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莹莹的苍青光芒笼罩着四周，透过透明罩壳，可以看到正在工作的粒子构型仪内部。
“我是李遥。我是三枚羽。”
没有碰撞没有火花，夹爪不断翻动着加工中的三角形金属色构件，数根探针则在一旁不断进出，用单一粒子将其逐渐堆砌成型。
“我是三枚羽……”
“我是……”
观测台前的三羽遥喃喃自语，她的眼睛随着设备内部的探针在挪动，却又不带半点神采。
头顶上，凭空出现的平面图像飘了过来，将繁杂的数字和图案投射到少女眼前。
等到回过神的三羽遥确认完毕，挥手让影像画面消失时，一抹红色吸引了她的注意。
低头盯着自己张开的手心，并不该存在的黏稠血液沾满了双手，顺着她的袖口流淌到控制设备的操作台上。
待到再往脚下看，黑血凝聚的池子已经蔓延过脚踝，浸没了整个实验室。
突然，无数腐烂的手臂从血池中伸出，紧紧拽着三羽遥裸露的小腿，想要把她拖进这片污秽的泥泞里。
腥臭和腐败的气味充斥着少女的鼻腔，随着灵力的异变，以过去记忆为原料的幻像越来越真实，甚至隐约有了取代现实的迹象。
“碍事。”
这段时间里，遥被不断翻新花样的幻像闹得有些心烦，有部分不至于干扰到正事的，她甚至都懒得去理会。
看了眼粒子构型仪还在正常工作后，遥下意识地甩了甩了脚，把几条特别得意忘形的鬼手折断踢开，直到半张腐烂的脸孔被跟着拽出血水。
那是个拖拽着蓝色头发的血肉模糊的少年头颅残骸……
少女咬了咬下唇，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个硬币大小的显像装置，用磁极部分摁住自己的太阳穴。
随着一股“细微”的灵力浪涌，足以让普通人崩溃的恐怖景象随即消失殆尽。
喘着气把手里的小玩意塞回口袋，她有些苦恼地看向还没完成的零件。
“时间不多了。”
就像刚才发生的那样，现在不仅仅是三枚羽和李遥，就连三羽遥的记忆都已经彻底混杂在一起了。
混乱的记忆和暴走的灵力正在互相干扰，形成一个恐怖的时空漩涡。
过量的记忆一旦冲垮了她勉强建立起来的精神防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三羽遥自己都不知道。
即便是最乐观的情况，在成功融合了那庞大的记忆流之后，自己还会是三羽遥吗？
【还能坚持多久，十二？还是二十四个小时？】
【到那时，再醒来的人会是我？还是……三枚羽？】
三羽遥不愿意再回到以前的状态中去了。
人是存在于记忆中的生物，记忆巩固了人的性格，决定了人的处事方针。
李遥的灵魂在成为三枚羽的一部分后，原本作为人类的意识被彻底压制，只留下记忆化为数据，印刻在光量子计算机的最底层记忆体中。
可以说她现在能够轻易地接受一具女性的身躯，三枚羽的影响功不可没。
那么同样的道理，经过这次灵力失控后，带着那些杂乱记忆醒来的，十有八九会是与计算核心更加紧密相连的三枚羽，而不是李遥或者说三羽遥。
那再度封印了感性三枚羽会怎么做呢？
它会不会对这个世界过度干涉？它对这里的人类和精灵是什么看法？
三羽遥不知道，或者说她不敢去赌。
所以现在应该做什么，已经很明确了。
【远离这里。离开地球，最好是离开这个世界。】
她回想了一下刚从计算核心那里得到的数据，心里有了大概的准备。
“重启缩退引擎大概还要十个小时，足够了。”
……
同一时刻，空中舰Fraxinus的临时会议室。
“我们尝试了各种现有的检测仪器，都无法准确检测出那个球体的结构成分。技术部猜测，那可能是处于某种特殊状态下的随意领域。”
“根据情报人员得到的消息，在AST对上层的汇报中，已经确定Guest（访客）——也就是三羽遥小姐就在那个未知空间里。”
金属圆桌边，空中舰的成员们都在低头研究着从各个渠道收集到的情报。
“防卫省不会任由这种东西不管的。”
把整齐叠好的资料放回桌上后，对军方最为了解的神无月做出了他的判断。
“我们的时间有限，接下来可能就不只是AST参与行动了。”
