。越是调查‘无人区’，越是会发现，人类是有极限的。作为‘进化者’的我们，可以超越人类！”
罗飒狂妄话语的环绕中，克莱伯不禁留下冷汗。
他的话语中充斥着欲望、暴力，以及其他种种，超脱于克莱伯理解外的疯狂。
随后，罗飒冲克莱伯露出有些狂热的笑容。
“你不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吗？进化者也不会变老，有着足以统治世界的能力……而进化者以外的人类，很快就会因为无人区不断扩张，被逼入绝境。”
”在这种环境下，人类到底要追求些什么？成为世界的主人？不是的，人类应该有更高的追求……你明白吗？我们进化者到底是而为了什么诞生于这个世界上……”
看着眼前兴奋地诉说着自己的‘伟大理想’的罗飒，克莱伯觉得自己当年把他拉进调查团，是个错误的选择。
几名调查员也绷紧了神经，他们明白，下一刻，恐怕他们就要与世界上最优秀的调查员展开一场生死搏斗。
他疯了——任谁都会这么认为。
临近死亡的恐惧缭绕在空气中，罗飒却越说越兴奋，完全无视了克莱伯的谴责和调查员们的恐惧。
他站起来，张开双臂，如拥抱神明的信徒一般，大声宣讲、振臂高呼。
“我们需要的不是生活上的满足，而是精神寄托！是既可以成为神明，又可以平常相处的对象！是偶像！是绝望的治疗药！”
“我们需要的，是救世主！是魔法少女！还有更多的魔法少女！！”
在他言辞激烈的演讲结束后，克莱伯，以及他身旁的几个调查员，随着他口中的‘魔法少女’脱口而出，陷入了一时的混乱。
‘他在说什么？什么？’
‘是魔法少女。’
‘那是什么？谁的代号吗？’
诸如此类的闲言碎语便马上冲散了刚才降临的恐惧感。
短暂的沉默后，克莱伯才如梦初醒，但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魔法少女？
他确实在罗飒的宿舍见过他说的‘魔法少女’，只不过是在那些书籍和海报上，还有虚构的娱乐作品、还有它们的衍生周边。
他这才记起，这位十三区历史上最强、最优秀，最为冷酷无情的调查员，私底下那些不太符合身份的爱好。
克莱伯伸手去擦拭额头的汗水，以掩盖脸上的尴尬。
与此同时，罗飒用力一拍长桌，愤怒地咆哮道：
“整个十三区竟是些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和红脖子！合金也都是些大老爷们，还有那些没一点自尊的○子！你们这些老爷们的XP早该更新了！我要救赎你们这些蠢货啊！让你们明白，什么才是世界的真理！”
克莱伯开始觉得自己担心罗飒，简直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选择。
他费力地张开嘴，说道：
“林……那不过只是些无聊的故事。魔法少女也好，魔女也好，都是不存在的。”
“团长，你为什么不理解！魔法少女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是强大和温柔、是世界的中心！！她们甚至能逆转时间，拯救一切！！！”
他像个狂信徒一样，向克莱伯据理力争，只差拿出一本圣经，向来波宣扬他伟大的神了。
“你疯了……罗飒。”
克莱伯愕然地望着罗飒疯狂的模样，不禁喃喃自语。
“哼，我疯了？”
罗飒冷哼一声，脸上满是轻蔑和嘲笑。
可片刻后，他稚嫩的脸上却写满了痛苦和哀愁。
活生生的十三区传说，十三区史上最强的调查员，一只手就解决了五名同级别进化者的活超人，唯一被冠以‘铁血’之名的佣兵。
罗飒在调查员们的印象里，无外乎‘最强’、‘无敌’的字眼。
而这位最强的男人，在下一秒颓废地趴回桌子上。
“克莱伯，我在调查团期间，完成了多少次调查，多少次任务？”
“……”
“你当然记不清。”
罗飒冷笑着，不再去看克莱伯僵硬的脸。
“我至今为止30年人生里，有整整10年呆在合金。这十年，我每天只睡3小时。为了你口中的使命，放弃了一切。”
“我没去参加女朋友的葬礼，没时间去拜祭死掉的朋友们，右腿受伤，连走路都不利索。就这样一个人在十三区无人区苟延残喘——我什么都没有，克莱伯，我早就没有留恋了，只剩下这个！！！”
罗飒愤然把那本《魔法少女百年祭》的书，‘啪’地一下砸在餐桌上。
整节列车似乎都因此震动。
“这是……”
克莱伯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本破旧的漫画。
泛黄的书页和纸张，褪色的封面印着《魔法少女百年祭》的字样。
“这是她的遗物。”
罗飒平静地道出了事实。
克莱伯沉吟片刻，才艰难地扶着自己受过伤的腿，从列车柔软的座椅上站起来。
