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全

作者:千小南 更新时间:2023/4/9 18:14:57 字数:7032

时逢腊月初五,那道人总算到了陈家。

说是道人,但陈老并不笃定。他向来一并将那些推算祸福凶吉、卜生死算天命的人统称为道人,可这总不能算个讲得出口的称谓。

但出于礼貌,陈老总归需要稍作问候。

“大师...”

陈老颤颤巍巍地恭维着。

“别叫大师,我得道尚浅,尚配不上大师之名。”

第一句就碰了壁,却莫地激起了陈老的好胜心。

“那...师傅?”

“这称呼,让我想起了修水电的二叔。”道人摆摆手,“现在改行看大门了,大家都还这么叫他。”

“那,大仙!”

“唉!”道人闻言,双手背后,哀叹一声,“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你这么叫很危险!”

“啥?”

“那些个骗钱害人的‘大仙’啥的,早都在上世纪末的时候进局子里给拘过一趟了!回想起来啊,我师父当年就被那么一群神婆子啊、半仙儿啊之类的牛鬼蛇神抢了生意,后来啊,他们被逮起来啦!”

“啊?真的吗?”

“当然真的了,都是我举报的。”道人自豪地拍拍胸脯,“理由就是那啥,传播封建迷信。”

“这...”陈老被道人一顿说的七荤八素,挑战气势全无。

“算了,叫先生吧。”

道人最终还是松了口。

“好...先生。”

陈老低头念道。

“我们陈家…可全靠您啦。”

短篇名:心中魔

“先生喝茶。”

陈老煮茶许久,终于汗流浃背地为这先生倒上了第一杯茶。赤红色的案子配着素白的茶盏,外沿则摆着蟾、鲤、貔貅三样茶宠,斟茶的手法细致讲究,砌里吭锵地折腾三分钟也没见一杯能用的水。直到第三泡,才费劲巴拉地滋出来一小杯,茶水色泽澄亮,气味清香,看来,如此讲究的陈老年轻时候大抵是个生意人。

“谢谢,我有自备。”看到忙活了半天的陈老,先生无情拒绝,指了指腰间的葫芦,“抱歉,我们师门从不吃外人的饭菜,就算是水也不行,那些对我们而言都是生食。”

“也对,也对。”

这先生蓄着长须,穿一席青袍长衫,但同陈老先前猜测的不一样,那长衫十成是素色,完全没有太极八卦之类的图案,只有手肘那边挽出两股白生生的袖子,又宽又干净,衬着整个人都精神非常。走在路上一眼望去,不说像个晚清穿越者,左右也得是个说相声的。

可弊端也有,就是陈老家的扫地机器人总爱钻到那长衫下面。它一会儿把先生的长袍吹得鼓囊囊,一会儿又把先生长衫的下摆拽得乱跑,就是不愿出来。

“老婆娘!什么时候了还让这玩意儿到处溜达!”

陈老终于憋不住烦劲儿了,伸腿就冲着那饼状的机器人踹了一脚:“他奶奶哒,滚开,搁这儿钻裆钻没完了是吧!我们要聊正事呢!”语气中一股子是机器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

“对不住对不住。”陈太这才从厨房赶了出来,慌忙把那乱走的铁饼薅到了身后,“嘿嘿,儿子送的高科技,我们老两口用不太明白。搁这儿溜达两天一夜半上午了,真不知道哪儿来的活泛劲儿。”

望着那扫地机器人终于冲着卧室的方向去了,陈老这才消了点气。

“先生当真不留下吃饭?不合胃口的话,我们附近也有家不错的饭馆。”陈老一边说着,眼睛却下意识地瞥了眼先生的肚腩。自相遇之时他便注意到了,这先生并不像印象中的道人那般清瘦,反是一副略略发福的模样,俗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还以为这先生怎么说也得干半扇猪肉呢。

“真的不必,我们观的伙食也挺不错的,主要是厨子肯使味精。”先生像是读懂了陈老的想法,反作个揖,笑答,“我这赘肉,只是碳水化合物罢了。”

“是吗,那...那我就不强求先生了。”

话至此地,陈老才肯作罢。

“嗯,既然二老都在,那便开始切入正题了吧。”先生掰正了坐姿,双手轻抚于两膝之上,“说说看,联系人大张子半夜三更的给我发微信语音,咻咻咻的连发六七条,没点开我就猜,准是有大事。”

“您昨晚整晚都没睡?劳您费心了...”

