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个男孩小时候都曾有个超级英雄梦。
幻想着自己意外获得了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变身成为超级战士,在黑夜下奔走于城市街道间,与黑恶势力斗智斗勇,而现实当中却无人知晓神秘英雄的真实身份,将之奉为传说与信仰。
“爸爸,我可以买一套《超级女侠》的漫画吗?”七岁的艾俊在正准备外出工作的父亲面前,展开杂志上的广告页。
著名设计师盖布里埃·奥戈斯特理了理脖子上的领带,板着棱角分明的严肃面孔瞄了一眼上面花花绿绿的图片。“那些东西对你的学习没有任何帮助,只是胡编乱造的东西罢了。”说着他接过女助理递来的公文包,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小男孩失落地垂首,在转过身子的瞬刹,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妈妈……”他扬起脸,凝视着那双碧色的眼眸。
手的主人有一头漂亮的薄金色长发,目光柔如秋水。拥有同样发色的男孩长着一张清秀的脸,很像他的母亲。
“亲爱的,如果你这个月的家庭作业都是A,妈妈就给你买好不好?”
小艾俊的眼中立刻亮起了光:“真的吗?!”
“当然,不过要乖乖听家庭教师的话哦。”
他兴奋地点点头,忽而又敛起笑意。
“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超级英雄呢?”
先是略微吃了一惊,母亲露出了淡淡的苦笑。孩童总是会在特别的地方十分敏锐。
“并不。”艾米莉抱起了心爱的儿子,缓缓走向阶梯,“因为爸爸他是真正的英雄,是守护妈妈我和艾俊,我们两个人的英雄哦。”
艾俊·奥戈斯特不止一次地困惑过,他为什么不能像大多数孩子那样去普普通通地学校上课、交同龄的朋友。
“外面很危险,在家里你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
即便父亲给出了清晰的答复,他也完全不能理解。母亲也总是说,父亲自有他的想法。
家庭教师每天都会上门拜访,不仅普通学科一应俱全,额外还有钢琴、击剑、中文等一般法国学校里并不会出现的课程。除此之外,他还遵循父亲的意愿做着儿童模特的工作。即便能够借之机会外出透透气,秘书和保镖也时刻形影不离,根本算不上自由。他其实并不讨厌做这个,毕竟能周游各地见识到很多外面的风景,可每当透过车窗目睹同龄的少年们背着书包行走在通往校园的路途,心头总是不免附着上一层阴郁感。
所有的行程都是精确规划好的,每一个小时都必须按部就班。
“她叫蔻依·布儒瓦,是市长先生的女儿。你们应该能成为好朋友。”
在某一次的商业晚会上,母亲第一次向他介绍了同龄人,而并非像往常那般让他向各种完全不认识的大人打招呼问好。
“你、你好……我是艾俊。”
朋友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具有足够的吸引力。
“我一直都期待与你见上一面,所以拜托了爸爸……哦不,我的意思是说真巧!竟然能在这个晚宴上认识我最喜欢的模特!”
初次见面,这个被父亲娇惯坏了的小公主就立刻展现出了令艾俊措手不及的热情,她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恨不得整晚上都时时刻刻地黏在一起。
难不成女生都是这样的吗?还是说这就是他梦想中“朋友”的正常相处模式?
尽管尚不太适应,他依旧努力保持着面对大人时被教授的礼貌与风度。更何况那个女孩确实对他挺好的。
他可不想错失好容易才交到的朋友。
如果自己哪一天会有超能力的话,瞬间移动应该是最理想的吧。再不济,也希望拥有极速飞行的能力。既能立刻出现在坏人行恶的地方,又方便在解决后迅速回到家里假装之前一直在做功课,这样就不会被大人们发现他其实早已偷偷溜出去过了——
艾俊在面前的笔记本上涂鸦着英雄服装的草图,可不论怎么画,那身衣服看上去都怪怪的。看来自己并没有遗传到父亲的艺术天赋,焦躁之下他把刚刚还在认真绘制的花纹一股脑地涂成黑黑一大片,反而让它变得比之前顺眼了一点。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起身准备去阳台吹吹冷风。
刚一打开落地窗,一个黑影便快速掠过眼前,吓了他一大跳。
凝神一看,原来入侵者是一只全身漆黑的野猫,不知究竟是怎么爬上二楼的。
“好孩子,过来。”他蹲下身子伸出手,嘴里发出逗弄小动物的啧声。
小猫倒也不认生,主动走到人类少年的脚边,任由他抚弄。
艾俊想起厨房里应该还剩一些牛奶,于是嘱咐喵星人呆在原地不要走动,他去捎一些牛奶回来。猫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话,待他回来时还在原地舔着身上的毛,并未先一步离开。
眼望黑猫专注舔舐着盆中牛奶的模样,他笑了笑。
“也许我们挺像的,都是孤独的人。”
说话的对象并没有对人类的语言作出反应,专注着眼前的食物,连伸舌头的频率都分毫未变。
“可是你比我自由多了。”
如果他能成为一只野猫该有多好,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哪怕离开温暖的家,哪怕会经历挨饿受冻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闪过出格的念头,他猛地晃了晃脑袋,强行将刚冒头的想法压了下去。
黑猫将小盆舔得一干二净,这才抬起头来重新看向他。
在欧洲一直有一种迷信的说法:黑猫会带来厄运,它们是魔女的宠物。
“是哪位魔女小姐派你来的呢?小可爱?”
出身在颇为富庶的家庭、拥有出色的父母,可却不能像其他十几岁的孩子那般正常上学、交朋友的他,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将来还会比现在更加无趣吗?
厄运悄然而至,连家中尚存的最后一丝温暖也消逝了。
妈妈毫无征兆地失踪,本来就十分严肃的父亲变得更加严厉了。除了必须外出的工作以外,完全禁止艾俊踏出家门半步。
母亲失去消息的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他非常消沉,不仅是因为失去了重要的家人,更令他难过的是,自己连唯一可以依赖的温柔也被残忍地夺走了。
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有点怨恨父亲,因为爸爸他并没有做到像妈妈说的那般,像个英雄一样守护好这个家。
如果他是个拥有奇幻力量的英雄就好了,这样就能保护好妈妈。
待他好容易习惯了失去妈妈的事实,这栋房子里的空气已冷如坚冰,令中之人几欲窒息。忙碌的父亲罕有归家,千篇一律的日常枯燥无味。
他的愿望难道很过分吗?
他只是想当一个普通的学生而已。
“艾俊,你应该来上学的,我会让你知道校园生活究竟有多棒!”
不过他能商量的人只有蔻依,而蔻依则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她向爸爸一开口,“艾俊·奥戈斯特”这个名字就能毫无阻碍地出现在市长先生所资助的公立学校的档案册里,接下来他只要在开学当天按时出现在教室里就够了。
有了蔻依的帮助,前期准备意外的顺利,剩下的就全看他自己了。哪怕父亲会勃然大怒,哪怕会以失败告终,这也是他必须自行踏出的第一步——自出生以来已过十三年有余,艾俊终于决定轰轰烈烈地反抗一次。
新学期的开学日前夜,仰望着高挂于巴黎星空之上的圆月,他莫名地忽而想起自那天后便再也没见过的黑色野猫。
它现在还安好吗?是否依旧自由呢?
魔女没办法带他离开,但也许他自己可以。
【2】
玛丽娜·杜培-程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儿。尽管黑发蓝眼的样貌在巴黎这座国际都市并不常见,但依旧不妨碍她的普通。
父亲是法国人,母亲则来自中国,三口之家经营着一间小小的面包房。在学校里的成绩平平,日常生活中稍显得有点笨拙,就连闲暇之余喜欢做一些小设计这样的爱好,对出生于时尚之都的女孩们来说也再平常不过了。
如果非要说有哪里特别的话,那就是她“十分有幸”地与蔻依·布儒瓦连续三年被分到同一个班级里。毕竟,每天都要伺候刁蛮的市长之女,可一点儿也不“普通”。
可以的话当然避之不及,但同身在一个教室里自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忍受她的戾气指使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比起忍耐本身,习惯了这种忍耐反而更加可怖。
“我知道了,我其实一点也不平凡,我的特点就是‘坏运气’。”
所以才会干着本该属于学校安排给蔻依的工作,以至于很晚才回到家。
自从认识了她,已经很久没体会到幸运的感觉了,过去的自己真有运气好的时候吗?
