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科将军在他是二等兵时第一次踏上战场,那一年他只有十七岁。
在阿斯图里亚斯尚未成为旅游城市时,除了矿产之外,这里曾以远洋渔业和出产海洋奢侈品而闻名,为了保卫海洋,阿斯图里亚斯政府在几十年的时间中持续建设了沿海国家中排名前三的庞大海军。
只是在弗朗西斯科出生时那些事情也已经不再了,曾经物产丰富的远洋深海被别国所控制,外国的军舰占领了阿斯图里亚斯的海外岛屿,而年幼的他只能在港口上看着那些肢体不再健全的水手和士兵从军舰和运兵船上下来迎接他们的是无言朋友或是痛哭的家人。
年幼的弗朗西斯科每天都能从邻居鞋匠大叔家中的广播新闻里听到社会上的负面新闻,经济下行,军事失利,土地兼并严重,社会上各路人马都在大街上激烈的交换意见,警察路过时是口头上的交流,而警察不在时经常是物理上的交流,面对这样的乱象,他们的国王卡洛斯则是无动于衷。
弗朗西斯科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父亲战死在军舰上,母亲一个人将他养大。而鞋匠邻居最常和他说的就是“阿斯图里亚斯的失败只是暂时的,我们只是被错误的人引向了错误的方向。当有人能够正确的引领阿斯图里亚斯时,这里必然会再次伟大。”
日复一日的生活和见闻让弗朗西斯科坚定了他振兴阿斯图里亚斯的决心,但是这样的决心却是最无足轻重的,因为当时的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十四岁穷小子的看法,街面上的每一个人,办公室中的每一个人,国王朝堂上的每一个人,他们都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所有人都认为只有按照自己的想法才能拯救阿斯图里亚斯,让他从困难中振兴起来。
弗朗西斯科还是参了军。
年迈的母亲通过自己的劳动已经不足以养家糊口,而阿斯图里亚斯糟糕的经济状况又让弗朗西斯科难以找到工作。他最终还是选择进入了征兵点,每个月将自己为数不读的军饷寄给母亲,他自己则在军队中过着禁欲的生活。
当他的战友们用着每个月发下来的军饷酗酒、赌博,逛窑子的时候,阿斯图里亚斯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点余钱买了一只钢笔和一瓶墨水,用军队中配发的记录本写下他喜欢的故事。
在他写的故事中,英雄往往是在危难中站出,将危害国家的敌人击溃,然后在民众的拥簇中凯旋。
军营中注定没有什么和平的日子,这些人自从被征兵办确定为士兵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性命就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了。
弗朗西斯科随着部队被派到了大陆南方的沙漠中,去同那里的土著人交战来保卫阿斯图里亚斯王室在那里的财产。
在沙漠中的镇压战役中,弗朗西斯科从第一仗打到了最后一仗,他曾经顶着枪林弹雨带领着敢死队冲锋,也在夜间巡逻时第一个发现游击队的突袭。但是这些都没有要了他的命。
因为对命令的绝对忠诚,也因为他的战功,在达到沙漠的第三年轮换修整时他就从二等兵升为了连长,手下有一百三十名士兵,这些士兵有的是从阿斯图里亚斯征召来的义务兵,有的是被军饷待遇吸引来的沙漠土著人,就是这样一只杂牌军,在弗朗西斯科两个月的训练下就被拉上了战场,应对土著人的反攻。
土著人集结了八万军队,在他们领袖里夫的带领下向着阿斯图里亚斯和邻国的联军发动了迅猛的反攻,短短两天时间,阿斯图里亚斯远征军的阵线就后撤了三十公里,修筑起来的工事、壕沟、铁丝网都在土著人沙暴般的进攻下被摧毁。
这是弗朗西斯科里死亡最近的一次,他的大腿被子弹打穿,随后腹部也中了两枪。他倒在地上看着友军的士兵从身边跑过,生怕自己被土著人的士兵追上然后杀死。
他在地上挣扎着爬动,他爬过的地方留下的血迹成为了显眼的标志。
幸运的是,他的手下抢先在土著军士兵发现他之前将他救了起来,截获了一匹战马,将他送到了后方的医院中。
弗朗西斯科没有死,也没有留下残疾,仅仅是在伤口刚刚愈合,能够正常行走但还不能够快步跑时他就接到了任命,他的级别并没有提升,职务仍然是连长,只是军衔从中尉提升到了少校,他被送到了军事学院进修。