“也不是,起来上厕所,用手机照亮的时候看见的。”先生摇摇头,“我们那儿茅房太黑,不照着点儿啊,容易失足。”

“...额,好吧,那我就讲了。”

陈老擦了把汗,把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嘬得杯底儿啧啧响,看来是真渴了,“我家孙女儿,今年十一岁,现在还在读小学五年级,名字叫小英儿。”

“挺好听的名字”先生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撒哭拉嘛。”

“呃...”陈老显然没有懂先生的后半句,但也没敢贸然询问,“陈英是我儿唯一的孩子。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学习成绩一直也不错,去年的时候还考过全校第一呢,现在,也一直能保持在前十。”

“孩子争气,也是家长教导的好。看这一墙的奖状,我过清明都不会准备这么多黄纸。”先生瞄着一堵满是小学生荣誉的墙,身子却向前探了探,神色也严肃了些,“那,孩子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的呢?”

“已经七天了。”陈老摇了摇头,“七天前...小英儿她便不再跟我们讲话了,而且,她还总用一副死僵死僵的眼神儿瞪着我们。”

“哦?”那先生点点头,眼珠绕着陈老的家转了一周,“不过说到这里,我想先聊聊你家屋宅。一进入大门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客厅西墙上悬着铁剪,卧室的东墙上挂着铁刀,而这边...”

说着,先生二指指向了南墙,液晶电视的正上方,悬着一颗锈迹斑斑,有些歪扭,还带有泥土痕迹的长钉。

“陈老,此物是我所料的那样东西吗?”

“没错...先生。”陈老点点头,“封棺钉,也是听亲戚们说,这东西有辟邪聚财之效,于是我们特意从老家挖来的。”

“我头回见这么正大光明抛自家祖坟的。”

“不是自家的,村头儿刘傻子家的。”陈老袖子一甩,向前凑来一点说道,“先生别嫌弃,也不光我们家拔,村里的,家家都去拔!”

“大开眼界,实在是大开眼界!刘傻子家棺材都让你们整成滑盖的了。”先生笑道,“那么在我看来,二老对此次的怪事也一定有自己的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现在的小英儿,就像那时候的翠儿一样...”

陈太一副担心的模样,插嘴道。

“恩...我想,指定是翠儿回来了。”陈老也应和着。

“唔...”先生一捋胡须,“你们说的翠儿,是?”

“我们家儿媳妇,小英儿他妈,林翠,本在十年前就死掉了,这不马上,又正是她十周年忌日。”陈老满面愁容,双手拍着大腿,“我们早以为,那档子祸事都结束了,不想如今,她依然是阴魂不散呐。”

“此事,还请二位详谈。”先生向后一靠,伸手请道。

陈老和陈太对视一眼,便讲了下去。

“在嫁入我们陈家前,我一直以为翠儿会是个好媳妇的。”陈太谈起这事,语气哀伤至极,“可惜我看走了眼,自生完小英儿那会儿开始,我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本来,小英儿是要顺下来的,但为了孩子能有个好生辰,我们合计着,还是决定给剖了。我听着身边经验人的交代,说剖完一天左右一定要下床走走,我也想着,产房嘛,阴气重,三两天也是住,一半天也是呆,呆着要花钱,就想让她早些回家。于是过了大半天,我就想扶她下床走走,可她却老大不愿意,只会一个劲儿地喊疼,掐着我的臂膀都青了。再说了,我们那个年代生完孩子,哪还有坐月子的条件?我看,纯是娇惯的。”

“但先生,您有听说过,刚生过孩子的媳妇儿,怎么能进婆家的门呢?都说坐月子克公婆,这不是想搞死我们老两口吗?”说到这儿,陈老额头上挤满了皱纹,又给自己满了一盏茶,“我儿子为了我们好,就又骂又闹,折腾了好一顿,也没弄走她。”