草草地吃过晚饭,她将疲惫不堪的身体埋进被褥之中。半梦半醒间,猛然想起了什么的她忽地像诈尸一般挺起身子。
“明天的作业!”她差点就完全忘在脑后了。
还好没有睡着,不然明天又双叒要在厄运中度过一整天——除了忘交作业外指不定还会发生别的倒霉事。正如母亲的家乡有句古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走向摆放在房间里的书架,她开始不停地翻找起来。
他们的法语任课老师常常会布置一些奇怪的作业,比如这次就是要找一篇自己儿时喜欢的童话,在课堂上分享自己过去以及现在的读后感。虽然课题不难,但如果不提前打好底稿,她可没有信心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临场发挥。
“《灰姑娘》《睡美人》《绿野仙踪》《小美人鱼》……这些会不会太常见了?”不仔细清点还真没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的童话书。如果与别的同学恰好选了同一篇童话,讲解得又没对方好就尴尬了。
重要的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和蔻依碰巧选中同一篇。
考虑到那个人的喜好,跟“公主”有关故事的必须全部避开。虽然公主本身是无辜的,但实在对不住了。
然而书架上与公主有关的童话偏偏占了绝大部分,毕竟哪个女孩小时候又不曾有过天真单纯的公主梦呢?
希望得到宠爱,希望能够遇上一位也能让自己深爱的白马王子。
玛丽娜甚至无意中在书架底层的夹缝中找到了一本泛黄的画册,里面涂鸦满了各种稚嫩的图画。其中一副画中有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女孩身穿粉色的蕾丝边长裙,头戴缀有宝石的金色王冠;在她的旁边,还画有一位高大的、金发碧眼的王子。
“原来我还画过这种东西啊……”让人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但同时又非常怀念。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应该能画出更好看的裙子……不,重点不是这个,现在应该先找书。
“……《魔女的报恩》……对了,还有这本!”
若非目睹颇有印象的书本封皮,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曾看过这个故事,而且一度非常喜欢。这是一本来自东方的童话,在周围的同龄人中应该罕有人看过,肯定不会和蔻依撞上。
故事讲述的是一位魔女由于身份的原因而被人们所忌讳与排斥,一直以来都隐藏力量独自生活,直到在某次身份曝露的危机中受到一家好心人的帮助。魔女决定报答那家人的恩情,于是暗中偷偷用魔法协助他们生活,却又因为不了解人类的习惯常常弄巧成拙。终于有一天,她的存在还是被人们发现了,不仅没有得到恩人的理解与感谢,反而连累他们一起受到大众的排挤。心怀愧疚的魔女失望地离开了人类世界,却不慎在途中遇险,竟意外地被一只突然出现的黑猫所救。原来黑猫同样是来报恩的,它在很久以前得到过魔女的帮助,此后便一直悄悄追随着她。魔女大受感动,决定回心转意继续去帮助人类,与黑猫一起用实际行动改变人们对魔女的偏见。
……
“……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Happy Ending,甚至可以说它‘未完待续’,但不论是对幼年的我亦或是现在的我而言,都产生了很大启发。它并没有像大多数故事那样简单地教育读者‘只要善良地付出就会得到回报’,但同样传达出了‘终有一天会得到回报’的观念。偏见与误解总是会客观存在,想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重要的是身体力行、坚持不懈。同时,这个故事还告诉了我们,在实现目标的途中也要多多注意周围,不要忽略在身边一直默默守护着自己的家人与朋友……以上,这就是我的读后感。”
玛丽娜满足地放下手中的底稿,教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
“谢谢你,玛丽娜,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故……”
未等老师称赞的话说完,一个尖锐的声音就刺破了空气:
“哦噢,还真是与你相衬的老套故事啊,主角未免也太蠢了。”
噢,老天爷,又是她。能如此破坏气氛的存在,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玛丽娜懒得回击,唯有耷拉着苦脸坐回位置上。
“带来厄运的魔女?不是挺适合你的吗?‘幸运女孩’?”
本来还为玛丽娜有些抱不平而干瞪眼的同学,听到蔻依这句挖苦的话也没能忍住地偷笑起来。因为就在上周,玛丽娜由于霉运而引发过一系列的糗事。
“好了好了,都给我安静。”老师发出了迟到的制止,“有请下一位分享读后感的同学……”
“如果我是魔女,蔻依·布儒瓦别想从我这得到一丁点儿的帮助。”
玛丽娜忿忿不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余光一瞥,不经意地发现在自家店面的门口旁,正蜷缩着一只通身如夜色的流浪猫。
刚刚才重温过有黑猫登场的故事,这一下子让她倍感亲切:“嘿,可爱的小家伙,过来。”
可面前的猫科动物却好似不领情,朝她发出了凶恶的龇声,全身毛发竖起。
突然吃瘪自然让她感到一丝不快,但视野中略过的一抹黑红色却迅速打消了这份不悦。
“你受伤了?”她下意识前踏一步,受惊的猫儿即刻飞速逃走。
她顿时失落起来,可怜的小猫咪应该是被什么人弄伤了,才因此变得异常害怕人类吧。
因为黑猫是厄运的代表吗?仅仅是因为外表就被厌恶与排斥,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厄运缠身的女孩呢?
仿佛是为了应验这个想法,原本尚还晴朗的天空突降瓢泼大雨。明明不远处就是家门口,少女却依旧淋了个落汤鸡。
【3】
艾俊忘不了那个身影。
如同英雄一般……不,那就是真正的英雄。
他真的实现了自己儿时的憧憬,得到拯救世界的力量,成为了隐藏真身守护城市的超级英雄。
变身、战斗、打倒黑化的异能人……这一切都太酷了!
作为面具英雄本身更让他兴奋不已,不再受到管束的他,不经意间就展露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不必再维持父亲希望的模样,而是自己真正的面目——他其实是一个特别有幽默细胞的人,他的双关语一点也不冷。
很早很早之前,他曾试过用原创的段子逗父亲笑,但对方一次也没被逗乐,甚至严肃地嘱咐他不要再说这种幼稚的笑话……不过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现在不提也罢。
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是一位瓢虫(Ladybug)女士……嘿,不觉得这也是个超棒的双关吗?Ladybug is a lady.
七星瓢虫是幸运的象征,Ladybug的能力是创造;而他是厄运的黑猫(Chat Noir),能力是破坏,简直天生一对。
在她于埃菲尔铁塔之上发出守护整座城市的宣言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恋爱了,明明这仅仅只是他们之间的第二次见面而已。这份心意,至今未曾动摇分毫,所以绝对不会是三分钟热度那么简单。
她就像魔女一样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遇见Ladybug,就是黑猫自出生十四年以来最大的幸运。
好运仿佛一下子全都来到了身边,就连一向死脑筋的爸爸也默许他继续上学。
学校很有趣,他交到了很多的朋友。曾经唯一的朋友蔻依,在学校里展现出了与在自己面前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以前全然不知道她对待其他人原来那么的刁蛮任性。可她唯独偏偏对自己很要好,反而令他为难,又不好坦露出真正的想法。
哪怕换了一个环境,做着想做的事,他依然无法做真正的自己。不管是变身前还是变身后,他都戴着摘不掉的面具……但这已经足够,再索求更多就是贪婪了。
不过,再多一点点就好了——他希望他的lady能多看看自己。
尽管这么想会让人抱有罪恶感,但在他的内心深处确实很感谢总是多灾多难的埃菲尔铁塔、卢浮宫等建筑物,不然他就无法一次又一次地见到自己深深恋慕着的Ladybug。除了任务外,艾俊时不时也会变成Chat Noir外出放松心情,而在战斗之外的时候,他几乎看不到Ladybug,她似乎并不愿意将奇幻力量运用在生活中。
为什么不多使用它呢?那不是好容易才等到的、属于自己的力量吗?
