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和渔村凌乱地散布在秋日的东部。海岸线边的集市之中，小巷子里传来人们的烟火气，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啊，只剩这些了吗？”头发短而花白的中年男性手中提着两个袋子，走到小摊前。
“是的，今天卖的很快。泷泽先生还要吗？”银白卷发的老太太笑眯眯的，小小的眼睛很和蔼。
“嗯，就剩下这些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啊。”男人说着，从破布钱包里摸出几张纸币来。
男人又经过了几家小摊，拐进了一条小路。他哼着老歌，漫步在小巷里。小孩子在小道上嬉戏，他路过时看了两眼，眼中尽是慈爱。
“那小鬼还在这的话，应该成家了吧。孩子妈也是。你们两个呀，跑那么快干嘛。”他的语气很轻，也很温柔。
“你好，泷泽裕之介先生，是吗？”
十分年轻的少女，在背后喊住了男人，打断了他的回忆。少女一头白色长发，黑色西服，冷冽而赤红的眼睛与泷泽对视。她的身后站着两位与她穿相同衣服的高大护卫。
“啊，是的，有什么事吗？”泷泽有些不知所措。
“很好。能否请您随我走一趟，有些事需要您的帮助。”少女的话很冰冷。
“可以倒是可以，但请让我把这些东西放回家吧，拿着也麻烦。”泷泽先生答应着。
少女挥了挥手，两名护卫从泷泽先生手中接过了袋子，向着泷泽先生家的方向走去。
“现在就走吧，有些事情需要一定时间来解释。”
……
东部的某家茶室。
泷泽吹了吹，抿了一口茶。
“那么，联合政府找我这个老渔夫，做什么？”
“您最近听说过东海岸有一个小孩子被遗弃的事情吗？”少女没有回答泷泽，反而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肯定听说了，孩子什么也不记得了，报社的找他的家人都找了不少时间，可是还是没找到。真是可怜的孩子。不过既然已经被遗弃在海边这种地方了，父母不是东部人就是南北两部沿海的，看那孩子相貌也没办法说清他到底是哪里人，就算知道了，茫茫人海地回去找也难找，遗弃孩子的父母也不会主动现身的。”泷泽先生若有所思地回忆着。
“嗯，真是可怜的孩子。”少女拿起那杯白开水，喝下了一小口，“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次找您，是上面有个项目，需要近海的老渔夫协助。”
“找我们？什么项目？”
“如您所见，东部在四大城邦中是最贫弱的一个。自然环境和历史让这里的生活节奏变慢，人们安于清贫。但是总得有人站出来把这里带进时代里。”
“嗯……”
“我们希望由海边的老渔夫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由联合政府协助，为联合政府培养出一批有能力的海事专员。海洋是未经人类开拓的宝贵资源，而近海是东部一大优势，东部对于海事的熟练程度相较于南北二部，也有一个比较高的水平。”
“这样啊……”泷泽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
“您意下如何？”
“容我拒绝。”
“嗯？”
泷泽喝了两口茶，很无奈地笑了两声。“对不起，孩子，我做不了这件事情。虽然我确实是这一带比较老练的渔夫。”
“为什么？”少女的神色毫无变化。
“那可是海啊。”看着那双红色的眼睛，泷泽有些厌烦。
“海啊，那可是危险到极点的东西。你也知道的，往外开出去的船，没有回来的。再说了，孩子们的未来应当由他们自己来选，即便他们没有父母，我们也不能擅自替他们做决定。”
“你是想说，联合政府想拿人命做实验，是么。”少女的眼神里闪过一星点亮光，她似乎觉得这个人还挺有趣。
“我可不敢这么说。”泷泽低下了头，但声音依旧不卑不亢。
“你的胆量配不上那天想要带妻子和儿子逃出白山的那个人，所以他们会死。”少女盯着低下头的泷泽，带有些嘲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泷泽猛然抬起头，他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拳，怒视少女的红色眼睛。