先生笑笑,不语。

“但我俩当下还是忍气吞声了,或许就是忍了这么一下,才害得我们小英儿成了这样。”陈老继续说道,“之后,翠儿住了没两天,几个老家的兄弟来看望时,便合力把她抬回自己家去了。老家的兄弟们一看到这媳妇,也都是义愤填膺,纷纷指责我们老两口怎么能放任这么些天的,说这对我们,对孩子都不好。”

“当然了,多到底,那也是自家的媳妇儿,我们当然不会不管,于是,我也搬去照顾。”陈太皱着眉头,接着聊道,“那会儿小英儿拉尿拉屎,可都是我伺候的,从没让她碰过。而且,那没几个月的小英不听话,闹腾得很,我成天的,有事儿没事儿陪小英儿玩,她却只管睡,白天了还要睡!我啥时候用着她了?小英儿哭了,必须得翠儿抱,孩子总得认妈不是?我就喊她让她哄哄,时间久了,翠儿还埋怨我们,说我们打扰她休息。哼,于是,就那之后,我和我儿就都不再多管那孩子了,省的落下口舌。她说的不错,自个儿孩子还是得自个儿伺候着。儿子白天忙里忙外的,夜里面得有个好觉,我便让他睡外头了,省得被吵醒,耽误了工作。”

“原来如此,那之后呢。”

“闹得最厉害的一次,便是她父母来的那一次了。那俩大老远来看他们姑娘倒没什么,可来了以后,这又是做饭又是洗衣服地伺候着。但关键是,他们家姑娘以后可是还要在我们家过的,小时候惯坏了无所谓,现在还要接着惯?这才刚生了孩子,以后搁家里呆不住,没个妈样儿了怎么办?于是我也劝他们多歇歇,早点儿回家去。就因为这么个事儿,她就吵闹着要赶我走。这情况,我哪还能再赖着?便走了,走的时候,我还叮嘱自己儿子来着,老妈委屈点儿没事,别参活着毁了儿子儿媳的感情。于是那之后的好几个月,我就没再过去。”

“唔...”先生点了点头。

说到这儿,老两口便对了下眼神,先生也便明白了,接下来的话里定是少不了牛鬼蛇神。

“后来啊,到小英儿要满一周岁的时候,翠儿就开始不正常了。那年腊月开始,她就总是闭着口,不讲话,无论我们说什么,她都不搭理,只会用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瞪着我们,看着心里都发毛。”陈老最后心事重重地总结道,年迈发黄的眼珠子不时地左右骨碌着,恐惧溢于言表,“我们当时还想着,也没有着惹她什么的,是不是生病了?可没猜到,她竟是中了邪。”

“中了邪?”

“定是中了邪!听我儿子说,大半夜的,经常能看到她在客厅走来走去,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自言自语地说些听不懂的话,你一靠近吧,她就又不讲了。”陈老悄**地说着,声音都在打颤,“那之后再没几天的夜里,她便自个儿跳楼,死了。”

“死了...”先生抿了抿嘴,喃喃自语。

“是啊,死了之后,她的后事都是娘家人操持的,我们都没敢插手。”陈太叹了一口,气息松快了些,“但是说实话,死在自个儿家门前,多少有点儿晦气。后来,儿子找人来做了场法事,叫大神儿大仙儿们驱了她的灵魂,免得有哪个邪灵再祸害这个家。”

“本以为,这样一来便可安好...这十年来倒也的确如此。”陈老又饮下一盏,接话道,“谁知道,正快到那女人十年忌日的时候,小英儿竟也中了一样的邪!她那模样、神态都和翠儿越来越像!而且这五天来,她也那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我们,不言不语的!简直和死前的翠儿一模一样了!这些天,我们叫了许多神仙道法来都束手无策,看来那女人依然如此执著,依然是阴魂不散,连自己家的闺女都不肯放过啊。”

“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先生捋着胡须,微微点头。

乓、乓。

“啊,都这个时间了,想是小英儿补课回来了。”

陈老赶忙站起,身子顶门拇指食指一旋,拧开了防盗门。

“快,让先生看看你,让先生帮帮咱老陈家。”