Ladybug很强,关键时刻总是仰仗她的机智化解危机,并且只有她的武器能够净化黑化蝶,故战斗多数以她为核心进行。在民众中也是Ladybug的人气比较高,相比之下Chat Noir更像是辅助,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并不在乎——好吧其实还是有点在乎的,因为如果被甩得太远的话,就可能永远也没办法与之并肩了。
可惜的是,他的女神总对自己爱搭不理,仅仅把他当作战斗伙伴,而且将任何涉及真身的线索都视为雷区,绝不触及。只要不被父亲知晓,他并不介意暴露身份,甚至可以说他渴望认识面具下的Ladybug。不过既然那是Ladybug本人的意愿,他绝对会百分百地遵从。
有些时候,艾俊觉得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她肯定在巴黎街头的海报上见过他,他们说不定就在一个学校里,因为Ladybug叫得出他同学的名字,偶尔说漏嘴时还会生硬地矢口否认——他还没有蠢到会遗漏掉这些细节。
因而在起初的一段时间里,他常常会观察身边的女孩们,可不论哪一个,都没办法与他心目中的形象对上号。
那个骁勇善战、善良机敏、完美得不似真人的少女,在现实生活中究竟会是怎样的人呢?至少应该会活得比自己更坦荡吧,她本人应该也是聪慧过人、自信勇……不,不对,这样不就是把自己的印象强加在她的身上了吗?和来自大人们那种过重的期待又有什么区别?
他对自己许诺过,不论Ladybug的面具下是谁,他的感情都不会动摇分毫。哪怕真实的她只是个其貌不扬平平无奇的女孩,那也是他一生的挚爱。灵魂深处的闪光点,不会随着伪装而褪却……
渐渐地,他不再去思考Ladybug的真身,生活中光是应付各种学习任务与人际交往就足够不暇了。“不去探求彼此的真身”,一来这既是她本人的意愿,二来对现在的时光他已经很满足了,哪怕还要继续戴着令人不适的面具。
Ladybug还没有拒绝他,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地让对方接受……
“……时间吗?”
人在洗澡的时候,似乎都会用一半以上的时间来思考。无意间就会想到很多很多。
周遭的世界尽是水声,温热的流水泼打在肌肤上,使他格外清醒。
习惯真是一种容易让人迷失的、可怖的存在。沉浸在满足中的他竟然忘了,如今这一切的来之不易,曾经的他一无所有。
Ladybug和Chat Noir并非毫无目的地在战斗,他们有明确需要打倒的最终目标——加百列。
换而言之,只要加百列被打倒,巴黎就不再需要超级英雄,上天借给他的力量就会被回收——
他再也见不到Ladybug了。
距离那一天,还有剩下多久?
【4】
面朝一把雨伞发着呆,心脏咚咚跳得很快。
这是玛丽娜第一次产生心动的感觉,哪怕是在回到家后,心情依然久久无法平静。
终于回过神来后,她像疯了似地谷歌有关艾俊·奥戈斯特的一切信息,得知了他的生日、血型、出身……几乎浏览遍了她所能找到的全部内容。
今天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玛丽娜正式决定继承Ladybug的奇幻能量,成为守护巴黎的英雄之一,并且在同一天,她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初遇时误会了他,但他不仅没有生气,还非常有风度地把伞借给了自己。这是他第一天上学,过去的他一直活在密不透风的严格管束之下,其实他是一个非常善良单纯的男孩……无形间,满脑子都是他的形象,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次日还伞的时候,哪怕已做足了一万遍的心理准备,她依旧口齿不清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真想爆锤这样没出息的自己。
在接下来的校园生活里,她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瞄向前方的座位,关注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如此明显的举措自然逃不过邻座好友的眼睛,当阿雅问起玛丽娜是不是喜欢上了艾俊时,慌乱的她百口莫辩,最后还是不得不缴械承认。
剪下杂志上的照片,一份用来小心保管收藏一份贴在房间里观赏,调查清楚他每一日的行程乃至私人爱好……每越往下探索,她就不得不感慨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优秀又出色的男生。既英俊又风度翩翩、待人谦逊且善良,勤恳努力、年少有为却从来不摆架子……简直是集世间的全部优点于一身,完美得不似真实存在的人。越是了解,就越是喜欢得疯狂,越陷越深。
“女孩你现在的状态不像是恋爱,反倒有点像是在追星。”阿雅第一次来玛丽娜的房间作客时,就被贴满了整面墙壁的海报与照片惊得大跌眼镜(物理),不禁吐槽道。
“噢,是有点。不过他确实是‘明星’啊,不是吗?”
“这倒是实话。”阿雅不可置否,“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终有一天。”
“我知道,喜欢上艾俊这样完美的人是我个人的自不量力……”玛丽娜稍显失落地垂下脑袋。阿雅说得没错,她像追星一般暗恋着喜欢的异性,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双方间的鸿沟就是这么大,哪怕同在一个班级里学习,她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难以高攀那样耀眼的存在。
“怎么会呢?你是个很棒的女孩,作为最好的朋友我是再清楚不过了。”阿雅发自内心地鼓励着闺蜜。
“谢谢。”玛丽娜回馈了一个拥抱,但在她看来好友的话更倾向于苍白的安慰。
平凡了十三年的她深明自己与心上人之间的差距。说来颇为讽刺,第一次激起自己追求艾俊的上进心的人竟然是蔻依。若非蔻依总是对艾俊死缠烂打,光凭她本人很难燃起“绝对不能让自己的艾俊被那样的人抢走”的竞争心理。
曾经的她一度改不了唯唯诺诺、受人摆布的毛病,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这是全新的开始。
喜欢上艾俊·奥戈斯特,是玛丽娜·杜培-程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事。
“自信点,玛丽娜。”阿雅离开后,方才一直躲藏在角落里的精灵蒂琪现身,“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Ladybug,是守卫巴黎的大英雄。”
“谢谢你,蒂琪。但……那并不是我自己的力量。”
指尖下意识摸了摸一边的耳钉,玛丽娜虽已接受了被选中的使命,但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借用了古老的神秘力量而已。
Ladybug的光环并不属于玛丽娜自身。如果艾俊接受的不是原原本本的自己,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能够一次又一次净化黑蝶,靠的正是玛丽娜你的智慧和勇敢。”
对此,玛丽娜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抱歉,亲爱的,那并不是真正的我。
她说不出口,这种话。
并不是违心的意思,她也很喜欢成为英雄帮助其他人的感觉,可Ladybug这个身份终究只是一张假面,她不可能永远持有这份不该属于普通人的力量。
当使命完成、最大的敌人被打倒后,这份力量就注定会归还给原来的主人。
届时,只能凭借真实的自我,来一决胜负。
艾俊会喜欢上这样的自己吗?
【5】
能与Ladybug相见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几乎每次都是以“时间就要到了”的理由被迫分别。不过“被迫”常常是单方面的,Ladybug总是很急切,现实中似乎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
有时候,Chat Noir也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回归现实。
他太过沉浸在自由与幻想当中了。他希望作为Chat Noir与Ladybug在一起,因为Chat Noir才是他最真诚的一面,可却并不是他的全部。
由本人来说可能会有些不好意思,艾俊觉得Ladybug应该也会喜欢上他在生活中苦心经营的形象,尽管她也有可能特立独行地不吃这一套。作为人气模特,他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很受女生的欢迎,本人也在极力塑造着谦谦君子的人设——倒也不是说虚伪,只是那更像是父亲期望的模样,对他而言始终是过于压抑了。更重要的是,他很害怕,害怕一旦曝露出自身哪怕一丁点儿的缺点,好容易才拥有的朋友就会一下子离他而去。
“朋友”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存在?离开了父亲安排的模特工作、离开了父亲要求的技能学习、离开了著名设计师之子的身份,他还能剩下什么?如果没了这些,大家还会愿意成为他的朋友吗?说到底,大家真的有在把自己当朋友吗?会不会只是觉得认识一位名人很有面子罢了……
他见识过大人的世界,深知人们为了金钱与权力可以做到何种程度的趋炎附势。就连他能上学这件事本身,不也是市长给校长施压的结果吗?