“怎么说？”
“应对精灵虽然是AST的职权，但对于现在这种特殊的情况，原本一直被排除在外的自卫队其他部门，甚至是美军都有借口搞小动作了。”
中年社交达人千本背靠在椅子上，拍着发量堪忧的脑袋：“所以本部才会要求我们保持静默吧，看来那边承受的压力也很大呢。”
剩下的几人把视线投往最上席的琴里，咬着珍宝珠的小小舰长却只是撑着脑袋，没有多想就做出决定。
“接下来所有行动都是我的独断决定，事后我会向理事会提出报告，你们不需要顾及这些问题。”
“这小小身躯里蕴藏着何等的广阔胸襟——司令大人！请用您那份伟大把我碾轧在鞋底——噗哦——”
还没等神无月扭着腰变身完毕身，就被琴里抬起几脚撂翻在地。
“总而言之，我们需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希望大家能在这方面提出有益的建议。”
听到琴里这样说，各位干部喝着奶茶，干净利落地瓜分了原本应该属于副司令的那份手工曲奇饼。
“咔嚓咔嚓——唔，理论上来说，对于这种空间歪曲的产物，普通的动能或是热能武器是完全没有效果的。”
“咔嚓咔嚓——要不要试着用收束魔力炮（Mistilteinn）进行轰击呢？”
“没用的，即便是这艘Fraxinus的主炮也完全不足以扭曲空间。下限的话，至少也得三羽小姐的机械天使那种水平才行吧。”
“那用随意领域来尝试中和怎么样？全力开动世界树之叶的话……咕噜咕噜——”
“我们现在连这东西的物理特性都搞不清楚，想中和也无处下手啊。”
“这不又绕回原点了。”
会议室陷入了安静……
“还有一种可能。”
沉寂了好一会后，原本看着似乎在打瞌睡的村雨令音抬起头，吸引了琴里的注意。
“怎么说？”
“既然人类科技这边没有办法，是不是能从精灵那方面下手呢。”
作为技术分析官，村雨令音是这艘船上科学素养最高的人，她的话自然让众人关注了起来。
还躺在地板上的神无月也难得严肃了起来。
“你是说使用司令大人的力量？”
被令音一点拨，琴里也想到了这里：“虽然永恒之枪（Gungnir）只进行过试射，但要用于实战的话应该也没问题。”
所谓的永恒之枪（Gungnir），是Fraxinus新接收的武装系统，通过特殊的转换装置将战舰主炮和精灵形态的五河琴里相连接，两相结合之下能够发挥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破坏力。
“那个不行的。”
令音随即否定了琴里的话。
“永恒之枪虽然破坏力巨大，但对于这种歪曲空间，大概不会有特别显著的效果。”
“那你指的是？”
“十香。”
令音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反转到会议桌上，面对众人。
“从灵波干涉的演变状态来看，那孩子在使用天使的时候，周围的电磁辐射甚至X射线都会产生一定程度的畸变……”
收获了四周一堆茫然的眼神后，她不得不进一步解释道：“在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因为一些小意外，我偶然发现她的天使能够对空间起到作用。”
听到这里，琴里回想起了上个月医务室申请报废的X光机和其他零零总总一大堆仪器设备。
当初她批准的时候还抱怨过供应商质量不行，没想到还有这么层原因在里面。
“这不合适吧。”
此时她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
照理说，Ratatoskr的行动宗旨就是保护精灵，行动纲领也是让精灵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如果为了自己的私下行为，去借用被封印的精灵力量，那压根就是本末倒置了。
“关于这个……”
“我要向小遥报恩的啊！！！”
令音还没说完，从门外冲进来的十香如此喊道，身后还跟着伸手想要拦住她的士道。
