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

作者:古月依陵 更新时间:2020/8/11 21:52:33 字数:2155

“我说你才二十几岁……”

我妈是个特别传统的人。今天也不出意外地开始在饭桌上唠叨。

“这么早定下来结婚干嘛?多趁单身的时候出去见识、享受生活多好,把时间和金钱花在自己身上,过年也不一定要回来,买票多麻烦。”

我不说话,默默吃着饭。

“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啊,可不愿意结婚了,被你姥姥逼着相亲勉强找到了个稍微合适的,糊里糊涂地成了家、生了娃。之后就一直被鸡毛蒜皮的小事占去时间,现在都还在后悔干嘛不晚些时候结。”

他们那一辈的人还是晚婚晚育乃至不婚不育的老观念,我们年轻辈早就不是那种观念了,都想着尽早找到另一半安定下来。

“工作也是,非得挤破头进事业单位干什么,你以前不是爱画画吗?当个自由职业者多好。或者收入高点,不稳定也可以。”

就我那三脚猫的画工,当自由职业者不早晚得饿死。高收入的工作现在哪里那么好找,有活干就不错了。

“不结婚多好啊,你看邻居家的小张,比你大个十来岁,搞设计的,一直没结婚,单身快活,人家保养得也好,看上去就跟你一样大。妈可羡慕她了。”

“妈,”我终于按耐不住开了口,“我和男朋友很恩爱,我们结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她口中单身的朋友我自己也认识几个,也不是所有都能拿着高收入过着精致的生活。我有个认识的朋友也是接零工的,但有段时间行业不景气没有订单,日子过得可紧巴了。如果他能有另一半替他分担一下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也不至于被压垮最后选择自杀,明明只要低潮期过去后,他们那一行就会成为炙手的大热门,一个个最后都富得流油,只能说可惜了。

“哼。”她从鼻子里哼出一息气,“还指不定靠不靠得住呢,你可得上点心,结婚后男人也不一定老实,你要是不想生孩子就跟妈说,我一定站在你这边。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尽管回娘家。”

我妈和我爸现在分居中,美其名曰“给各自一点生活空间”,明明就是感情不好。她当初相亲没找到满意的草草地就结了婚,我现在认真谈恋爱认真选择伴侣,反倒鸡蛋里挑骨头,背地里还老说我男朋友的坏话。

“我已经决定要孩子了,我们商量过。”

“哦。”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那你可得教育好咯,先说好,我可不帮你带。”

“没指望您。”我也没给好气。小时候我都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轮番带大的,说白了我妈本来就没啥育儿经验,还总是后悔生了我。结婚后我妈死也不愿意放弃工作,整天在外面跑,我爸的工作也不清闲,所以小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己照顾自己。凭良心说话,我从来没给爹妈添过什么麻烦,还经常帮忙捯饬家务,也不知道她哪来抱怨“养女儿很辛苦”的理由。

不过他们那一辈的父母往往都是那样,守着传统的老观念,说实话也不能太过强求了。我闺蜜的妈妈就很开明,不仅小时候允许她报补习班,毕业后支持她尽早结婚成家,甚至还同意她生两个孩子。其实我也有点想要两个孩子,但要是被我妈知道了还不得絮叨到天上去,先搞定一个再说吧。

我要让她看看,就算结婚生孩子,日子照样也能过得很好。

“……反正您也不会带孩子。”我小声地嘀咕一句,没想到居然刺激到了她。

“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我可是为……”

话至一半,她突然自己打住了。

接着她露出像吞了苍蝇一样复杂的表情,整个人都沉默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把话说完,不过也大概猜到她原本想说什么,不就是“我是为你好”么,为人父母为子女好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不论如何,她总算安静下来了,我也识趣地没吭声。

吃完饭后,我去洗碗,我妈在客厅里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看着网络电视点播的综艺节目——如今也只有老年人爱看浮夸的综艺了。

待我从厨房出来后,看着沙发上面容已稍显苍老的她,心里突然有点泛酸。

我妈这个人虽然观念上传统了点、不爱带小孩,但从小不会过问我的成绩、干涉我的隐私,取得了成绩后也不吝啬夸奖,得亏有她我才能成长得像今天这么自信,敢于在如今这个病态般反婚反育的社会堂堂正正地和异性结婚。一想到我结婚后我妈有可能被邻里说闲话,冤枉她是个会逼自己孩子结婚的严母,不免心觉一丝愧疚。

尽管她从未谈起过自身的童年,但我大概知晓绝大部分的老一辈都是在打压教育下长大的,他们自幼接受严厉的管教、缺乏选择权,以至于成年后往往不够自信、畏于反抗。就好比我妈,哪怕讨厌结婚生孩子,最后还是不得不迫于父母的压力成家。虽然我不是被期望出生的存在,但她也尽了做母亲最基本的责任。

婚育夺去了她不少的东西,她没能如愿活成自己期望的模样,嘴上的逞强、寄予下一代的厚望,大概是她最后的反抗了。

我们这一代的孩子被称呼为“自由的世代”,因为我们在低生育率的时代背景下既享有丰厚的资源,又不必像老辈那般接受过多的管束,可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认为那是“自由”,因为我们的“自由”依然是由其他人来定义,而非我们自身的选择。

他们擅自将自身想要的生活规定为后代想要的生活,以至于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罕有感受到父母的爱意。以血缘维系的亲情,对我来说同样是模糊的概念,我也只能通过“过年回家”这种行动来勉强感受一下苍白而表面的亲子关系。像我父母那样传统的人如今在年轻一代同样泛泛,固执地断定理想的生活只有寥寥一种方式,可悲可叹。

我很想对她说,妈,对不起,我没能活成你所期待的、“自由”的模样——

可我做出了不会后悔的选择,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活得尽管像个异类,但并不孤单。

只要活得幸福,某种意义上,也是算是遂了您的心愿吧。

然而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怕是说了,也没办法被理解吧。

将来有了孩子,我一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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