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已过

作者:月战PTSD患者铃仙 更新时间:2023/5/28 17:03:08 字数:3973

我终究还是没有死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满身都是管子和电线,输入的营养液什么的,还有监测生命信号的之类,我自己也分不清。

“哦哦,你醒了?”

坐在我床前的是只兔子。但和我以及其他月兔都却又不同,矮小的身子看着年纪并不大,那头黏糊糊的黑色短发上面,是一对垂下来的短小兔耳。这是地上的兔子?

外面似乎传来吵架的声音。

“阿拉阿拉,又在吵了,那两个人……”兔子无奈地笑了下,走近我的床前低头审视着我。

等等,那眼神怎么也不像这种小兔子能发出来的吧……喂,这种和外观毫不匹配的老成是怎么回事!

“怎么看你也不像这一带的兔子……妹红真的确定是在竹林找到你的吗?不会是什么其他的地方闹出什么乱子来……哦哦,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这里是迷途竹林的兔子领袖,因幡帝哦。这一带的所有兔子我全都认识,除了你。你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呢?妹红把你捡过来的时候还一副要死了的样子,满身都是血啊,真是吓死我了。”

我没有做声,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兔子发愣。

我是怎么会躺在这里的。我记得,我在竹林中亲手杀死了,然后埋葬了我的挚友琉心,然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才对。是梦吗?但是右手的食指还是隐隐作痛。那被咬断的骨头似乎刚刚开始重新生长,敏感得要命,用无比清晰的疼痛扇着我的脸。之前的那一切都是毫无疑问的现实。

门外传来脚步声。

“醒了?比我预想的恢复时间还快了点。所幸,那子弹是由精神力所构建而成,意识随着大脑被触碰之时中断,子弹也随之消散了。最终也就不过在大脑表面浅浅地留下一个小坑洞,却没能彻底终结你的生命,不知道是否应该说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你的生命应该已无大碍。”

平静而理性的女人声音,平静得可怕,几乎听不出来掺杂的一丝一毫感情。然后就走进了,一道红蓝交杂着的高大身影。

我试图从病床上坐起来。

“不要起来,就躺着吧。你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只为你配置了疗伤的药物,能量的补充只是一直靠着挂ATP来的,刚刚才刚开始为你输入营养。”

我于是没有坐起来,只是躺在床上,两片嘴唇抽搐着说不出话来,只觉着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块,四周一顿撕扯绞割一般的疼。

“对了,你是月都来的兔子吧。很像我的两位徒弟之前饲养的那只哦。”

我愈发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如此精确而快速地确定了我的身份,以及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我想,这人的身份几乎是那样令兔绝望地确凿了。

抱歉,虽然冒昧了点,可否请问您的徒弟是?

“月之都公主之二,绵月丰姬、绵月依姬二姐妹哦。我想你应当认识这二位的。”

我的猜想,再一次那样突兀地,被证实了。

八意永琳。

脑子里似乎突然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我犹如遭到重击一样躺回床板上,喘着气。

但是必须要说话。我艰难地、颤抖着勉强吐出几个字来。

我、是什么时候被送来的。

“妹红在竹林里捡到你的来着。捡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浑身沾满了血,头上还有个弹孔,着实吓了我一跳。但是后来查验后,那些血似乎不是你的。是在什么地方沾上的吧?你还穿着月都的作战服。不过已经脏的不能要了,所以昨天公主大人又给你做了件新的制服给你换上了。不过不必再担心,现在已经安全了。”

永琳的每一句话都跟利剑一样插在我身上。剧烈的痉挛感传来,迫使我不由自主地在床上扭曲起来,蜷缩成一团。

“诶诶,你怎么了。没事的,这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轻松一点哦。”

永琳轻轻把手放在我头上抚摸着。但是那动作越是温柔,我的心就越是撕扯得厉害,终于哭了出来。两行清澈的液体滑进嘴里,那般的辛辣苦涩。哭得越发凶了,几乎要把全身的水分全拿来从眼眶子里喷出去一样。整个枕头完全被水分浸没,浸得湿透,让枕在上面的脖子和头被捂得很不舒服,但是管不了那么多,还是管不住决堤的洪水。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啊。”永琳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我怎么问接下来的问题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在就离被那个叫妹红的家伙发现然后送到八意永琳这里来只差最后一点的前一刻,亲手把怀里的琉心用一发子弹打穿了头。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永琳坐在我的床头静静地看着,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我却是一点也顾不上她的表现,只是一个劲地哭,脸上的两条小河泡的我的皮肤都皱了起来。

我哭了4个小时才勉强止住嚎啕,转成一点点的抽泣。永琳就这样坐在床头看着我,也就看了4个小时。

“真是的。有够能哭啊,你这兔子看着年龄也不小才是。好了好了,既然哭完了,就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既你是月兔,为何要到地上来呢?还穿着件那样沾满血污的作战服。能讲讲吗,月都发生的事情?”

我没讲琉心的事情,只是把我所经历的战争大体情况粗略地讲了下。

“是吗,是吗。月面战争啊。那个叫八云紫的家伙想搞什么我也摸不明白。……不过既然已经逃到这里来了,那你也看样子是回不去了吧。我呢,正好缺个试……徒弟来协助制药。你想留下来吗?”

永琳似乎若有所思,但是最终也没说什么,而是摇了摇头,最后选择换了个话题方向。

我想没有别的选择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能不早一点,哪怕只有十分钟,这里的兔子就不止一只了啊。而她现在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土里。

我怨恨自己无能,不管怎样总是保护不好那些东西。好不容易得到的,永远会砸在手里。

我抽噎着点了点头。

“那就决定了。你说你就是依姬她们养的兔子?哦哦,是她的孩子对吧。那么就也叫你优昙华吧,可以吗?”

