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器的液面被液滴一滴滴打散,聚合,然后回归平静。
透过玻璃墙壁向她看去,她正翻阅着什么我所看不懂的书籍。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在玻璃墙壁外的我。
她夹上书签,用没有输液的手推着输液台来到了我的面前。
“好久不见?”她露出笑容,声音通过房间外的传导装置发了出来。
这是她打招呼时常用的方式,不失礼仪的同时又给人一种亲切感。
但现在怎么还能有那样轻松的样子啊!
“你怎么会...”我不想说出她感染了病菌的事情,因为明明昨天还能......
“听说是清洁系统出现了问题,不过既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再如何抱怨也无济于事,我昨天晚上就已经想好了。”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但我却根本无力改变。
“你还有......”我看向别处,“多久?”
“我也不清楚,但平均来看,还有大概一年以上,”她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所以要趁还没能恶化的时候,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才行。”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有些僵硬的由我单方面的说着今天学校中有趣的事情,不过她应该不会想听到这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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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单方面的逃了出去。
每天这样跟她说着那些不痛不痒的话,真的是在有趣的事情吗?真的不会耽误她的时间吗?
只不过是为了我自己想要在她身边的私欲而已。
整整一周,我都没有再去研究室的心思,变得有些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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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天,因为被迫留在班级值日,这让我离开学校时便已经到了夜晚。
想要去看一下她,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哪怕是远远地看到她还在那里,便让我能够安心。
我再次来到了研究所,顺着记忆中的道路,来到了墙壁前面。
墙壁内被帘子遮挡住,室内幽暗的光线隐约照出试验台,病床还有她的影子。
她还在。
这让我如释重负,感到了些许的喜悦。
但正当我转身想要悄悄离开时,我听到了那细细的哭声。
是啊,她不仅仅是一位研究员,而且还是一个被病菌感染,只有十七岁的女生。
无论是谁,被宣布即将死亡时,都不会想要去开怀的迎接死亡吧。
况且那个人如果还有着必须要实现的东西,还有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
想要出声安慰她,但却发现自己完全想不到该如何组织语言,完全想不到该怎么面对她。
只能呆呆地,倾听着她的哭声。
“其实我什么都做不到了啊...”她带着哭腔小声的对着自己说道。
“明明我还想要治疗这个病了的世界,明明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情。”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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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任何事情,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远远地看着她都会让我感到自己的渺小。
我无法去面对那样脆弱的她,因为如果在她面前的话,她一定会勉强自己装作十分乐观,十分坚强的样子,然后在每天夜里跟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小声哭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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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改变了与她的交流方式,由面对面的交流变成了信件。
在信中也完全不提关于病毒的事情,信里只有对于学校生活的描述,仅仅是一些有趣但却无聊的话题。
她的回信我也一直没有拆开看过,全部都被我放到了抽屉中。
直到渐渐地回信减少,最终在几月后,回信变成了他人传递的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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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室内唯一还在运动的,只有输液器中缓缓流淌,一滴滴晃动液面的药水。
她已经没有了能够坐在桌子前写回信的力气了。
“你终于来了吗?”她歪过头,看到了坐在玻璃墙壁外的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令空气都变得沉默起来。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什么都不懂,或许我不该再在她面前出现才对。
“谢谢,”她欣慰的笑着,“你的那些信,我一直珍藏着呢,你向我讲述的每个有趣的故事,我都记着,时不时还会突然笑起来。”
“但是......”
“我们之间,就别再说那些难懂的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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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之后,我们便每天像从前一样,旁若无人,一直聊天隔着玻璃。
尽管无法治疗她渐渐衰弱的身体,但却如同朋友一般,时而笑着,时而感叹。
尽管无法触碰,但却让人感到已经真实的触碰到了。
我一直在看着,一直在看着。
看着输液器的液滴渐渐缓慢起来,渐渐停止。
我一直看着,一直笑着的你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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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离开这座城市。
搬家的时候,我想起了她的回信。
我一封封的看着,然后将每一封回信放入火盆。
那些能够令我悲伤的东西,就静静地随时间一起淡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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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我收到了来自之前城市的信件。
那是她在逝世前几天的夜晚忍受着身体的剧痛写下的。
致亲爱的尘先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请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埋怨自己。
你所生活的日常,便是我最想要知道的事情,如果没有你在我最后的时间中陪伴我,也许我不会平静的去面对这个现实。
谢谢你,能够出现在我世界里,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忘记我。
信的末尾画着两个大大的箭头,旁边是简单画成的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正在草地上欢快的奔跑。
箭头指向信背面,翻转过来,上面写着:XXXXXX
“啊,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呢?”
我将信放回信封,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信封上她的名字旁,装裱起来。
阳光透过天窗,洒在立在书桌前被装裱起来的信封。
“我永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