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我傻不拉几的？”走出好远，赵罔忽然问王岚岚。
“有一点。”王岚岚老实说。
他看着手里的那颗义眼，很难想象这位父亲或者母亲，在从自己孩子那已经不再动弹的头颅上挖下这颗“值钱”的眼球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赵罔苦笑一声，忽然自言自语道：“那我这算什么呢？怜悯吗？施舍吗？”
王岚岚还是老实嘟囔“算弱智。”
赵罔有些被王岚岚的直言不讳噎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惆怅地叹了口气，焉了吧唧地说：“按理来说你不应该安慰安慰我吗？”
王岚岚横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弱智，废城谁不知道她王岚岚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还安慰人，不给你伤口上撒盐就不错了：“我？安慰你？”
“对啊。”赵罔叹了口气，接着说：“如果有无辜者为你而死，你难道不会感到愧疚吗？”
听他说到一半，王岚岚有些烦躁地轻轻踹了他一脚，道：“你们这种城里的洋娃娃真是好笑，这才哪到哪？荒原就是踏马的地狱，你在地狱里还有空忏悔自己犯下的罪？你该想着怎么才能不被人吃掉成为地狱的一部分！”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
“你看到过只因为怀孕的女工工作效率降低，就被帮派里的人把快出生的婴儿从母亲的肚子里挑出来吗？”
“那么小小的一个有点人型的胚胎，被帮派管事的人丢到地上一脚踩烂。孩子的父亲还要跪在一边磕头说杀得好，以求让帮派管事心情好些，能让他等会救回自己的爱人妻子。”
“你看到过变异鬣狗群每年一度的聚合大迁徙吗？在它迁徙路线上的所有幸存者都要抛弃自己仅有的那一点点家产，逃到废城避难。”
“有不愿意的，有舍不得自家那点零碎物资的，因为撤离得稍微晚了一些，挤不上废城救援的飞艇被留在聚集点，潮水一样的鬣狗汹涌过去，坐在飞机上的人看着鬣狗从他的尻口把肠子拉出来，血水在地上流淌，惨叫声只响了三秒不到。”
“你看到过偷公司商队的水的小孩吗？他偷公司商队的瓶装水被聚集点的管理员发现了，虽然商队的人没有说什么，但管理员为了表达歉意把他绑住活活晒死在聚集点的旗杆上。”
“他只有七八岁，他的个人供应水被帮派抢去种植烟草大豆，两天里喝过的水只有自己的尿，他被绑在旗杆上的时候脑海里在想什么？”
王岚岚棕色的眼睛盯着赵罔，不无嘲讽地说：“你还觉得自己能把所有人都保住？丢掉你愚蠢的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想法吧，这样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正如侯恩所说，他没有资格为错误的时代道歉。
赵罔恍惚间觉得面前这个毒舌的少女仿佛和许久前的一个影子慢慢重叠起来了，那个身影也是用冰冷而又嘲讽的声音对他说：“事已至此，你不会还觉得你还能把所有人都保护好吧？”
是谁呢？
他脑袋一痛，忽然想起来了，是姣君，仍然是人的时候的姣君。
但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哦，对，自己选择做手术删除了那段不好的回忆，他根本想不起来那段日子自己和姣君两个人究竟呆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本能地对那段空白的记忆感到恐惧。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王岚岚扯着赵罔的上衣，对他和人说话还敢出神的敷衍态度表示不满。
“啊？哦。”赵罔回过神来，又随口敷衍两句。
“你还哦？你还哦！我踏马给你两拳。”王岚岚有点气恼，有些事情碍于救命的情面她说得不算太难听，可面前的家伙还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
踏马的，不是关心你谁和你说这么老些啊？我不如多喝热水。
“我也知道旁人的死我没办法阻止。”赵罔接住王岚岚冲他鼻梁来的拳头，看到王岚岚还要反手又是一拳，再挡住，她还要纠缠，干脆心一横直接给人小姑娘摁地上了。
王岚岚要气疯了，踏马自己出的油钱自己请假带这个家伙来38号聚集点，上次的钱也没找他要，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还在侯恩面前给他做担保，他要是有问题第一个被废城追责的就是她，不然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融入废城？
现在自己好心提醒这家伙他还不当回事，甚至还直接给自己按地上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如此暴行，真非人哉。
挣扎好几下都被赵罔死死按住，气到极点，心里就是一阵被朋友背叛的酸楚涌上来，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还要咬着下唇强迫自己装出一副“我没哭”的模样。
看着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少女，赵罔有点慌了。
怎么回事啊，啥情况啊，咋整啊？
他连忙把王岚岚拉起来，拍了拍她衣服上的灰尘，有点语无伦次：“不是，你这咋还哭了。”
“我没哭！”王岚岚抹了把眼泪，欷歔着嘴硬：“我只是被石头磕到了。”
瞧瞧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被磕哭了不也是哭了吗？
赵罔麻爪了，他属实没有一点哄女孩的经验。
之前虽然和皎君是男女朋友，但你看皎君那个样子是会哭的吗？啊？
赵罔怀疑就算威廉查尔一夜破产，皎君宁愿拉着几个垫背的手拉手跳核反应堆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该说不说的，和这皎君谈恋爱真是一点体验没有，什么分手吵架复合感情破裂突发矛盾的虐恋情节是真他娘一个也没有。
这算谈恋爱吗？这奔着白头偕老就去了！
王岚岚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走了。
赵罔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没办法，还得搭她的车回去呢。
就在两人一言不发闷头走路的时候，赵罔眼神随意一瞥，在聚集点一栋破旧的建筑物里，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毫无一丝征兆，赵罔的心突得停了一拍。
孙闯。
他心头一震，那个模糊的猜测逐渐变成脉络清晰的真相，顾不得和气鼓鼓的王岚岚多说什么，一把握住王岚岚的手臂就往外跑。
“你放手！”王岚岚还在气头上，挣扎了两下。
“出事了。”赵罔声音冰冷，表情恐怖：“孙闯的尸体出问题了，我早该猜到的。”
王岚岚浑身一僵。
赵罔深吸一口气，回头隔着数栋建筑数十行人向一个方向望去。
那里，一个半张脸都是钢铁，另外半张脸看似正常，但实际上都是淡黄色菌斑的男人在缝隙间远远和他对望，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人体殖装。。。”赵罔咽了口口水。
“什么？”王岚岚没听清。
“新日本的邪门玩意。”他拉着王岚岚就跑，丝毫不敢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