陈老和陈太忙摘走了小英儿的书包和围巾,俩人儿一同迈着小碎步直把她拱到茶桌前。

那小英儿大体看着正常,面色不差,两片嘴唇稀薄而干瘪,鼻尖挑着一点儿红。只是头发有些乱,扎起来的辫子也毛毛糙糙的,应是缺人打理。

可唯独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充满着怨恨,就那么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先生。无论陈老和陈太怎么呼唤,怎么摆弄,她的眼神依然却一动不动,嘴唇像是黏在了一起,也不开口。陈老和陈太唤得久了,或是疲惫,或是害怕,也逐渐不愿再使力气,而是躲开了一些距离。

先生离着不远不近地端详了一阵子,便用食指在葫芦口沾了一点水,接着在面前的红案子上划了几个符号,观察得不多时,那先生便心中有数了。

“二老。”

“先生,您讲?”

“我现在便要设法‘驱邪’,你们二老先离开这边。”

“现在,就在这儿?”

“就这儿。”

“好...好。”陈老赶忙扯起老伴儿,躲去了门后。

“再远些。”

“这儿呢?”老两口索性藏进了卧室。

“行了。”先生看了眼,“掩上门吧。”

门关上了,现在的客厅,就剩先生和陈英两人。

“陈英啊,小英儿?”先生唤道,“撒哭啦酱?”

陈英盯着先生,眼睛圆溜溜地瞪着,满是怨恨的眼神叫人毛骨悚然。但先生何许人也,早见的多了,他不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对视着凑了过去,炯然的双目死盯着小英儿那双乌黑的大眼睛,越逼越近。

“小英儿。你要知道,先生我不像你的爷爷奶奶,我可什么也不怕。”

陈英不言,依然死死盯着先生。

“有什么条件,你可以讲,先生能帮的,也尽量帮。”

两句下去,状况没有变化。

“小英儿啊,”那先生用手拭去了案子上的水渍符号,“先生看得出,你只是装模作样罢了,再这么瞪我,眼睛可要干了。”

“... ...”

“如果我们就这样僵下去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那句话,先生我什么也不怕。而且,心里的事儿还没解决的,我想,你也不会甘心。”先生点头一笑,“记着,先生可以帮你。”

陈英还盯着先生,可逐渐地,那眼神发生了变化,先是里面产生了光泽,再接着,那对小眼皮软绵绵地耷拉了下来,她索性低下了脑袋,视线闪躲到了一边。

“你说...真的?”

“真的。”先生笑道,“但你得小点儿声来。”

“唔...”小英儿再抬起头的时候,便是满脸的委屈,小声嘟囔着,“都放假了,我跟同学们约好了要一起去游乐园,只就想要一百块的零花钱,但是奶奶不肯给,说是不能瞎花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上,又说不如出去多补补课,或者在家呆着,好好学习,反正就是不愿让我出去玩...”

先生听罢,饮了一口葫芦。

“就只是因为这个?”

“嗯...”

说着,先生笑了笑,顺手从长衫口袋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双指像夹符纸般,利落地递进了小英儿的手心。

“喏,出家人不打诳语,先生说到做到,一百块,送给你。”

“啊,谢谢先生!”

小英儿又惊又喜,赶忙把那百元纸钞折了三折藏进了兜儿里。

“那你能跟先生好好讲,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么?为什么要一句话不说?又为什么要瞪着他们看?”

“这个,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试出来的。”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小英儿虽年纪不大,却深谙此道,她捏着手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每当我不说话的时候,或是瞪着眼睛盯着他们俩的时候,爷爷奶奶就会害怕。躲着我远远的,这时候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会答应呢。”

“哈哈哈,那是当然,”先生听着,乐了,“那是因为,已经真有鬼魂住在他们的心里了。”

“鬼魂?”

“是啊,陪伴他们一生的鬼魂,无论挂多少铁刀铁剪铁钉,请多少大仙大师先生都除不掉的鬼魂。”先生说着,眼睛在屋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陈英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

“小英儿,你想她么?”

“你说,谁啊?”

