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陈丽媛睡得并不安稳,虽然有酒精的作用,但她总觉得有一双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没办法呼吸。邱可儿的话,言子游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她,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是不同的。
她想起了初二的时候,父母因为一场意外而离婚。母亲指着父亲大喊,说他没本事,只会喝酒发泄情绪窝里横。父亲大笑着,狠狠地用酒瓶砸碎玻璃窗,恶毒地咒骂着。然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陈丽媛则把卧室的门关上,独自一个人蒙着被子缩在床上。
眼泪打湿了枕套,陈丽媛从那个噩梦中醒过来,酒店的窗帘没有拉开,只有淡黄色的床头灯亮着。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还穿着昨天的白衬衣,但已经皱得不像话。陈丽媛听到洗手间有动静,循着声音过去,发现邱可儿穿着一件紫色低胸丝质睡衣在镜子前涂抹。
“醒了?”邱可儿画着眉毛,用余光瞄了一眼洗手间门口的陈丽媛。
“呃,我怎么在你这里。”陈丽媛皱着眉头,她有点记不起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在酒吧喝了酒。
“还说呢,你睡得跟死猪似的,我还是找人把你抬过来的。”邱可儿把眉笔放在盒子上,然后转过身有点无奈地跟陈丽媛说。
昨天见面的时候,一瞬间陈丽媛都没认出她,因为当时邱可儿画着浓妆,身上还穿着晚礼服。而现在的她就显得很自然,和记忆中的她匹配度上升了不少,除了脸色看上去确实比上学时憔悴了不少,还有就是胸前的起伏更明显了……
“抱歉,又麻烦你了。”陈丽媛觉得从小到大自己都是别人的负担,她越想着去改变,越容易给别人添麻烦。
“哎,算啦,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邱可儿眼神中也透露出无奈,看来谁都有自己不愿说出来的苦衷。
“还是邱可儿你比较可靠,记得那时候也总是你站出来。”听了邱可儿的话,陈丽媛也舒畅一些了。朋友之间有些时候并不需要说得很深,一句无意的话,便可以让对方心安。
“你可别恭维我啦,当时的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哎,其实你还好,那个徐亚楠的脾气,我真是受不了。”邱可儿撇撇嘴,她想起了大学时的那些破事,本来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却被几个人翻来覆去地计较。
陈丽媛的手机被放在了走廊的小桌子上,昨天去酒吧之前就关机了,也就是说,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半天时间。毕业之后她也没从家里住,母亲的唠叨是她受不了的,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手机屏幕被重新点亮,各种社交软件的信息一下子刷了屏,陈丽媛点开办公用的聊天工具,找到了公司的人事妹子小周。
“小周,今天请个假,身体不舒服。”陈丽媛再三斟酌,只是简单地发了一句话过去。
“丽媛你可算回复了,你们组都快炸了。”小周看到了信息,也很快就回复了,看来昨天她的那些行为,让全公司的人都认识了自己。
“你组长找你呢,要不我让他打给你?”陈丽媛刚想回复信息,字打了一半,小周又接着发了一句。
“别了,手机快没电了,我现在在朋友这里。”
“明天上午我直接去找他吧。”陈丽媛本来想直接提离职,但又觉得这种行为显得更加执拗且任性了。
陈丽媛再次把手机关了机,随手丢在了床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了言子游经常说的那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怎么样,今天跟我去玩一天?”邱可儿理了理头发,鼓捣了二十分钟,人比刚才精神多了。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选择的机会?”陈丽媛调侃道。
“我就知道我们的丽媛最好了,真听话。”邱可儿一脸坏笑,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点子。
“嘁,控制欲强的女人。”虽然陈丽媛这么说,但这并不是邱可儿的缺点。
邱可儿做决定都会考虑别人的感受,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很有主意,但这些主意的本质都是为对方好。至于文化和礼节方面,她虽然是新加坡人,但是父母都是移民过去的,从小到大的语言环境和接受的教育,也基本和陈丽媛她们无异。
“这你可说对了,做女人就是要强势一点,这样才不会在社会上吃亏。”邱可儿的笑容明显比上学时成熟很多,这一点也是陈丽媛羡慕的,她有着很好的家庭条件,想要了解或者接触什么都没有任何障碍,只要她想。
“嗯,看出来了。”陈丽媛一脸恭维,两个人笑成了一片。
衬衣是没得穿了,上面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烟酒味,那个味道让陈丽媛想起了自己不称职的父亲。邱可儿从柜子里拿出了几袋新衣服丢给她,她选来选去,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运动衫。
邱可儿开着车,陈丽媛坐在副驾驶上,她们穿越了大半个城市。
“那里就是我小学初中时住的地方,不过现在都建起了高层,上次来都不太认识了。”她们在高架桥上,陈丽媛指着不远处一片住宅区说。
“我记得你之前提过,说是什么火灾。”邱可儿觉得吵,把车载音乐声音调低了一点。
“是呀,那是我妈单位分的房子,后来一场大火,差不多都烧没了。”陈丽媛对那里是一点都不怀念。
“挺好的,人没事就好,东西没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邱可儿瞟了一眼副驾驶,神秘地笑了一下。
“那火,我当年一直怀疑是我爸放的,那天晚上他正好喝多了,然后下面就烧起来了。不过后来,听说调查结果是电线老化引起的。”陈丽媛回忆当年的事情,如果当时真是她爸干的,并且没被发现,那确实是他做的最“伟大”的事了。
“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谁知道呢。”邱可儿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很轻,所以至少在别人眼中,她活得很轻松。
车子在离大坝不远处停下,两个人走着来到大坝上,水声淹没了城市的喧嚣。
“我在新加坡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到海边,听水声,听大海的声音,这种声音能让我静下来。”邱可儿大声喊,水声虽然也很大,但她的话可以流进陈丽媛的心里。
“虽然这里看不到大海,但这里的水更加激烈。它们知道自己会流向大海,它们以为可以改变一切,但其实它们始终只是大海的一部分。”邱可儿张开双臂,这里没有海风,但至少还能感受到水气,她享受这样的环境。
“可儿,你有后悔的事情吗?”
“什么?你大点声!”
“我说,你有后悔的事吗?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有什么想要改变的吗?”陈丽媛也像邱可儿一样,大声冲她喊。
邱可儿这次听清了,她停下脚步,等陈丽媛跟上她。
“如果能回到四年前,我一定不会跟我母亲回新加坡,我想要跟你们在一起,哪怕没有现在这些条件。”邱可儿收起了之前的豁达,无比认真地同陈丽媛说。
“但是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无法改变了。我的事情改变不了,你的事情也改变不了,言子游的事情也是。所以,让那些回忆随着水流,流向大海吧。生活其实就像那场火灾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邱可儿微笑着说。
天色完全黯淡下来,邱可儿把陈丽媛送到了楼道口,冲她摆了摆手。
“不上去坐坐?”陈丽媛有点不舍。
“不了,你明天不是要给那帮人擦屁股嘛,我一会还要去消遣一下。”邱可儿对陈丽媛眨眨眼,她们瞬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只一天没回家,陈丽媛就觉得自己租住的这个小窝有点陌生。她看到书桌上摆着两张合照,一张是大学毕业时同班的合照,一张是她和言子游在云南时的照片。她把手机充上电,重新点亮了屏幕,看着手机里一条一条的信息,她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