我默许了。现如今,叫什么已经无所谓了。

于是就开始了在永远亭的生活。在永琳手下为徒的日子变得忙碌了许多,每天要办的事情变重了起来,长久以来,也便没有心思去管琉心的事情了。我以为就会这样,「安稳」地过下去。

那么,差不多现在可以说两天前帝的那件事的后续了。

搞什么啊,这个狡猾的小兔子在。

我疲倦地提着药箱往回永远亭的方向踱着步,漫无目的地凭借着感觉移动脚步。又是疲倦的一天啊,药倒是卖了一些出去……不过师匠晚上肯定还有事情要我办吧。真是累呢。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没注意到自己走偏了路。本来从人里回来的路是向着南头的,居然不知不觉向着西边走了。这下不就要跑到无名之丘去了吗……树林和竹林的分界线把脑子不太清醒的我给弄醒了,于是赶紧转身往永远亭的方向去。

但是好像是没走过的路,不太清楚怎么走的说……

绕来绕去瞎走一起之后,我才终于意外地发现了那样东西。

永远亭西部约半丈处,正是当初我倒地之处。之所以能够判断出来,正是由于地上的那个大坑。

一把小铲丢在坑的一边,是帝那狡猾的家伙最常用来给我挖陷阱的器具。只要看一眼那铲柄上面那个胡萝卜的装饰就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拥有者了。

而土坑之中,躺着的正是一具头骨被贯穿了两个洞,唯独一对柔顺却沾着早已凝固变成褐色的血的的大兔耳朵依然在头顶挂着的躯体。头发倒是似乎由于长时间的掩埋变了颜色,成了和我一样的紫。身体却奇迹般地没有朽坏。

帝这小子干了什么我几乎现在就可以想象出来!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趁我离开竹林去卖药的时候在亭子附近挖坑,好让我掉进去,每次还不止挖一个。今天这家伙就那样等我走了之后,就开始跑出去制作她的陷阱。然后好死不死,刚好选到了这地方,还就那么精准地把长眠于此的琉心给刨了出来!看到至于为什么看到我之后吓成那样,八成是把琉心的身体给当成我的了,因为乍一看确实分不太清我们的体型,再加上她头顶的两个弹孔,使得她联想到我被送来永远亭之前头上的子弹伤,于是就误以为那是我的身体,当场吓得没了魂往外跑,结果正好撞上回来的我,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我疯了一样地冲向永远亭的方向。帝就在门口站着,一看到我又立刻露出那副惊恐的面容,站在那一边发抖一边指着我。

“诶诶,铃、铃仙的幽灵?别、别过来啊——我,我和你可没什么仇怨哦……”

我看着她那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两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拉过来,走进门随手拉了把凳子坐下来,把一边鬼叫一边挣扎的兔子使劲压到腿上按住,又随手摸出一只拖鞋,照准她的屁股狠命揍过去。

兔子拼命地挣扎、哭叫,两条短腿使劲地踢蹬扑腾着。她越是这样,越是令我怒火中烧,而越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打着打着,怒气渐渐消退的同时,曾经的记忆开始如同潮水一样涌进来,再一次,把我淹没在自责、绝望、悲伤和害怕交织的海洋中。帝大声哭闹着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一面打着她倒一面跟着一起哭起来。到后来,反倒是被打的帝哭得还没打她的我声音大。

师匠从里面走出来时满脸无奈。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态,到最后扔了拖鞋,帝也赶快跑走了,又一次只剩下师匠默默地看着我呜咽。

“你其实,一直都有着什么心事吧,优昙华。”

又是和那时一样的叹气。

“那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哭个不停。到现在这个毛病还是改不掉。到底是什么呢?连我也不肯告诉的。我担心一直挂着心事会影响你,所以总是用大量的工作来转移你的注意力。但看来,现在还是没起到效果呢。”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把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我于是重新讲了一遍我的经历,但不同的是,这次,故事中加入了琉心。

“嗯,嗯。这样的吗。”师匠默默扶着下颚点了点头。

“今天的矛盾不追究你的责任。我去和帝说清楚。”

谢谢师匠。但是,还是不必了。

就这样吧。我唯一的请求,是将琉心重新好好地埋葬。体面地。

“你这孩子很少任性啊。好吧,那我来帮你好好地埋葬她。帝那边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火焰腾空而起。不动的琉心依然笑着,月兔的作战服率先烧毁了,然后就是身体开始一起燃烧。火焰劈啪作响,眼前的旧友的身体迅速分崩离析,最后残留下的只有那样一小堆苍白的粉末。

再剩下的就几乎没有了。

我把装着骨灰的陶罐放进土里,盖上了。静静地跪坐在微微隆起的土包前,无言。

“要我来为她刻碑吗?”

师匠的手中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石板。只要她想的话,现在就可以雕一块完美的碑石放在此处。

但是,不必了,师匠。我想自己来。

“自己来吗。”师匠没有多说什么,把石板递进我手中。“也好。”

我接过师匠递来的石板,把刻刀拙劣地插进岩石中,吃力地画下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

“在我的诊所前不远处安葬着没能被我医治而死的逝者,很奇怪呢。”

我一惊,转过身来道对不起。

“啊啊,没事的。毕竟,这也是我的失职。”

我的眼里没有光彩地笑了笑。

安息吧,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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