“你妈妈。”

“妈妈?她不是个坏人吗?爷爷奶奶和爸爸都这么说。”小英儿皱眉,“我为什么要想她。”

先生听了,无奈地笑了笑,他到底还是明白那对老夫妇施了什么“咒语”,那可是能让故人的价值和人格完全消失的“咒语”呀。

于是他伸手又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钞票,两指夹着,像是施法一般,又将钞票塞到了小英儿手里。

“这是你妈妈给你的,她告诉我,让你多惦记她些。”

“妈妈...给我的?”

小英儿先是有些疑惑,但也没有保持多久,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于是她又一次迅速把钞票藏了起来。

“是的,妈妈给的,用它买些你喜欢的东西,做些喜欢的事,然后,无论别人再怎么说她是坏人,无论别人再怎么想让你忘掉她,你也只需要把这份惦记暗暗埋在心里即可。”先生摸了摸小英儿的脑袋,又捋了把胡须,“不过你得记得,这是先生我和小英儿之间的秘密,切不可对他人说哟。”

“那,我的秘密,你也不能同爷爷奶奶讲啊。”

“当然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先生我说到做到。”先生和蔼地笑了笑,“但是你也要答应先生,又瞪眼,又不讲话的办法不可常用,否则先生也不得不食言咯。”

“别别...我不再使就是了。”小英儿耸着肩膀,忙摆了摆手,“奶奶打人可狠了,可千万不能告诉他们。”

“谢谢先生,手法着实高明,实在感谢先生帮了小英儿。”

陈老搂着满面笑容的小英儿,对着先生是又鞠躬,又作揖。

“行善之事,我辈当尽全力。”

先生已经行到门前,提起葫芦饮了一口。

“先生怎么回去?”

“公交、转黑出租,转小黄车,再转步行。”

“路途遥远啊,先生辛苦。”

“不辛苦,都是修行罢了。”

说到这里,陈老将小英儿送回屋里,慌慌张张地从裤兜里捏着一叠子钞票,硬望先生身上递来。

“先生,万请收下。”

“不可,我只是行善而已,不取分文。”

“不不不,先生,算是结缘,算是结缘。”

“那...”先生拍了拍自己长衫的兜儿,转念一想,“我还是收二百得了。”

“不像话,二百管什么呀?路费都不止。”

“结缘而已,二百足矣。”

收了二百揣回兜中,算是填补了财务报表的空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先生下过半截楼梯,再次回头冲陈家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去了。

————

当夜,徒弟们都早早睡了,先生却独自坐在院子里,屁股挨着冰凉的台阶上。他面前放了一口黄铜的盆子,盆子里积着几根冒着火星的木炭,那是晚餐后,先生吩咐后厨的许胖子留下的。

先生摆了个端正的姿势,双指一伸,便捻来黄纸一张。

他闭上双眼默念了几句,舞动手臂,将纸掷入火盆。

那纸,连同先生亲手撰写于上的名与姓,化作一团赤焰,转瞬即逝。

先生的样子轻松了许多,他调整坐姿,只手捧起那一摞黄纸,一张接一张地,缓慢地丢进火盆。黄纸纷纷化为带着星点的灰烬,扬上漆黑的夜空,与月色相拥,消失不见。

时不时地,先生口中还会嘟囔一些词句,看神态,有时像是讲给陌生人,有时又像是讲给一位老友。

“... ...”

就这样,先生对着火盆与夜色空聊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扫地的小道路过,才看到先生竟依然坐在门前,一夜未眠。

“师父,您在这里做什么?”小道问。

“你起的蛮早,不用先生拿竹棍抽醒你了?”

“嘿嘿。”小道羞愧一笑,忽然恍然大悟,“难不成,先生也是熬夜看球赛来着?气得睡不着?”

先生抬头,有些嫌弃地望了眼那带着黑眼圈的小徒。

“边儿去,谁会为了球赛睡不着!我看你修行浅得很呐。”先生说着,忙把袖子里的快耗空了电量的智能手机藏了藏。

“那,先生您是?”

“只为前日的机缘做个了结。”

先生收起眼前的盆子,舒展筋骨,仰头望天。

忽而,一只燕子冲破腊月寒天,从林中窜入庙堂,绕了三匝,飞掠过先生的衣角,便匆匆离去了。

小道舞着扫帚,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地,说这一定是什么吉兆。

但先生明白,这燕子只是迷了路,而现在,它定是找到回家的方向了。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