每每深思,艾俊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自我保护的本能促使他不再去思考这些,但隐忧的潜意识依旧驱使着他的身体——冒然拒绝的话,会被讨厌吧?如果做不到大家理想的那样,就会失望吧?……不,不能这样想,大家明明都是善良的人……
平等稳妥地对待身边的所有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保护壳,谨慎地把控着最为安全的距离……每当感到疲累的时候,他就会非常想见Ladybug。那个自在洒脱的身影,是如此令人神往。
他喜欢Ladybug,同样也喜欢着那个能够毫无保留地倾注全部感情的Chat Noir。
最初与那个叫玛丽娜的女孩相识,源于一个口香糖带来的乌龙。后来留意到她,是因为她有着与Ladybug同样如墨夜似的黑发和天蓝色的眼睛。
她是个乐于助人又很有设计天赋的女孩,在担任班委后也展现出了不俗的领导能力。只不过……她是不是不太喜欢自己?
因为每次跟自己说话,支支吾吾的她都好像很慌张,有时候说到一半甚至还逃跑了,而她在别人面前完全不是这样的。果然,还是因为初遇时的口香糖事件留下了绊子吗?但她又不像那么小气的人……莫非因为自己跟蔻依是朋友,又或者是模特的身份,让她有所顾虑?
艾俊不希望与班上任何人产生矛盾,所以他既不会推拒蔻依的热情,也尽力服从集体活动的全部安排。他自然也希望与非常欣赏的玛丽娜搞好关系,可好像总是事与愿违。
她在班级里似乎挺受欢迎的,同班的纳森还由于喜欢她而黑化过一次,也因为那次的事件,他以Chat Noir的身份与她结识,总算有了第一次正常的对话。她表现得很机敏,甚至还有点自来熟,这就越发让他想不通,为什么唯独对艾俊态度异常。
事件结束后,他还特意在学校里询问玛丽娜对Chat Noir的印象,她还是很紧张,虽然并没有吝啬言语上的称赞,但听上去多多少少也有点像生硬的讨好,类似的公式化夸奖他已经听到耳朵都起茧子了……总之希望Chat Noir给她留下的印象不坏。
其实这也是一个小小的实验,毕竟那可是他第一次将“真实的一面”展现给现实中的同学。如果她能够接受,是否意味着更多的人也能够接受呢?至少,不希望两边的自己都被她讨厌……
如果——只是一个小小的假设而已,他知道妄加猜测对两个人都是极其不尊重,但依旧禁不住去试想,若要在自己身边认识的人中选出一个最像Ladybug的女孩,应该就是玛丽娜了吧?同样的发色,并且都是既善良又有责任心的女生……可一想到Ladybug对Chat Noir的不冷不热、玛丽娜也很可能排斥艾俊的猜测,两边都不讨好的状况实在让他悲从中来。
人一旦开始有了私欲,渐渐地就会容易只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东西,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于是在潜意识里,他开始希望玛丽娜不是Ladybug,因为哪怕不被接纳,他更不愿意被Ladybug所厌恶。
尽管如此,与玛丽娜打好交道的愿望并没有变。在得知好友尼诺对玛丽娜有好感后,艾俊曾试着去撮合他们俩,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尼诺意外地与阿雅走到了一起;为准备游戏比赛而去往她的家时,也谨慎地希望留下一份好的印象;在玛丽娜生日时,艾俊认真考虑过要送一份女孩子喜欢的礼物,所以选择了手工手链,和对方曾经送给自己的礼物——幸运手链一样。
如果她能喜欢就好了。
如果Ladybug也能喜欢这样的自己就好了。
【6】
不得不说,作为超级英雄行侠仗义的生活还不赖,是一种一度默默无闻的自己正在被大众所需要、所依赖的感觉。
可她偏偏是一个并非十分细心,甚至可以说有些善忘的女孩,要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兼顾两者的身份实在太手忙脚乱了。
老天爷,为什么加百列总是挑“玛丽娜”身边的人下手。
有时候玛丽娜都要怀疑,她从前的坏运气是不是传染给其他人了。好在,她最亲爱的父母以及全巴黎最可爱的艾俊没有惨遭过毒手。
如果光靠她一个人的话,恐怕难胜守护城市之大任,Chat Noir的存在可谓是帮了她的大忙。他是一名很出色的战友,这点毋庸置疑,只是最初他给人以一种轻浮的印象。使用着甜腻的声线与蜜语,Chat Noir向来对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毫不吝啬——尽管时不时还会冒出很冷的双关语,让人不禁怀疑在日常的生活中他是不是对任何女孩子都是这样。这实在是令她最为棘手的类型。
通常来说,喜欢油嘴滑舌的男生是靠不住的,可从第一次并肩作战开始,他所带来的信任感便扎根在内心的最深处。哪怕全世界都怀疑他做了坏事、哪怕他时常会被敌人控制帮倒忙、哪怕他偶尔还会在危急关头迟到,他也绝对不会背叛巴黎——她发自内心地这般相信着,真是矛盾而又莫名其妙。
很多时候玛丽娜会觉得,Ladybug的光环太耀眼了,对同样是英雄的Chat Noir来说多少有点不公平。她不讨厌受到瞩目的感觉,但人们心中的Ladybug仿佛必须是绝对完美的强大存在,这给她带来过不小的压力,也认为自己必须努力不给Ladybug的头衔抹黑。英雄是不会输的,正义是不会被打倒的,只要有他们在大家肯定都会相安无事——市民眼中的常识,对于英雄本人来说,只传达出了一个意思:失败是不被允许的。
人们极度崇拜着Ladybug,就连玛丽娜本人也是,每一次胜利,她都归功于“瓢虫”的力量。毕竟没有了它,自己就什么也不是。
当得知Chat Noir是真的爱上了Ladybug时,玛丽娜惊得一下子合不拢嘴。
曾一度以为是玩笑的话突然成真,这让正在以玛丽娜身份面对Chat Noir的Ladybug颇为难堪。可怜的小猫还不知道这份心意直到刚刚才传达至当事人的耳中,更加遗憾的是,她没办法回应这份感情——不仅仅只是因为艾俊。
Chat Noir与绝大多数人一样,所能看到的只有作为英雄闪耀夺目的Ladybug,而且由于他离得最近,就更加具有迷惑性。大家都喜欢Ladybug,不是吗?不说艾俊、阿雅、班上的其他朋友们,就连蔻依都是超级英雄Ladybug的隐藏狂热粉,可她对玛丽娜的态度呢?
当他们得知那副面具下仅仅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孩时,该会有多么失望啊。
这不能怪任何人。城市需要强大而不败的英雄,她只要好好地扮演着给市民带来安全感的角色就够了。最重要的是,真实身份必须好好保密——守护住人们的信仰,同样也是身为英雄的职责之一。
——Ladybug是闪耀的、不可或缺的假象,总有一天Chat Noir也会放下这份不切实际的憧憬吧。
躺在房间的小床上,玛丽娜摸了摸方才被亲吻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唇的温度,但她知道这份热度真正的源头是自己滚烫的体温。她这般想着,试图安慰自己,试图抚平内心深处的愧疚感。
愧疚……吗?此时此刻的这份感受来路不明、捉摸不透,自己究竟是在对谁感到愧疚呢?是艾俊,还是Chat Noir?