“十香！”
再后面是一边道歉一边往里走的四糸乃，和晃着脑袋的兔子手偶。
“对……对不起……”
“哎呀哎呀～士道果然还是留不住女人吗～”
……
琴里看着被令音带来的三人，立刻就猜到了他们在这里的原因。
而冲进来的十香正握着拳头，两眼闪光，激动地拍着会议桌：“小遥帮我们打跑了可可骑士，她有困难的时候我也要帮她！这就是仁义！”
看着少女摆动夜色长发做出豪迈的站场动作，现场比较了解她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她是不是看了什么电视剧？”
“昨晚的电影剧场是经典任侠片马拉松十连播……”
“看这种东西会教坏小孩子的吧！”
和众人一道安抚下快要把桌子掀翻的十香，士道转向穿着秘密组织制服的妹妹：“我还是决定要帮助遥小姐。”
听到他这样说，琴里皱起眉头：“之前我就说过，在找到解决你身体问题的办法前，攻略精灵的行动暂停了。”
“遥小姐变成那样是我的原因，我必须要负起责任。”
谢过了令音拖来的椅子，士道接着说道：“昨晚我想了很久……虽然不知道她背负着什么，但什么事都让一个人来承担的话，那未免也太辛苦了。我希望可以帮到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听着这番话，琴里也有些头痛。
虽然自家哥哥是个绝食系的老好人，可一旦对某件事顶真起来会有多顽固，她也清楚的很。
“现在没人知道小遥是什么情况，AST在那个空间里差点全灭，真闹大了可能比四糸乃那会更危险。”
尽管把情况说得很严重，但如她所想的那样，士道压根没有听进劝告的意思。
兄妹两个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僵持在了那里。
直到令音敲敲桌，提醒了一句：“这个被封闭的空间可能不会维持太长时间。”
“拜托了，琴里。”
士道有些激动地拽着琴里的手臂，“我不是因为能绝对保证自己安全，才会去帮助大家的。就像如果是你遇到危险，难道还要我考虑自己的状况再行动吗？”
他的话似乎触动了什么，原本还坚持着的琴里突然没有了声音。
会议室再度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神色复杂的少女指挥官，等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笨蛋——蠢货——三叶虫！！！”
别过脸的琴里憋了口气好一会：“……那你可要时刻听从我的指令行事！”
听到这话，少年高兴地应承了下来：“我明白！”
得到了承诺后，琴里端坐回最上侧的座位：“各位，这次行动是我的独断专行，有不愿意参加的，现在还可以离开这间会议室。”
环顾四周一圈，发现没人有离开的意思后，琴里向着船员们低下头：“谢谢——”
随着黑色发带绑扎的马尾辫滑过肩头，年轻指挥官的眼神恢复了往日飞扬的神采，一连串流畅的指令随即下达开来。
“川越！永恒之枪的改修即刻开始，之后的进度要随时报告给我！”
“明白！”
“中川津！你配合令音做好魔力炉的调整，动力控制核心程序的解锁密钥我等下会发给你。”
“知道了！”
“椎崎！对外通信权限全部转接到我这里，从现在开始全舰进入无线电静默状态。”
“是！”
“其他人进入二级作战部署。还有士道、十香，等会和我一起来，我要告诉你们接下来的计划，还有关于灵力逆流的事。”
“哎？好的。”“好呀！”
虽然不知道琴里准备怎么做，但两人还是一口应承了下来。
最后，小小司令下达了开始作战的指示——
“诸位，就此开始我们的战争（DATE）吧！”
“““了解——”””
舰内的通告声轮流响起，安静停泊在天宫市上空的隐匿战舰苏醒了过来，后尾拖曳着的树叶状结晶体也逐一亮起。
缓缓运行起来的舰船划动云层，宛若海洋中嘶鸣的巨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