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走廊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流逝着。
男人坐在墙角,他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祈祷。
左池则是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
而莎夏的头正枕在他的大腿上,身体则是睡在椅子上。
女孩儿并没有睡在,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左池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去安慰她。
“......莎夏。”
“......”
莎夏没有回答,左池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于是他的手慢慢伸入了莎夏的帽子里,轻轻捏了捏那只狼耳朵。
“嗷呜...?做,做什么......左池......”
莎夏总算有了反应,左池也松了口气,但他的手却没有停下,他一边轻轻揉着莎夏的耳朵一边低声说道。
“......等米卡恢复了,你们想做什么。”
“......唔......米卡说.....说了很多,但,但我听不懂......”
“我猜是想成为歌手吧。”
“鸽子...鸽子!对,米卡要当红烧鸽子!”
“...噗,是歌手,就是用歌声传递自己的情感,去表达自己内心的一种职业。”
“职业...?唱歌的......职业?”
“嗯,他们会将信念与力量注入歌声中将其传唱,通过歌声给予人们鼓励和感动。”
这并不是所有歌手的风格。
但现在左池却只想说这些......因为对于米卡来说,这正是她想要成为的歌手。
还记得自己在那个雨夜将身材瘦弱的少女从街上带回诊所的时候,她一脸的戒备,还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
但在自己悉心照料她几天之后,她逐渐对自己敞开了心扉,甚至还愿意在自己面前唱歌。
也是从那时候左池才知道,这孩子叫米卡。
她的母亲病逝之后就跟着舅舅一起生活。
舅舅一家对她很不好,让她睡狗窝,还经常吃不饱饭,她饿极了偷了厨房的面包才会被赶到了街上。
让左池感到悲哀的不止是少女那浑身的伤。
还有她脑子里的那东西......
【......我是不是快死了。】
记得有一次,她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左池没有回答,这是他第一次隐瞒了病人的身体情况。
但女孩儿很聪明,她偷看了左池给自己的诊断报告......
那一天女孩儿把自己锁在病房哭了很久,第二天她离开了诊所,回到了舅舅家。
不放心的左池带着某位军队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就是他的姐姐一起到了米卡的舅舅家,对他的舅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
那人渣终于答应不会再虐待米卡,并会让米卡定期去左池的诊所做检查。
但条件是左池必须每个月付给他米卡的生活费。
左池照做了。
他甚至还在为少女凑手术的钱......但一切都太迟了。
太迟了......
左池记得她的歌声,她的歌声与她看似轻佻的性格并不一样,她的歌声里蕴含着希望的力量,可以治愈人内心最深处伤口的力量......
但她无法治愈自己。
“还,还还有!米卡要,要花!要我,我给她!鲜花!当,当鸽子的时候给她花!”
“应该是让你在她上台演出的时候当送花的托吧,那妮子,真是.......”
左池不禁笑了。
“米卡......从小就喜欢唱歌。”
一旁的男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也慢慢靠了过来,莎夏坐起了身子,给男人让了座位。
男人慢慢坐下之后,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恬静,似乎也是回忆起了从前。
“她的母亲有着先天性的身体疾病,我......无论如何都想给她凑齐医疗费,有人和我说,只要去当兵,保家卫国就能得到补贴......所以我......”
家。
国家。
有时候并不能两全。
握紧一头,另一头便会摔得粉碎,男人做出了选择。
人是可以做选择的。
和生物士兵不一样,但......也不一定每次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也有可能,并不存在着什么正确的选择。
“米卡......说,说要弹,弹....什么我忘了!”
“谈恋爱吧?”
“她,她谈恋爱了?!米卡谈恋爱了?!莎夏妹妹,告诉我,是,是哪个臭小子!”
“是.....是.....我!米卡说教我!教我弹!”
“......”
“噗哈哈哈哈。”
男人笑了,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笑出声。
“莎夏妹妹,你真的是军人吗。”
“是!我,我是军人!”
“你......抱歉我说这句话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但......也许你并不适合战场。”
说完男人看了看左池,左池也只能朝他无奈的耸了耸肩。
“我......我现在属于......诊所,属于左池...!”
“原来如此,二位原来是这样的关系啊。”
“......你别听她瞎说。”
三人的交谈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莎夏与男人。
他们都曾经在战场上厮杀,在血与火里打过滚。
而现在,他们都只是受伤的野兽。
在等待米卡的同时,他们必须要相互舔舐伤口......也许只有这样,人才不会断掉最后那根崩掉的弦。
这一刻,他们都希望,希望....那扇门不要打开。
那盏红灯不要熄灭。
只要手术还在继续。
米卡就还没有离开他们。
只要手术还没结束。
结局就永远不会到来。
但希望有时候,永远都只能是希望......