有些时候,偶尔中的偶尔,她觉得当一个英雄很累很累,想过放弃,想过这座城市里应该有的是比自己更加合适的人选。可每当看到恶人被净化后市民所展露出的笑脸,收获被救者所发出的感谢,这点轻若鸿羽的疲惫便会转眼间烟消云散。
在打倒加百列之前,这样的时光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肯定会迎来完结的一天。
【7】
Chat Noir捡到了似乎是Ladybug遗落的东西,就像王子捡到了灰姑娘的水晶鞋。
要说是Ladybug落下的东西倒也不准确,因为它只是刚好出现在了她方才离开的地方而已。
更早一些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了类似变身解除的声音——猫的听觉可是十分灵敏的,但他很老实地没有回头,特意等了一段时间再转过身来。刚刚结束战斗的Chat Noir距离变身解除还剩不少的时间,而Ladybug则由于很早就使用了的技能以至于能量告急。也正是那个屡屡煞风景的警报声,打断了他想对Ladybug说的话,不得不拆散他们俩。之所以在匆忙告别后又突然折返,只是因为他的家刚好在相反的方向罢了。
然后他就在Ladybug消失的那堵墙后发现了这个。
一条手工制的手链。
他一眼就认出了失物的主人,而且不可能会忘记,因为这条手链就是他亲手送出去的。
“嘿,小子,你是在发什么呆?”普莱格手捧臭烘烘的奶酪,对正面向书桌思索的艾俊抱怨道。
男孩的视线并没有从摆在书桌的手链上移开,头也不回地答道:“这是玛丽娜遗失的东西,我必须还给她,所以在想要怎么还……”
“直接给她不就好了吗?”普莱格一口吞掉了比他身子还大的奶酪,觉得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问题就在于我要以哪个身份去还给她。这条手链是我送给玛丽的生日礼物,如果换作我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别人送的东西,还被送东西的人捡到了,肯定会觉得很难堪……”艾俊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甚至顾虑到了当事人的心情,“但我又不好用Chat Noir的身份还给她,因为Chat Noir没理由知道这条手链的主人是谁。”
对此,普莱格翻了一个白眼,认定处在青春期的小鬼头一个比一个麻烦。
“是啊是啊,搞不好还是人家故意丢掉不想要的东西呢。”一时兴起,普莱格开了个自认为不大不小的玩笑。
“喂!”艾俊即刻拍案而起,这难得动怒的模样倒是吓到了精灵,“你不能这么说玛丽娜,她绝对不是那种人。”
“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敷衍地道歉过后,普莱格溜到一旁,实在感到不解。这小子不是喜欢Ladybug吗?干嘛这么在意这个?虽然普莱格一早便知道Ladybug和玛丽娜其实就是同一个人。稍早些的时候,被关在集装箱里两位英雄被迫双双解除变身,明明心爱姑娘的真面目就在前方,艾俊愣是遵守对方的意愿不睁开眼睛,所以说真是搞不懂这些人类。
普莱格离开后,艾俊又一次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手链上。脑海中回想起精灵刚才的话,让他情不自禁地感到烦躁。不可能会是那样的,心里明知如此,却还是按耐不住莫名的焦躁感……
“偷偷塞到她书桌里不就完了嘛……”碎碎念的精灵从罐子里取出一块奶酪,正张开大嘴之际,身后方突然传来一声“举起爪来”,于是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引力吸走,美味的奶酪又掉回了罐子里。
发现重要手链丢失了的玛丽娜已经四处寻找了整个下午。她把自己今天去过的所有地方都跑了个遍,还翻遍了半个巴黎的垃圾桶,却还是一无所获。
回到家后,她恨不得把身体嵌进床里,恨不得今天全是一场梦。
“蒂琪……我怎么会这么笨,弄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那可是艾俊送我的……”
红色的小精灵这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女孩,只能无措地飞来飞去:“别哭了,玛丽娜,那又不是你故意的……明天再找找看吧,一定会找到的!”
“找不到的了……一定会被清洁工装上垃圾车,然后……”
光是想象一下,心脏就好似被绞动般疼痛不已。
蒂琪正想再说些什么,忽闻天窗外传来某种不寻常的细微动静。身为精灵的感应力让她下意识躲进了被子里。
“玛丽娜,你在吗?”
上方果不其然地传来了敲窗声,以及一只黑猫的声音。
“Chat Noir?”玛丽娜撑起身子,擦了擦眼角处的泪水。为什么他会来?
带着满腹疑惑,她极力伪装掩饰成平常的模样,爬上屋顶。凉凉的夜风拂过泪迹初干的脸,有些刺痛。
“什么事?”自己现在是玛丽娜,她再一次自我提醒,以免不小心说漏嘴。Chat Noir不会平白无故地来找她,但如果用并非十分重要的事打扰到她的悲伤时间,她还是会生气的。
然而对方带来的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惊喜。
“这个,是你的吗?”漆黑的尖爪递出了一串色彩。
玛丽娜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夺过,“是的……是的!我找了它好久!”
少女将手链搂进怀里,如视珍宝。这一幕,Chat Noir当然不会错过。她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微红的眼圈似乎昭示着女孩方才尚沉浸在伤心之中,自己送出的礼物对她而言是真的非常珍重。
他真傻,之前为什么会有所怀疑呢?玛丽娜显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视这份礼物。
“谢谢你替我找到了它。”滔滔的感激之情尽数宣泄而出,但聪明如她,马上便发现了其中的违和感,“不过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手链?”
“噢。”太过急于当面验证,Chat Noir——艾俊其实还没想好解释的理由,“呃,这个……是别人捡到的,让我帮忙送过来。我只是跑个腿而已。”
“是谁捡到的?”玛丽娜觉得自己一定要当面好好地感谢对方。
“这就是秘密了。”Chat Noir顿时恢复了从容,“可能是想像我一样当一个隐姓埋名的英雄吧。”
尽管心中还尚存疑惑,但失而复得的欣喜之情还是占了上风。“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Chat Noir。”她给了黑猫少年一个大大的拥抱,这突然的动作让男孩的脸瞬间红了一下,“也替我感谢那位无名的英雄。”
“这是我的荣幸,女士。”他欠身行礼,目送女孩回到属于自己的闺房。
二度忆想起那副沉浸在幸福当中的神情,好似忽地触动了心底处最柔软的部分,Chat Noir第一次开始希望——如果玛丽娜是Ladybug就好了。
远远超出过往的预想,真正的玛丽娜不可能会抵触艾俊。
近期的一段时间里,女孩已经不再紧张结巴,他们现在完全能正常地交流了。即便是更早之前,也绝对不可能抱有厌恶的情感……很有可能玛丽娜也是模特艾俊的粉丝,所以才会表现得有些异常……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大家所钟爱的,都只是“艾俊”而已。
【8】
最近因“艾俊·奥戈斯特”而招徕的麻烦好像越来越多了,比如前些日子他就被突然变得疯狂的粉丝们围追堵截,还连累好心帮忙的玛丽娜成了“绯闻女友”。这直接证明了他的事业很成功,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低调一点,至少能在学生时代享受到一种叫“青春”的东西,而非每天不是在完成工作,就是在去往工作的路上。
尽管从各种意义上已经习惯,但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是深深地刺激到了他。
昨天是他十分期待的、由学校组织的集体郊游活动——虽然听上去很傻,但他长这么大都从未参加过这样的活动,一次也没有,难免心生起向往。故他提前一周就跟娜塔莉打好招呼,务必将这一天空出来,娜塔莉也答应了他,可好巧不巧偏偏就在这一天,父亲突然给他追加了推脱不掉的工作……
极度失落的心情难以言喻,但又说不出“我想去和大家一起郊游”这种幼稚的话,只好默默像过去一样老老实实地服从安排。如果他不是Chat Noir的话,他觉得自己迟早也会被蝴蝶黑化掉,当一只大肆破坏的坏猫咪,然后败倒在Ladybug的征服下——希望是双重各种意义上的征服。
说不上幸运还是不幸,恰好在同学们郊游的地点又发生了黑蝶事件,他便以上厕所为由溜出工作室,变身前往事发地点。敌人最后自然是顺利地打倒了,眼看大家又能愉快地继续进行郊游,他既羡慕又稍微有些不舍,可留给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呆愣地羡煞间,Ladybug落到他的身侧。
“嘿小猫咪,你是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打回原形’吗?”
“噢,呃……”为了不暴露自己其实是同班的一员,他只好临时想了个借口,“我是想临走前检查一下看看人有没有到齐……毕竟刚才那么混乱不是吗?万一有谁被困在哪里就不好了……”
由于奇幻能量自带复原功能,Ladybug很少会担心这样的问题,不过在她看来Chat Noir的想法不无道理,为以防万一她也目测了一遍现场。
“不用担心,人齐了。大家都在。”
除了艾俊·奥戈斯特。Chat Noir在心中默念,草地上的人并不多,一眼就能遍览无疑。
“玛丽娜的人在哪?”