十八岁因为军功而被推荐进入军事学院,22岁从中毕业,被授予上校军衔。这是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成就,或许是因为他的运气太好,在枪林弹雨的战争中带头冲锋却又活了下了,也许是他意志坚定,身中三枪却又活了下来,总之他是当年阿斯图里亚斯军队中最耀眼的新星。
军队中的新星却并不体面,他因为优异的成绩和沙漠作战经验,在从军事学院毕业的第二天就收到了新的任命状,由国王卡洛斯亲自签发的任命状,让他重回南方的沙漠中继续作战。
在沙漠最后的两年中,他从上校升级为了少将,统领着远征军三个师中的两个,他本以为随着战争的节节胜利他可以彻底镇压土著人的起义,将这里变成阿斯图里亚斯的殖民地。但是有个消息从国内传回:阿斯图里亚斯发生了政变,国王被推翻了。
新政府放弃了在南方沙漠中的殖民统治,原本王室的企业和资产也被土著人建立的国家收回,阿斯图里亚斯的新政府也能从中收取每年30%的利润。作为军人,弗朗西斯科只忠诚于生他养他的阿斯图里亚斯,他被调回阿斯图里亚斯之后的二十年中从少将升为了上将,被派往伊泽姆参加友好访问。
直到现在。
政府将他紧急调回了阿斯图里亚斯,要他带领军队去镇压那里叛乱的工人。
但是当他回到战时司令部时却发现现在在阿斯图里亚斯情报局任职的人是他的老下属,而此人已经与叛军的领导者之一的苏涅尔进行着秘密联系。
情报局的下属将陈述现状的文件放在弗朗西斯科的桌子上:“将军,我们已经策反了他们的领导者之一,现在由您来决定之后的方略。”
弗朗西斯科看着报告,念起了自己的旧事:“我每次看到关于矿工的事情,总会想起我年少时见到的人,他们贫穷,无助,在街上用暴力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他们的暴行仅仅是因为没有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
“那您的意思是……”
“我去向政府那边讨价还价,我保证可以将这次叛乱彻底的镇压下去,但是政府需要将矿场的权益分给工人们一部分。”
“将军,您这样可是军人干政……”他的下属提醒他。
“他们会同意的。”
弗朗西斯科只是这样说。
下属不再有反对意见,只是回答道:“明白了。”
弗朗西斯科翻看着资料:“这个苏涅尔是阿斯图里亚斯主义者吧……”
“是的。”
“告诉他,他如果配合我进行清剿就可以为那些工人们拿到矿区的利益。”
事情就这样被敲定了下来。
那些人都被轻易地抓住了,阿拉贡,布尔,阿方索,图奥西斯,他们都没有逃过军队的搜捕。
矿主和工头们带着弗朗西斯科的士兵去指认谋划罢工和谋划罢工之前有较强反抗倾向的人,他们说是谁,士兵们就枪毙谁,镇压过程就是这样的血腥和残暴,被工头们和阿斯图里亚斯派高层指认的人都死了,他们一个又一个的说出积极参与者的名字,那些名字之下所代表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我是弗朗西斯科将军,我在这里向阿斯图里亚斯人民发表演讲,宣布阿斯图里亚斯矿区暴动已被平定。”
在他说出演讲词的第一句时,他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见到的穷人。
那些穷人没有随着时间而消失,只是现在聚集在了矿区,为他起了一个合适的称号:
“阿斯图里亚斯的屠夫”
他继续讲着:“由部分外国间谍和居心叵测的流氓所组成的团体聚集在我们阿斯图里亚斯经济的命脉——西北矿区中。那些人企图煽动我们诚实而热爱劳动的人民起来反对我们的政府,为他们颠覆我们城市和政府的阴谋蹚开道路。”
他想起了他在沙漠战争中见到的土著人,那些人拿起刀和枪用性命驱逐外国的侵略者。
“但是现在,我们忠诚而勇敢的士兵们用他们的勇气与忠诚已经平定了那些人的叛乱,并将叛乱的首脑全部抓获,等待他们的是公正的法庭和正义的审判。”
但是判决词在他们被送上法庭之前就已经被写好了。
“我们需要承认的是,因为政府长期的管理疏忽,导致了矿工工人的生活水平长期不尽如人意,从而导致了煽动叛乱分子乘虚而入。为此,我将会……”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世界陷入了寂静。
没有大地,没有海洋,没有天空,没有城市,没有人,没有弗朗西斯科将军,也没有阿斯图里亚斯的屠夫。
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