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d】
神
Abraham Gray在成为神父之前,曾登上过“神”的宝座。
于一场面向信徒的降灵会中,作为宗教创始人之子,他被理所当然地选中为光荣的神凭者——被神凭依、传达神谕之人。
身穿对幼童而言过于宽大的长袍,蒙着将真面目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面纱,耳畔回荡着圣歌的旋律以及主教——亦是他生父的话语。父亲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旷然堂皇的大厅内,飘渺而虚无;信徒们整整齐齐地跪坐于阶梯下方的石英地,面庞上无不挂满了虔诚。
这样的神情,Abraham早就看腻了,那种全身心相信着谁的嘴脸。
主教的开场白已毕,接下来就到神明降世的阶段了。
可他什么也没感觉到。
他仅能高高在上地俯瞰渺小的人们,神圣的氛围、浓烈的信仰,如此皆无法令他动容。信徒们的眼睛里仿佛若透射着光,又好似空洞无物,这些人深信不疑,他们的神降临了。
可自己并不是神,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但这无关紧要。他只需要根据父亲的指示,对事先准备好的问题道出标准答案就够了。
明明是毫无感情的语调、莫名其妙的内容,可底下的人类却聆听得一脸幸福。真奇怪呐,神并未依凭到他的身上,神根本不存在于这里,那这些人正信奉的又是什么呢?
此时此刻,在场数百上千人的信仰都集中在AbrahamGray这个人的身上,那是否意味着他本人正是信徒们的神明?可他明明是人类,和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神”到底是什么?
是创造了人类的万物主宰?是能帮助人类完成愿望的许愿机?是接纳人类精神的寄托?是安抚人类让其甘于忍受痛苦的工具?
在Abraham认识到“神”之定义的一刻,他便明白了——
神并不存在。
【Foster】
养育
她是一名娼妇。
一个既不普通,又不算出奇的职业。
这注定是一个既让主流价值观鄙弃,又能博得同情的身份,但本人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她最近正面临着一个烦恼。
她的男人——姑且这么称呼吧,并不喜欢她的孩子。
娼妓不应该有孩子,彼时发觉自己怀孕了的她自然明白这一点,可堕胎在他们的国家并不合法,她也没有足够的钱去收买私营医院的医生,于是只好将孩子生了下来。一些口味独特的客人喜欢孕妇,反而让她的生意比之前好上不少,倒也颇为讽刺。
那是一个瘦巴巴的男婴,天生异瞳,通红而布满褶皱的脸自然称不上有多可爱,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却欢喜得不得了。
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曾几何时厌恶小孩子的她,在这一时刻也感受到了无上的幸福。因为不知晓孩子的父亲,她给男孩冠上了自己的姓氏。
『Foster』,在英语里带有“养育”之意。
亦是给了一耳光后就把她扫地出门的那个老家伙的姓氏。若老头子得知自己有后代了,会露出什么样表情呢?光是想象一下,就忍俊不禁。可惜那个人永远没办法知道了。
『Isaac Foster』是男孩的名字。取名这个行为就好似一项仪式,宣告所属——
“从现在开始,这个孩子就是我的东西了。”她凝望Isaac痴痴地笑着。
也正是在孩子出生后不久,出现了愿意让她成为情妇的男人。那意味着她无需再出卖肉体,她的孩子也可以拥有一个像家一样的地方——哪怕难以称之为真正的家庭。那个男人她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但她渴求安定的生活,尽管是像虫豸那般毫无尊严地苟活。
理所当然地,男人讨厌那个无法知晓是否自己亲骨肉的野种,没有话语权的女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哀求道,至少等孩子断了奶再将他送走。男人不愉快地勉强答应了。
待到Isaac成长到不得不断奶的年纪,女人也迟迟不肯将孩子抛弃,而时间拖得越长,便越难以割舍。
——Isaac他还那么弱小,又怎么让他独自到外面的世界去?
女人忍受着男人的谩骂和殴打,每天都想着这要撑过这一会儿,怀里的孩子就能成长得强一点、再强一点。
终于有一天,喝醉后回到屋子里的男人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酒精泼到了Isaac的身上,并用火点燃。
火蛇吞噬了她的孩子,令他在地面上痛苦地蜷缩翻滚。目睹那一幕,她立刻像疯了一样想尽办法解救。扑灭并及时送往医院后,Isaac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上半身却留下了永久的烧伤,同样印刻上伤痕的还有她的双手。
——已经没有办法将Isaac留在身边了。
她抱着昏睡中的孩子,几乎踏遍了整个城市寻找愿意收养的地方,但每个孤儿院一见到奄奄一息的他,都纷纷摇头拒绝了。
正当走投无路之际,她听闻到有一间非正规的孤儿院愿意无条件接收任何孩子。循着打听到的地址,她来到了院门外。
那是一栋设计颇为普通的房屋,不算太新也不算太旧。当下正值白天,却并没看到在庭院玩耍的孩子,不仅如此,从内部还传来了一股隐约的腐臭味。
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没问题。但眼下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
走入庭院,将孩子放置在墙角,如此动作惊醒了沉睡中的Isaac,他扬起脸,惺忪地望向生育了自己的女人。
“我们以后没办法一起生活了。”
她道出告别的话语,虽然并不清楚他能理解多少。
“Isaac Foster,这是你的名字,绝对不要忘记了。”
明明都已经决定抛弃他了,却还固执地让他记住带有自己姓氏的名字。将来若拥有了新的父母,说不定会被冠以新的姓名,可只有这个名字,是母子二人唯一的联系。
她的一生腐败不堪。
只有那孩子,那孩子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只有那孩子,那孩子是她在世上存在过的证明。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她抓紧了那只缠满绷带的小手。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具备谋生的能力、寄生在他人身上,别说成为母亲,就连作为人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孩子也要成为那样的人吗?
——不,决不允许!
安眠药的效用并未完全退散,浓烈的睡意不可遏止地涌上Isaac的头脑。合上眼帘之前,女人那黄金色的双目深深地烙印于精神之海。
——Isaac,你一定要活着,不择手段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就算趴在地上摇尾乞怜也好,就算作为工具任人摆布也好,也一定要像怪物一样顽强地活下去,然后不断地、不断地变得更加强大!就算永远是一个人,就算被整个社会所否定,就算要杀掉无数的人,也要百折不挠地活着!然后变得更加、更加、更加地强,强到再也没有人能够控制你,没有人能够将你当作道具,没有人能够杀死你的人生!不要忘记,你的名字!不要忘记,你是谁!
女人心中的执念,宛若无声的诅咒。
以姓名与血缘维系的,永恒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