闻言,Ladybug稍微慌了一下,很快便熟练地敷衍过去:“她去上厕所了,我刚刚见到过,人好好的。”她想起现场还缺一个人,下意识补充道,“艾俊今天有工作,所以请假了。”
Ladybug了解状况的程度让Chat Noir稍微有些吃惊,但本人隐约也有些习惯了。潜意识里,她向来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存在。
“那他一定很遗憾。”这句话如果出自一个外人的口中,便是教科书般的客套话,而在场只有他知道这是本人的真心。
“也许,”Ladybug,或者说玛丽娜,并未能体会这样的心境,尽管艾俊没能到场同样让她感到十分难过,“但还是工作比较重要,只是个郊游而已。”
“是啊,只是个郊游而已。”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心中五味杂陈。
Ladybug一时难以理解为何Chat Noir的声音听上去如此哀然,又不好开口。再问下去好似就会触及到被视为禁忌的彼此的私生活。
戒指上的能量又少了一格,发出警报声。
“是时候走了,”Chat Noir动身离开,“下次见,my lady!”
不知是否错觉,Ladybug觉得今天的这声“My lady”少了点精神。
【9】
尚未从前一日带来的低潮中振作起来,今天的艾俊就又遇到了一桩不同寻常的麻烦事。
『厄运将降临于汝身。』
少年名模接收到匿名恐吓信——如果当事人对外声张的话,那便是足以登上巴黎报纸头条的新闻事件。根据前人的经验,恐吓信事件往往是恶作剧的可能性比较多,俗话说有粉就有黑,人气正旺的艾俊难免会遭到来自各方的嫉妒及恶意,但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显然昭示着这封信没那么简单。
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他好几次与危险擦身而过。不是差点被突然落下的花盆砸到,就是被奇怪的东西绊倒,以及明明没有下雨,路过的汽车却溅起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积水。若非有玛丽娜在内的同学们帮忙照应,他今天能不能平安回到家都是个问题。
本以为到家后应该就安全了,然而在理应只有他一个人待的房间里,却时不时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就连家中摆放稳妥的东西也开始莫名其妙地掉落下来,好几次都险些砸中自己。得益于奇幻能量的影响,艾俊在变身前依然能保留不少作为Chat Noir的身手,才频频幸免于难。
这次的黑化怪人该不会有隐身能力吧?他第一时间想到求助于Ladybug,可想要联系她就必须先变身成Chat Noir。在自己可能正处于被监视的情况下,他不敢冒然变身暴露身份给敌人,如果普莱格被发现了的话问题同样也很棘手。
正在他两难之际,象征着救援抵达的敲窗声犹如及时雨骤降。
背对着阳台的方向,艾俊让原本藏在外套里的普莱格先到柜子里躲一会儿,然后再装出一副深感意外的模样打开房间的窗户。
“晚上好。”Ladybug稍显拘谨地摇手打了个招呼,跃进男生的房间,“我听玛丽娜他们说你好像遇到了点麻烦,可能跟黑化的异能人有关。所以……”
“来得正好,我确实需要Ladybug的帮助。”明明平时总能厚着脸皮黏上去,在以艾俊的姿态面对Ladybug时,他却总是不自觉地表现得腼腆起来。
夜闯同班男生——而且还是自己暗恋的男神的房间,对Ladybug面具下的玛丽娜来说同样是微妙的初次体验,唯有极尽所能地掩饰。
确认过眼神,露出礼貌性的微笑,两人很有默契地双双沉默了,静谧突兀地降临。
“Chat Noir现在联系不上,大概是因为有事情一时半会来不了……”Ladybug自行解释起单身赴会的原因,也是为了暂缓一下两人独处无言的尴尬氛围,也不晓得Chat Noir不在场对自己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知为何,Ladybug忽然发觉她想象不出Chat Noir与艾俊同时出现的情景。Chat Noir会对艾俊说什么?艾俊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一时间竟毫无头绪。
“我知……没关系。”心里明白Chat Noir当然没法联络得上的他差点脱口说漏嘴,接着他开始简要说明目前自己遇到的情况。
“这个频率太异常了,几乎不可能用‘运气不好’来解释……听你这么说,可以断定这些事故都是那个寄匿名信的人一手造成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被黑化,所以才有暗中陷害的能力。”扶颚思索的Ladybug猛然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这份决然的保证不带有任何迟疑,时光好似倏然回流到了他初次心动的那个瞬间。
“我相信。”艾俊是世界上最信任Ladybug的人,一直都是——哪怕要以生命作为赌注。
只要不使用“幸运召唤”消耗大量能量,变身所能维持的时间并不算短,Ladybug过去就曾在蔻依家里等待敌人送上门来。尽管能够比拼耐心,但时间终究是有限的,她不可能一整晚都留守在艾俊家中,必须想尽办法引诱暗处的敌人主动现身才行。然而,似乎是由于Ladybug的出现,之前房间里偶尔会发出的怪异声响这时候反倒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眼看着正在徘徊思考对策的女神,艾俊决定好好珍惜这样难得的机会,毕竟Ladybug几乎不会在非任务的情况下现身,故自己以真容之姿来面对她的机会非常少。之前经历过的几次短暂会面都由于尚处在情况紧急的战斗中,往往都是刚打了个照面就匆匆分别了。
现在他们至少还有时间。
和他抱有相似想法的人同样身在这个空间里,对Ladybug而言,今夜也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时机。曾经她也数次闯入过艾俊的房间,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个地方——作为一个十四岁男孩的房间来说,这里大得惊人。一面墙自带篮球架,另一边甚至还有街机游戏机和足球桌,房间中央的位置则摆放了昂贵的钢琴与长沙发。门口上方的墙面做了攀岩的设计,其侧方的二层阁楼则有着足足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超级书架,上分门别类排列有各种书籍与光碟。阁楼的正下方是艾俊自己的书桌,桌面上的三个液晶显示器中有一个正亮着,紧邻书桌的是一张宽大而干净的双人床——她的男神每天晚上就睡在那个地方。即便有这么多的东西,这个房间依旧显得十分空旷,足以彰显其之大,恐怕是普通男孩们做梦都想拥有的房间……哪怕是被关在家里,艾俊好像也不会特别无聊——似乎是这样的。生活在父亲严格的控制下,艾俊真正是喜好是怎样的呢?
“Ladybug,”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不务正业”的沉思,“能稍微聊聊吗?反正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现,应该不会耽误时间吧。”
“噢,当然可以。”艾俊的主动问话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只是有几个问题……”以Chat Noir的身份没办法问出口的问题,“有点好奇。”都说好奇心害死猫。
“除了面具下的身份,都可以。”Ladybug明快地作出了公式的回答,一下子便回绝了对方虽问不出口但却是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两人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开启交谈,隔了大约两人宽的距离。他们都觉得彼此的位置似乎离得有点远,但都不敢再靠近一分。
“对你来说……当超级英雄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听上去像是普通人会想了解的疑问。Chat Noir明白自己作为英雄时的感受,但那并不代表Ladybug也会抱有同样的感想。
“其实很难具体形容出来……要说不激动兴奋那肯定是糊弄人的鬼话,而它也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所接受到的最重的一份责任。我想要努力完成好它,不过说实话有时也会感到力不从心。”
现在的玛丽娜在面对艾俊时,已不再会紧张得说不好话了,更何况当下是以Ladybug的姿态来与之面对,她可以放下很多忧虑,虽然同时也会徒添别的某些顾忌。
“力不从心?也就是说……会觉得很累吗?”在身边战斗时的她,看上去总是那么地游刃有余。总觉得……和他有点像。
“有的时候是这样的……有时会觉得如果换作更好的人来也许能完成得更加出色。”
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了——艾俊差点没脱口而出,极力克制着自身急切焦躁的情绪。“巴黎的安全都是多亏了你……和Chat Noir,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谢谢。”Ladybug当作好意接受了这份鼓励,并未能觉察到其中暗含的汹涌情感。
“那……那你是怎么看待你的搭档呢?”心脏在狂跳。
说出来了,他问出口了,前面全当作铺垫,他真正想要打探的是这个。从第三者的口中,问出她对Chat Noir真正的看法。
“他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好搭档,守护巴黎的功劳不可没。”Ladybug的回答很爽快,却也意外的简短。
想得到表扬的猫还在傻乎乎地等待下文,却迎来了对方的缄口不言。
然后呢?这就没了?艾俊不由得感到一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的失望,也许Ladybug只是不想过多地透露与英雄有关的信息。可他还是不甘心,明明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这一回,没能敛藏好的神情被Ladybug尽收眼底。不论是出于玛丽娜的关心还是Ladybug的责任感,她都不可能无视。
“怎么了,艾俊?”