他压低海军帽的帽檐，不愿意再将眼前几近癫狂的少年的形象，和自己的亲密战友重合起来。
他已经只剩下这条命了。
所以他才会渴望那些虚无缥缈的救赎。
克莱伯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这将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开口。
“罗飒，作为你的战友，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
“随你便吧。反正，只要我死了，人类文明也就宣告结束了……再过不到10年，世界就毁灭了吧，你就当我疯了吧……反正都没救了……”
罗飒有气无力的抬起右手，象征性地挥一挥，算作道别。
克莱伯又发出一声叹息，他感觉自己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抬起坚实的臂膀，在无垠的黑暗中挥手。
随着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在黑夜中的列车里摆动，窗外瞬间亮起无数昏暗的光芒，在黑夜中隐秘的角落闪烁。
从树后到屋顶、房屋的阴影里，列车的角落，土丘的斜面；闪烁的光芒交相辉映，一直延伸至远处……光芒们回应着克莱伯的召唤。
这里聚集着合金调查团所有优秀的调查员，那是它们铭牌发出的识别信号。
成千上万，数之不尽。
注意到窗外，象征着‘人类最后光辉’的调查员铭牌，罗飒一挑眉毛。
他看向克莱伯，这位曾带给废土居民安心感的男人。
“示威也有点太晚了吧？老头。”
“罗飒，按照规定，你的行为，即是叛逃。”
克莱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罗飒。
而罗飒，却露出了解脱一般的笑容。
“那还等什么？动手吧。”
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往日的战友也宣告了他的‘叛逃’，已经没人能理解罗飒追求的‘未来’，也没有人能支持他了。
克莱伯知道，已经不再需要语言来交流了。
他毫无顾忌地把后背交给‘敌人’，转身离去，穿越列车的门，踏入寒冷的冬夜。
伸手拉起衣领，克莱伯低下头。
车厢里的灯光和温度，开始让他有些留恋，但一想到罗飒，克莱伯就长叹一声。
几名调查员跟在他身后，逃跑似的离开了车厢。
短短十分钟的交谈，让他们感到劫后余生。
“……刚才的交谈，列为机密。禁止向任何人透露——如果你们能活下来的话。”
克莱伯背着手，向几名调查员说道。
“是！明白！”
几名调查员纷纷绷紧了身子，不禁祈祷起罗飒不会向其他人透露这件事。
“好了……战士们，送战友一程吧。”
他在无尽的长夜中振臂高呼。
十三区，土地死去之后，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争’，在克莱伯的宣告下开始。
敌人只有一个。
这是他们这些调查员，这辈子经历的，最危险的战斗，最没有胜算的战斗，最没有意义的战斗、也是最绝望的战斗。
无论谁输谁赢，结果都只是人类即将到来的毁灭。
人类历史上最后的‘战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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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历79年，一条十三区调查员逝世的消息，席卷了整个世界。
史上最优秀的调查员，罗飒，逝世。
之后，备受期待的，能从诡谲恐怖的无人区中，拯救芸芸众生的‘合金’调查团，由于团长与核心成员失踪，向剩余的公众宣布解散。
再也没有人，有能力调查‘无人区’，人类文明进入倒计时。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早已被摧毁得面目全非、人形和土地都化作焦土的白银州废土上，一个幼小靓丽的身影，从白银州列车博物馆的废墟中，艰难地站起来。
衣不蔽体的少女，站在博物馆的窗户旁，茫然地环顾四周。
她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发生什么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