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亚德站在地势较高的西边,在避难所的前哨瞭望着黑暗。他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一场浩劫伴随着变革,就此降临人世。
黑色的造物耸立在海岸线,没有一丝生气。庞大的身躯被月光映出边界,却也因此看不清它的正面。阴影笼罩着渔村,一片死寂。
“先生,人数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我们也管不着了。现在还是尽快再往西撤走比较稳妥。”眼镜职员说完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否确认失踪者为老弱病残?”
“大部分是,但并非全部。蓝色帐篷里有位老人情绪失控哭晕过去,我们确定在海啸中失散的是他的儿子。”
“……我知道了。但为什么要再往西撤?”
“百目鬼女士会在那里接应难民,她的信使传来消息,联合政府会有下一步行动,请我们尽快撤离。”
“下一步行动?算了,你开始组织吧。我再确认一下情况,然后叫林丽茹带你们去。”
职员匆匆跑开,提利亚德的身影再一次孤独起来。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支离破碎的线索混杂在一起,凌乱不堪。
大海的敌人?我们?提利亚德从小就渴望见到大海,也许是叛逆心理作祟,入职联合政府的他毅然决然甩掉了西部慵懒舒适的项目,主动要求往东部调动。他从未想过大海会成为敌人,他一直渴望而敬畏海。
但如果这就是海的造物,人类的挥剑还有用吗?蚂蚁无论如何报团,一把火就可以把它们焚烧殆尽。
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熊熊烈火,晃眼的光中,他好像看见了白色的影子。
维希娅……那是你吗?飞驰在大海之上的,是你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但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回来,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再度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世界地动山摇,刚开始撤离的人群惊慌起来,职员们尽力维持着秩序。
眼镜职员站在泷泽旁边,泷泽回头,刚好与提利亚德对视。他坚定的往西走,不再回头。
“先找到空旷地带吧,应该是海啸带来的地震。”眼镜提出了建议。
“地震……不错的解释。告诉大家,地震了,然后稍稍往北走一点吧,那里没什么人住,建筑会少一些。”林丽茹若有所思。
“好的。”眼镜兢兢业业,又忙活去了。
林丽茹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刀柄末端的蓝色宝石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
……
维希娅站在瘫倒在墙脚的男人面前,神情复杂。
“巴雷诺。”
巴雷诺已经很累了,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你不要以为我在这里,你就是安全的。”维希娅将手搭在剑柄上,腰间的利剑蓄势待发,“你到底在瞒些什么?”
“你对人类的理解,是什么?”巴雷诺答非所问。
“岸上的这些生灵,弱小,但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生灵’……好词。维希娅,你没变啊。”
“什么?”
维希娅有点弄不清楚情况了。这个男人,究竟在问些什么?
“你对人类的好感,是从哪里来的?”
“……法莱娜,她是第一个我见到的人类。”
“哈哈哈,你有的时候还真是,纯真的让人想笑。你就这么问必答吗?”男人好像用尽了他仅剩的力气,仰天长笑,“就像人类一样啊。”
月稍稍拨开了面纱似的乌云,一丝清冷的光打在巴雷诺的脸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
“这是什么?”维希娅的震惊让她握住剑的手僵住了。
“我依稀记得,亚比斯人的体质不一样,我们不会流泪,我们的血液是特殊的。”巴雷诺陈述着亚比斯人心中的常识,但却用了“依稀记得”。
或许是看出了维希娅对这种说法的不解,他对维希娅摆出了一个停的手势。
“我问你啊,维希娅。”巴雷诺带着放松的口气,“你会选择保护人类吗?”