“没什么……”忽然,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说,仿若只有在这个时刻,借由这个机会才可倾诉而出。是Ladybug的话就可以交付信任,或者说,他的内心希望Ladybug接受这样的自己,“只是我个人……挺羡慕Chat Noir的。”
是的,哪怕其实是同一个人,艾俊也打心底里羡慕着Chat Noir,羡煞着那样的生活。只有成为Chat Noir,他才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他才能见到让自己钟情的那个女孩——她现在就在眼前,他多么想现在就全盘托出。他想让她知道。
“噢……”理解艾俊生活情况的玛丽娜领悟到了一部分的话中话,但那又并非Ladybug所应该知道的,让她又一次犹疑起来。
“能听我聊聊自己的生活吗?女士。”艾俊的眼神中带有令她难以断然拒绝的祈盼与柔情,“也许会对找出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敌人有所帮助。”后面的话让她更加无法回绝了。
借用Ladybug的身份探听艾俊的秘密让她抱有罪恶感,可是她想知道,她非常想知道这个男孩的一切。
“我的父亲非常严格,直到今年开始我才能在学校上学……”
他开始缓缓吐露出自己生活,大都是为玛丽娜所知晓的,但她仍以仿佛能在下一秒立刻背诵出全文的专注力倾听着。很快,她就被拉入了某个她所未曾接触过的领域。
日复一日的形象工程让艾俊他觉得很疲惫,尽管学校让他交到了梦寐以求的朋友,可是又好像并未带来实质性的变化。他说自己背负了很多人沉重的期许,让玛丽娜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同样坐拥无数光环的Ladybug。
“……时至今日我都还不清楚应该怎样交朋友,同学们好像都能接受我,可我其实做不到大家期待的那样完美。很多时候,我都想说一些任性的玩笑话,做一些很傻很可笑的蠢事,但那些事情不仅会打破父亲给我设计好的形象规划,也有可能会让身边的朋友们就此离开……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在欺骗他们,我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里,事到如今已经开始分不清什么才是真正的自己了。我想打破它,可又不得不继续依赖它……我很抱歉。”
闻所未闻的,来自艾俊的心声。
不,不是这样的,你没有……玛丽娜多想这么辩驳出声,可一时间哑口无言。因为恰恰在她此前的心目中,艾俊·奥戈斯特是绝对完美无缺的,她自己就正是带给他压力的源头之一。
沉默的空气宛如一盆冷水浇盖了少年有些发热的头脑,他终于才觉察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这本该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烦恼,这份负能不应传染给其他人,尤其是让责任心极强的Ladybug来替自己分担。
“对不起,让你听了那么多的抱怨与苦水……如果让你感到不快的话,就忘了刚才的话吧。”
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Ladybug尚在整顿心情,正欲开口之际,敲门声的闯入让她的心跳飒然漏掉半拍。
“艾俊,别忘了你的钢琴练习。”
“知道了,马上!”
艾俊提高音量应了一声,Ladybug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说话的是盖布里埃的生活秘书。好在她没有打开房间门,仅是提醒过后就离开了。
艾俊以浅浅的微笑朝她示意,坐上位置打开了钢琴盖。那是她见过无数遍,每一回都能让少女心一次又一次悸动的迷人笑容。可一想到这是他在失落过后逞强故作出来的公式化笑容,攀爬上心间的就不再是甜蜜,而是酸楚的痛感。
艾俊修长的手指按压着琴键,柔和的旋律从指尖流溢而出。是贝多芬的《月光》。
“女士,可以替我关一下灯吗?”
Ladybug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人造光源一灭,偌大的房间瞬间被夜色所侵入。窗外的月色正好,流淌的光正如他的金发那般闪耀着,肆意泼洒在钢琴少年的足下,照亮他姣好的脸庞与挺拔的身材。他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手指有节奏地在黑白键上律动着。不断外溢的音符好似无形的薄纱,有的钻进他锁骨下的衣领中,有的落到他穿着运动鞋的脚边。眼前的景致,宛若浑然天成。
Ladybug呆呆地凝视着。尽管一早便听说过艾俊有在上钢琴课,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他敲击钢琴键盘的模样。
《月光》的第一乐章是忧郁而带有一丝哀情的曲调,由这个刚诉说过不寻常成长经历的男孩来演奏,似乎更平添了一份无奈与叹惋。Ladybug不清楚贝多芬在创作这首曲子时所想表达的情感,但她知道艾俊的——她希望自己知道艾俊的。
他一直很孤独。哪怕是以上学为契机开始了与以往不同的生活,依然没能赋予他足够的安全感。他就像一只虽被关在笼子里衣食无忧,却时刻害怕着下一秒就会被抛弃的家猫,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是她从未了解过的他。
把灯关上果然更有气氛了,艾俊暗自庆幸地想。换作想要偷懒的时候,他肯定靠播放磁带来糊弄过去,但今天可是有梦中情人在场的日子,怎能不争取表现一番?刚才让他心爱的瓢虫见识到了自身脆弱难堪的一面,现在似乎还来得及抢救一下。
第二乐章奏起,曲调走向欢快的势头。来自音乐的魔力,使他自己都不禁被带动得振作起来。他隐约觉得,方才坦露心声的决定其实并不愚蠢,尽管也算不上高明,但那似乎能成为一个新的开始。他想发掘出真实的自我,同样也想要了解真正的Ladybug——她并非完美超人,她也是一个会拥有烦恼的、普通的女孩。
这首曲子是贝多芬献给他的学生,亦是他所爱之人的。
旋律突然加急,这让艾俊一下子感到有些吃力起来,他不由得咂了咂舌,懊悔起平时疏于练习的自己。第三乐章激昂的曲调包含着狂热的情愫,是贝多芬对朱丽叶妲的恋慕,是Chat Noir对Ladybug直率而炽热的爱意。
时急时缓的节奏很难掌控,一上来就演奏长达十几分钟的曲目让他的手指开始发酸,但仍旧咬牙撑了下去。
——你能听到吗?My lady.
目光紧锁在乐谱上的艾俊此时看不到Ladybug的神情,只能感受到对方正一言不发,也许是不方便出声打扰,也许是在警戒着周围,但只有本人知道她在经历着怎样的思绪万千。
……
一曲终了。感到身心俱疲的艾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打算歇一会儿。
“很棒的演奏。”防止被门外的人发现,她压低声音,鼓起无声的掌。
“多谢。”
十多分钟的时间,足够组织好想要表达的话了。
“艾俊,”突然回到刚才的话题——她无意逃避,反倒打了有意转移注意力的对方一个猝不及防,“我理解你的烦恼……我也有想过,如果大家知道了Ladybug真正的模样时,会不会感到失望。只要拥有了奇幻力量,谁都能成为超级英雄,哪怕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孩。”
“你吗?”艾俊讶然道,不过他的惊讶更多来自对Ladybug愿意透露真身一角的意外,哪怕“泄漏”出的部分根本成不了线索。
“她也只是个会淹没在人海里的普通人而已。”
——不论你面具下的是谁,我都……
“艾俊,你想要让父亲满意,想要交朋友的心是假的吗?”
“当然不!”怎么可能有假?
“想要满足大家的祈盼,这是你自身真实的愿望,源于你温柔的内心。你没有欺骗任何人,艾俊。”
逆光的Ladybug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月光将她美妙的身材轮廓勾勒出淡淡的金边。
“我也曾试想过,大家崇拜的是拥有神奇力量的Ladybug而并非现实中的我……”她走近艾俊,俯身半跪,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但我想守护巴黎,守护这座美丽城市的心意是真的。你也一样,艾俊,只要你喜爱朋友们的心意是真切的,假面也好,躯壳也罢,那都是真正的你,是你真实的一部分。是宝贵的、不可分割的……”
——我的,一部分……?