“没什么意思。我说了，我是联合政府的人。我该知道的我都会知道。”少女闭上眼睛靠向靠背，双手抱胸。
泷泽缓缓地向后瘫靠在座椅上，眼神迷茫而又疑惑。
“这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泷泽低着头，声音低沉，“我以为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你，或者说你们联合政府会知道这件事。”
“十年前，你42岁，在这一带是最有能力的渔民之一。你带着你17岁的儿子和与你同岁的妻子从这里出发，想探索更深一步的渔场。你和儿子分别驶着两艘小船在海面上航行，却误入了白山。雷雨交加的天气使得你的妻儿慌乱，儿子自作主张带着母亲掉头返航，你在风暴中忙着稳住船身，回过头来却只发现妻儿的船已经覆没。九死一生，你一个人逃了回来，是这样吧。”
虽然有些出入，但大差不差了。泷泽低头不语。
“你仇恨大海，你想要向它复仇。但其实你错了，你根本不是仇恨大海……”少女将脸靠近泷泽，用着不同于刚才的嘲弄的、凶狠的语气悄悄地耳语，“你在畏惧，你畏惧妻儿的亡魂，畏惧弱小的自己，当然更重要的是，你畏惧大海。”
泷泽的脑海中回想着这十年来所做过的噩梦，那是妻儿从水下将捕鱼的他拽下深海，又或者是捕上来的鱼是妻儿的肢体，他们的头颅如搁浅的鱼一样，瞪着无神的眼睛在地面上乱跳……
对，他在畏惧。
“但你要复仇，你一定要复仇。”少女又坐了回去，靠在沙发上，做着和以前相同的动作。她的声音忽然温柔了许多：“这是你的机会。”
泷泽很无奈，这个少女居然知道他保守了十年的秘密，他去过白山。
那座矗立在大海之上的白色山体，终年雷雨交加，碎漩狂舞。那是大海被视为危险之物的一个重要因素，人们畏惧自然，畏惧白山，畏惧大海。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泷泽在见到白山的第一眼，就在脑中询问自己。
那根本不是一座山体该有的模样。
泷泽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充满质疑的瞳孔飘忽着：“你们联合政府，知道白山多少？”
“你知道多少，联合政府就知道多少。”
“所以，你们一无所知，就把人推向那里？”泷泽的眼神不再迷茫，他有些恼火。
“你可不是一无所知，你知道一些事情，但你没说出来。”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类根本不能去窥探那座山。”
“所以，悲剧的主人公就没有想过回首挥剑，去复仇吗？还是说，你演的不是场悲剧，而是一场马戏呢？”
“复仇？人类怎么向自然复仇？人类能做的只是让生者尽可能活下去，目睹了悲剧的人尽力让悲剧不再重演。”泷泽悲愤地咬牙切齿，他不知道这位来自联合政府的女官员究竟想做什么，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
“真的是个胆小鬼啊。不过，我可没这个时间跟你解释什么大道理。弱小，无力，脆弱。如果你愿意雪藏这份仇恨，把你宝贵的经验和经历就这么舍弃，生者的存活也就失去了意义，死者的死也失去了意义。不将死者的意志传达给后人，他们可就真的死了。”
“嘁……”泷泽将脸转向一边，他的双拳紧握，最终松开了。
“哼，看样子是愿意了。”少女戏谑。
“但是……请……至少给他们选择的权利。”他很认真地看着少女，只像是在要求一个孩子。
“这我可拿不准。”
“孩子们不该被别人裁决人生，他们有这个权利，而不是你拿不拿的准。”他恢复了曾经的不卑不亢。
少女的瞳孔好像稍稍颤动了一下，“真是倔啊，你这老头。我知道了，不过事实就是这样，是上面的决定，又不是我说了算。”
她看着泷泽的眼神，那么严肃，那么真诚。那句话好像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效果。
“这件事情就等下次再说吧，等你到了之后会更好解释。顺带一提，你要领养的，就是那个海边的孩子。”少女站起身，两名护卫从门口迅速赶来。
“我们走吧。”她向两名护卫招招手，和他们一起离开了。
泷泽瘫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