凌晨3点。
红灯在叮的一声响后转化为了绿色。
而后手术室的门被缓缓打开。
三个人几乎同一时间站了起来,他们翘首以盼,看着手术室内就像是等待着被救赎的光芒。
他们希望看到医生们如释重负。
希望看到他们交流着刚才的手术。
希望看到他们不停称赞着兰利手术的精湛。
希望看到他们......
惊叹着奇迹的到来。
但......
“......”
兰利走了出来,她带着手术帽,脸上挂满了汗水,她的眼眶通红,而这一切都表明了。
手术她已经尽力了。
甚至拼尽了全力。
可......那又怎么样,就像之前说的。
人的意志再怎么强大,奇迹也不会随着一句尽力到来。
......奇迹没有到来。
病床缓缓被推出。
上面躺着的是一块白布,还有白布之下被掩盖起来的小小人儿......
“米卡....?”
莎夏疑惑地四处张望,她在寻找着,寻找着那个活泼的女孩儿笑着朝她打招呼顺便说一句:“嗯哼哼~我就说嘛,我会恢复的!”
但......没有,除了低着头疲惫离开手术室的医生,她没有看到任何女孩儿的身影。
“米卡,米卡?米卡,在,在哪里。”
莎夏摇晃着左池的手。
左池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他明明很清楚......很清楚现实就是这样。
明明知道这场手术几乎不可能成功......
明明是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他却和男人一样,完全沉浸在了他们自己编织的美好当中......
所以他现在呆住了,像个木头一样盯着那块白布......
“米卡......”
男人则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一瞬间,他似乎苍老了十岁,原本就佝偻的后背弯曲地更加严重了。
他踏着虚浮的步伐,慢慢走到了病床边。
“......和她告别吧,她是个勇敢的孩子,一直和我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兰利揉了揉自己的鼻梁,疲惫地走到了左池身边。
“......你也是,赶紧滚吧,这里的人并不欢迎你。”
“......”
左池没有说话,他还是站在原地,就像被石化了一般。
看到他这副模样,兰利只是叹了口气,之后便离开了走廊。
“左池......左池!米卡......米卡呢......!?”
只有莎夏,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莎夏妹妹。”
男人苍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莎夏朝前看去,就见男人的脸上已经噙满了泪水,他朝着莎夏招了招手。
莎夏看了看左池,又看了看男人,最后慢慢地走向了病床。
“......米卡呢?”
她问男人。
男人颤抖着手,伸向了白布,随后慢慢将其解开。
而莎夏在看到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但仍然保持着微笑死去的米卡时,她的瞳孔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死了...死了......!!!”
莎夏的鼻子疯狂地在莎夏的身体上嗅来嗅去。
而后她突然露出了獠牙和利齿,朝着男人恶狠狠地说道。
“为,为什么!!米卡!!被杀了!!被杀了!!敌人!!有,有敌人!!!!!”
“莎夏妹妹......”
男人再也忍不住了,他跪在地上,趴在米卡的尸体上哭嚎起来。
“米卡已经不在了....米卡走了...走了.......”
“不!不!!米卡不是走了!!米卡死了!!死了!!被人杀了!!这里,这里不安全!!左池!左池!有,有敌人,左池...!?”
莎夏说话不再结巴,现在的她完全感觉自己回到了战场,她戒备着周围的一切,即便是还在原地的医生都是她眼中的敌人。
“他们!他们杀了米卡!!他们!!”
“不......莎夏。”
左池走过来,轻轻抱住了莎夏。
“米卡...是病死的,她死在手术台上,不关任何人的事......”
“手术...手术台......手术......杀死了...米卡?”
“不...不是手术.....”
“是......手术......是....我?我...让...米卡做,做手术...是...是我...杀了...米卡?”
女孩儿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恍惚之间,她看到自己的手中沾满了鲜血。
无数的鲜血。
耳边也传来了无数的哭喊,求饶。
“不要杀我!!不要!!”
“你这个怪物!!不要!!”
“求你了!饶了我!!饶了我!!我还有孩子!还有孩子在等我回家啊!!”
“啊啊啊!!不要!!不要!!!”
无数的惨叫声环绕在她的耳中。
无数的鲜血浸染着她的身体。
那是她从来未曾去看到过的场景。
杀......人?
她......杀过多少人了?
不知道,但.....现在她突然明白了。
自己是怪物......自己的手上沾着鲜血,自己的手上沾着人命。
但自己从来都听不到,也看不到,而现在,自己又杀人了。
自己杀掉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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