完美人设的“艾俊”同样是自己真实的一部分,他从来没有想过。
“那同样是你,请你爱惜这部分的自己……我相信,大家都会接受各种各样的你,因为真正的你始终是温柔善良的……还有我。”
两人被浓稠的夜色紧紧包裹。Ladybug宝蓝色的双目专注地凝视着他,那一刻,她的眼眸中好似落满星辰。
不可遏制的涛涛波浪奔涌入少年的心海,奋力击打着崖边的礁石。他发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他甚至愿意死在这一时刻。假设有可以倾诉的第三者在场,他一定会向其滔滔不绝地感慨。
——我觉得我已经足够爱她了,我绝对会是世界上最迷恋她的人。未曾料到,这一刻的我还能比上一刻更加爱她,明天的我还会比今天更加离不开她,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摄人心魂的魔女?
——你还要杀死我多少次?My lady.
艾俊用另一只手回握住她,心底甚至升腾起了一股冲动,欲要对其献上一吻。
这时,一旁的钢琴骤然形变,霎时间宛如一张巨大的幕布裹住艾俊全身。
【10】
一回到家,玛丽娜就又将脑袋一口气埋进了枕头里。
“蒂琪,我觉得我太差劲了……”
“怎么了,玛丽娜?”小精灵担忧地落在她的枕边,“刚刚的行动不是顺利地了结了吗?”
这一次被黑化的受害者是模特艾俊的一位狂热粉丝,虽然不清楚让对方感到愤怒的具体源头,但从对话可以大致判断出其应该是不满意艾俊拥有了所谓的“绯闻女友”。敌人所获得的能力是拟态成各式各样的物品,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暗中做一些手脚。至于是否一开始就潜伏在了艾俊的房间当中,对于失去记忆的当事人来说已经不得而知了。
好容易从“变形怪”的魔爪里救下艾俊后,Ladybug让他赶快逃到安全的地方。不一会儿,Chat Noir赶来支援,两人最终合力打倒了怪物,一如往常。临走前她本来还想跟艾俊道个别,可时间不够了,只好匆忙地说了声“再见”。肯定还会再见的。
但今夜注定是难眠的一晚,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是。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一直以为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最关心艾俊的人,可其实我跟其他人一样,都只是看到了他外在的一面,而丝毫没有体谅他的内心世界……”一想到自己的爱慕之心只会给所爱之人带去压力,她的心口就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玛丽娜,你已经足够关心他了。”
“还不够……”她抓紧身下的被单,眼眶不知不觉地浸湿,“还不够!”
直到此时此刻,她方才发觉她对他其实一无所知。
她愿意接受他的全部,可她实在想象不出,艾俊口中“真正的自己”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是不为人所知的缺点?是隐藏得很深的个性?是缺乏安定感的脆弱?她想象不出那块完美无瑕的碧玉沾染上污点的形态,自己终究也同样是一个只关注外表的俗不可耐的家伙……
“不论你是怎样的人,我都会爱你……”她多么想亲口对他说,“所以拜托了……请你不要讨厌自己。”
她一度以为,有了Ladybug的力量就能够护他周全,而一直待在艾俊身边的她,非但没能觉察到他内心的苦扰,甚至……无能为力。
她连自己最心爱人的都保护不了。
泪水浸湿了枕巾,眼球酸痛难耐。昏昏沉沉的意识即将被拽入梦境之际,从天花板处传来的动静忽地惊醒了她。
她爬上顶楼的阳台,夜晚的凉风吹刮着脸颊上泪痕,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视线一转,便发现了一只黑猫。
不是Chat Noir,是一只真正的黑猫。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它,却一时想不起来。看似高傲的猫竟主动钻进她的怀中,任由她轻轻抚摸着那柔软舒适、让人心安的毛发。玛丽娜发觉它身上某个部位的毛似乎比其他地方要少一些,便猛然想起那天在店门口遇见过的受了伤的小黑猫。
“原来是你啊。”它是怎样克服对人类的恐惧,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玛丽娜不得而知,但她替它感到万分欣慰。
——伤口总是会好的。
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是《魔女的报恩》中出现过的台词。她抱起黑猫来到天台的栏杆前,夜晚冰冷的空气似乎让头脑也变得冷静清晰起来。
硕大的圆月之下,巴黎的夜景尽收眼底,一股既视感油然而生。她曾在一个同样感伤的夜晚,与另一只黑猫分享过这片美景。
——『我一直在,任由差遣。我的公主。』
今晚的战斗中,Chat Noir对Ladybug说了这样的话。似乎与一直以来的情话没什么不同,可这一句却不知不觉地刻进了心底。
“谢谢你,小猫咪。”她揉了揉怀中黑猫的小脑瓜。
明明没有任何人,明明没有任何言语,一股奇异的力量却驱使她重新振奋起来。
有无数遍的机遇,可以重新认识一个人。
——我们有无数遍的机会,可以重新爱上同一个人。
这一天,玛丽娜几乎是掐着表等待放学的。
同桌的法国好闺蜜一大早就看出了她的焦急,也深明其中的原因,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吐槽她那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今天并非什么节日,但却是刊登有艾俊最新摄影的杂志发售的日子。顺带一提,该杂志的发售已推迟过两次,足以体现出法国人民感人的工作效率。玛丽娜甚至还向出版社打过电话,才询问出了真正的发售日期。
这已经不是玛丽娜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第一时间入手艾俊的照片了,但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可具体又有哪里不同阿雅也说不上来。也许是由于近期艾俊的人气水涨船高,杂志变得越来越难抢了吧。
下课铃一响,玛丽娜一把抓起书包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教室。
阿雅望着那迅速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朝身旁的自家男朋友以及男友身边的本尊笑着告了别。
艾俊回到家中,从娜塔莉的手中接过刚寄达的杂志样刊。
他一边拆掉外包装一边走进房间,普莱格从身上的书包里飞出来。
“小子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啊。”
艾俊笑而不语,坐上沙发翻看起了今天的时尚杂志。以前他很少会主动去看自己的照片。
普莱格也发现了这点不寻常之处,抱着一块奶酪好奇地坐到他的肩膀上。
“嘿,这照片的风格跟以前的你可完全不一样。”
连向来不关心奶酪之外事物的普莱格都看出来了。杂志上金发碧眼的少年模特,并没有露出他招牌的商业笑容,而是——
“笑得像Chat Noir一样。”
尽管他确实就是Chat Noir本人。
“摄影师说想拍出突破过往风格的照片,我就提议了这个,他好像也很高兴的样子。”
艾俊想试着让大家有朝一日接触并接受真正的自己,只是这件事心急肯定吃不了热豆腐,但可以从小小的风格变化开始尝试。
不过一般人很少近距离接触Chat Noir,故难以觉察到两者的相似之处,几乎也不可能将之联系起来。但换作是与他亲密接触过的虫宝宝,也许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不知道这份杂志会不会也能流通到她的手上。
普莱格白了一眼,飘走继续吃他的下一块奶酪去了。看来,某个小姑娘今天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了。
“她说她是个平凡的女孩儿,但她在我的心里永远不会平凡。”
身后传来男孩的声音。
“我们会找到彼此的,总有一天。”
【11】
一只黑色的流浪猫在巴黎的街头灵活地奔跑,穿越过一波又一波的人潮。
它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随性随心地前行着,但在一个路口转角处,它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了下来。
一对翡翠色的眼睛仿佛被某样东西牢牢地吸引住,它顿了顿,接着缓缓走向一个人的脚边,磨蹭着那个人长裙下的脚踝。
正打着阳伞的女士驻足蹲下,轻轻地抚弄着猫儿的下巴,微动的口型似乎是在说:欢迎回来。
遮阳伞的伞面随着主人的动作稍稍一偏,露出女人一头美丽的薄金色长发,好似能倒映出阳光的金辉。
她微微一笑。
一名路人走过镜头前——
下一瞬杀,猫与女人全都失去了踪影,唯余下,单调而平常的人来人往。
今天的巴黎,也在英雄的守护下度过了和平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