“我只会保护值得保护的,无论他是什么。”
巴雷诺点了点头,然后没了动静。他打了个哈欠,头缓缓低垂下去,很满足的样子。
地面晃动起来,强烈的震感把巴雷诺震倒在地,但他依旧没有醒来。
“这还能睡?真服了。”维希娅背起了巴雷诺,看向了西边的高地。星星点点的火把与提灯摇曳着向西,那是生命的余温在惺惺相惜。
她也奔向附近的空地,寻找能安全度过这场强震的庇护所。也不知不觉间,向西奔去。
寂静的东部渔村在一夜之间,好似蒸发了一般消失了。残垣断壁诉说着人间惨剧,大海沉默不语。维希娅望着黑色的造物,也感到一丝丝疲倦。
在一处小广场,维希娅停下了脚步。她把背上的巴雷诺轻轻地放在了长椅上,自己则借着月光,打量起他的泪痕。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维希娅在心里想。
她无法得出答案,于是便准备联系拉鲁尔尤迪。她回头看向东方,却感到一丝不安。
广场中央的喷泉,水不多,但足够了。
她飞跃起来,双腿轻触水面,一道纯白的水汽便将她托上高处。
巨大的冰状墙体正从南北两条河流的岸边缓缓升起,地动山摇。
维希娅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纯亚比斯之血。其原理就如拉鲁尔尤迪的血结成的“不解之冰”,但这所需要的能量完全不是拉鲁尔尤迪一个人能做得到的。
那就是防爆墙?
“待它完全结成后,血液本身也能对潮兽造成一定的抑制。”巴雷诺不知何时醒来了,他坐在长椅上,打着哈欠。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说来话长啦,小丫头。”巴雷诺并没有打算当场给出解释,他遥望着西方的月。
是的,月已不知何时将要落下。
“我真是受不了你这个天天卖关子的人了,布蒂亚·巴雷诺。”
维希娅看着不断倒塌的渔村,想起自己在孤儿院忙碌的那些天,在西街教孩子们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在洪流中失散的安格耶。
“安格耶呢?”她不抱着任何希望地问了巴雷诺一句。
巴雷诺如维希娅的预期一样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去,和维希娅一起望着东方。
“我们走吧。去中部。”
“找拉鲁尔尤迪吗?”
“不。在这里的一切都要先结束了。原先驻扎在那里的难民离我们很近,我不希望暴露行踪。”
维希娅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考虑到现实情况,她只能保持沉默。
二人走在荒野之中,偶然间看见了难民们。震感已经消退不少,东方也渐渐被抹上了鱼肚白。
……
“那究竟是什么?”提利亚德望着冰蓝之墙,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有一件事能够确定,那是海的造物。
林丽茹带领着另一群难民从后方跋涉过来,他们决定在震感消失后尽快回到城市,就地先解决一些问题,再等待后方的支援。
难民们汇合后,七嘴八舌议论起凭空出现的黑色造物和冰蓝之墙。人们站在黎明之中,等待太阳再度光临大地。
恍惚间,一道影子从小巷中迈出。瘦小的身形用摇摇曳曳的步伐往西走来。他伴随着太阳,自东方的浩劫之中走来。
“安格耶!是你吗,安格耶?!”
提利亚德激动地大喊出来。安格耶回来了,说明维希娅也大概率还活着!
他还有机会瞥见世界的真相!
男孩行走在地平线上,步伐摇摆,虚弱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
人们都看着他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步态行走,没有摔倒。
“他就好像太阳,他行走在地平线上。”一位吟游诗人难民看到这一幕,不禁念诵出来。
“他多像希望啊!”吟游诗人大声地赞美。人们附和起来,淳朴的东部人觉得,这是一种希望的象征。孩子都能从废墟之中站起,他们怎么又不可以呢?
“医生!”林丽茹在震惊中缓过神来,呼喊着随队医生。泷泽跪倒在地上,跪向了太阳。安格耶还活着,对他就是最大的慰藉。
安格耶抬起头,勉强地笑了出来,跌倒在泷泽怀里。
“孩子,日出了。孩子,回家了。”泷泽紧紧抱住了安格耶,不想再弄丢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