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抚上略带锈迹的栏杆,没有一丝犹豫地翻越了过去,正好将脚立在围墙的边缘。
天空中静静悬挂着的红月散发着略微诡异的光点,昏黑的云层隐隐盖住了繁星,只有公园周边零星几盏路灯还在苦苦坚持,努力用带着些许暖意的黄光照亮地面。
此刻,就连空气中也带着一丝孤独感,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偷跑出来时,就是悄悄地在这里玩乐,交上了第一个玩伴。
如果在生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在挣扎下去,也只会让他人困扰,至少我应当这么认为。
我抬头看了看远处散发绚丽光彩的城区,它们在我眼前编织出一副如梦似幻的光景,这美丽的时刻却也让我短暂的一生再没融入。
没有过往的行人,也没有赶夜的司机,唯独这观光用的天桥留下我一人。
“没有在犹豫的必要了,至少让自己从痛苦中挣脱出来……”带着这样的思绪,我一跃而下。
我闭上了眼睛,心跳在这瞬息加快,我感受到凌冽的风夹带着寒冷撕扯我的身体,脑内泵阀出强烈求生的本能,与内心深处的释然交织在一起。
感受不到时间,只觉得此刻被无限拉长,思绪缓缓地飘向记忆深处……
名字是,轻月,但并不是亲人给予的,因为我从小就是孤儿,在孤儿院里生活和长大。
我从小就不擅长与人交往,似乎天生就是孤僻的性格,但我却希望能和人交上朋友。
孤儿院里慈祥的院长看出我的孤独,经常借口需要我帮忙以此来让我不那么孤单,但在这里的同伴们却也更加厌恶我。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围墙的缺口处偷跑了出去,胡乱闲逛中,也就是在这个公园中遇见了我的第一个朋友,她是那时唯一一个愿意和我玩的人。
在那之后,我经常偷跑出去,和她约定在每周六的下午碰头,那是我曾最开心的时光,能够体验到被人需要的感觉。
我用院长教授我的与朋友玩耍的方式想逗她开心,但却看到了那么一瞬间孤儿院内同伴们的表情,我曾害怕她因此不再理我,但幸好那个女孩只是指出我的奇怪,并教授我正确的相处方式。
我以为能一直如此快乐,我以为能因此交到更多朋友,直到院长修好了哪个缺口,他依旧如此慈祥,孤儿院的同伴们也依旧远离着我。
一次被志愿者带出去玩时,我趁他们照顾其他孩子的功夫偷偷逃走了,那天时间正好,但我却没有再遇到过她,或许是因为我失约了,不再配被她所需要……
院长一直都是好人,我做错了事会和蔼的教导我,我吃的东西更加新鲜和有营养,我能够在节日收到崭新的玩具,而不是幸福孩子赠送的旧礼物。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迷茫,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特殊,所以才会被大家疏远吧?但我不应该怪罪任何人。
曾经我所熟识的人一个接一个被领养走,又得以见到一个又一个的新面孔,或许曾有人找我搭过话吧,但或许都因为我的孤僻的不善交流又一次疏远了我。
我的年龄渐渐变大,没有大人会过多注意我,我也无法常见到他们,院长曾叮嘱我,最好避开他们,我一直都这么做。
一直等到十二岁生日那年,院长依旧是那么地慈祥和蔼,他准备了好大一个蛋糕,我得以与所有人分享,我希望看到他们幸福的笑容。
那天,院长说,希望我能陪他完成一场游戏,满足他的心愿,我自然答应了,也在那一天,我在院长的办公室的见到了更多的孩子,院长对那群孩子说: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吗?”
那天,我看到了院长幸福的面容,不再是慈祥地闭目微笑,而是满意地裂开了嘴唇,他说,这是一个游戏,他说,这里是我们陪他玩的地方。
是什么让我如此清晰记得他的面孔?我可以忘却那一天其他孩子扭曲痛苦的神情,我可以忘却那一天院长肆意的笑声和他们痛苦的呻吟和叫喊,我可以忘却院长那天一直那么说着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那一刻肆意的笑容和依旧慈祥地面庞扭曲在了一起,我第一次害怕,一地厌恶,第一次彻底想要逃离这里,他是如此扭曲,与温柔和蔼的他判若两人。
几天后,我逃走了,脑海中依然清晰记忆着院长抚摸我脸颊的表情,依旧记忆着他告诉我好好观察他游戏杰作的话语,我依旧记得临走时他的眼神……
被他人需要就一定会不幸吗,满足一个人另一个就一定要受到伤害吗?我不明白。
……
记忆如同幻灯片快速流逝着,我看见房东奶奶的微笑,那是我逃走后收留我的人,她愿意给我提供住所,条件是陪伴。
我看见房东奶奶与子女的争吵,我看见,她落泪了,我看见,哪些女儿儿子扭曲厌恶的面庞,对着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母亲。
我看见自己在假期帮作时偶遇的女孩,她笑着,她落下了泪,我再也不曾见到她,我又一次伤害了他人。
我看见几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邀请我一同游玩,带着我走进男孩快乐的天地,我看见他们互相攻击指责,不欢而散,再也没有聚集在一起。
被需要着,又伤害着别人,我不想再这样,只会徒增痛苦和悲伤,我却没有任何办法。
我希望看到别人幸福的面孔,我不想他们落泪和悲伤,我希望自己能够被需要,但又希望没有任何人受伤。
我再没能和同龄人交上朋友,我害怕再次的悲伤。
今早,我告别了奶奶,昨天也是,前天也是,我同邻居打招呼,我同公园的孩子做游戏,我同年老的长辈静静坐着,我贪婪地感受着世间美好的一切。
但,我看到怒吼的孩子父母,我看到孤独寂寞的老人,我看到街坊唉声叹气的模样,我悲伤地厌恶着世间痛苦的一切。
我不想再去看见了。
我曾想被他人需要,我曾想让需要我的人能快乐,我会因此而开心,最终却只能又一次痛苦。
“不想再伤害他人……”
却一次又一次不知悔改,抱有期待。
“不想再看到悲伤与痛苦……”
只能堵住双耳,闭上眼睛,这样仍谁都无法欺骗。
“不想再挣扎着使他人受到伤害……”
欺骗自己被需要着,从而努力着,再一次陷入痛苦的循环。
“不想再让他人陷入不幸……”
伸出的手只能拥抱自己,无法温暖他人。
“如果因为愿望而挣扎,导致这一切,不如就这么结束吧……”
放映接近尾声,我的思绪仿佛将陷入混沌,对身体的感知越来越薄弱。
“就这样慢慢消失吧……”
心里仍重复着各种混杂排编的杂乱乐章。
“我很害怕……”
我的身体因此而颤抖,无法制止,无力制止。我感受到眼角渗透出的泪水被风携带离去。
“如果,能被需要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