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空间中满是混沌，直到两个人影踏入其中。
光出现在半空，点亮了天幕，化为星空。
脚踏过的地方变成草原，引燃了火种。
在投影的演示下，五河士道和三羽遥守望着远古人类以群星为指引，走出非洲。
从刀耕火种的部落草屋，到烟囱林立的城市街道。
从捆绑着骨片的第一支箭射出，到密集的子弹贯穿士兵身躯。
从山洞里用木炭描绘的粗旷壁画，到LED荧幕上闪烁的数学公式。
两个人跨过以万年为单位的纪元，一路走过了人类的发展史。
【第二次世界大战】
【东西方冷战】
在三羽遥的轻声诉说中，他们伴随着西历纪年的数字跳动，停留在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五河士道看着眼前的黑暗，他当然很清楚，再往前就是人类最近一次无法抹去的痛苦回忆。
“1983年，在欧亚大陆……”
在士道的记忆中，这是教科书和电视节目里最经常提到的时间点。
【欧亚大空灾】
但他所听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词汇。
“异形的怪物从天而降，它们所经之处寸草不生。”
“怪物……是指？”
随着投影落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心生物映入了少年的眼帘。
任谁都能看得出，这种邪异怪物绝非自然演化的物种，而是用生物肢体肆意拼凑起来的异形，光是一眼望去就能够感受到其创造者的深深恶意。
“好恶心，这是什么呀！”
“与人类敌对的地外起源生命。”
和士道相反，三羽遥却毫不在意对方的恐怖姿态，仅仅只是用最平稳的语气陈述着。
“或者说，是一种碳基的自律矿物采集机器人。”
“人类要和这种怪物……战斗吗？”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东西反倒好了。”
三羽遥痛苦地一笑：“在与这些入侵者的战斗中，由于核武器的过度使用，以及核泄漏事故导致的环境变化，远古的凶兽也随之苏醒了。”
幽蓝色光茫的投影下，一只只巨兽耸立在头顶，即便士道拼命抬头，也无法看清那些兽首上究竟是怎样的狰狞。
“体长50米以上，受到环境影响而被唤醒的远古凶兽，后来的人们用泰坦这个词来称呼它们。”
“同一年，在北美。出现了自称赛博坦人的机械生命体，并分成两派以整个地球为战场开始了争斗。”
三羽遥每踏出一步，就有一只可怕的怪物投影在两人身边。
异形的怪物，机械的生命，恐怖的巨兽。
“就像神明的玩笑一样对吧？就在短短几年里，原本自封万物之灵的人类，就沦落成了在可悲狭缝里求生的蜉蝣。”
五河士道感觉有些窒息，他甚至无法想象在那样的世界里，人类究竟应该怎样生活。不如说，即使想要活下去就得拼尽全力了吧？
“那后来怎么样了？”
问出的话语中隐约带着颤音，即便有三羽遥站在身边，他也忍不住往最坏的那个答案去想。
“值得庆幸的是，宇宙中并非只有恶意的存在。随着银色巨人的到来，人类在他们的帮助下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在一场几乎摧毁了半个大陆的战争后，怪物被击退，异星人纷纷离去，那个世界的人类也终于获得了喘息和发展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流动，废墟开始重建，脚下破碎的城市被耸立起的圆弧轨道代替。两人站在巨大火箭的表面，同飞船一起被电磁加速器推动升空。
士道好奇地观察周围，随着天空逐渐变暗，他看到了环绕地球的近地轨道电梯开始运行。
再继续攀高，在地月轨道和拉格朗日点上，甚至有巨大的人造结构物在飞船的穿梭中逐渐成型。
“也许是外部刺激而产生的危机感，那段时间的人类疯狂地寻求发展。他们建造了庞大的宇宙殖民地群，将生态圈推进到了火星甚至木星，数支深空科考船队也相继出航。”
“为了纪念新时代的到来，也是庆祝人类第一次走出母星，地球联邦政府采用了全新的纪元——宇宙世纪（Universal Century）。”
听起来就像完美收尾的大结局一样，士道终于松下口气，就在他以为故事即将迎来结束时，三羽遥话锋一转。
“但宇宙很危险，随着科考船团的相继失联，人们对于未来走向的分歧和争议越来越大，甚至发展到了战争的地步……”
“在混乱中，通过空间跳跃来到近地轨道的三颗陨石分别坠落到了地球上，再度引起了环境的巨大变化。由此，甚至有人喊出了‘人类已无可逃之处’的口号。”
在两人面前的投影地球上，一颗陨石坠落到了南极，将三分之一的海洋变成了血水。
另一颗陨石坠落到澳洲附近的亚塔利亚岛，显露出被摧毁的异星飞船模样，带来了宇宙中存在着远超人类想象的庞大规模战争的预警。
最后一颗则掉落到太平洋深处，引起的无边海啸横扫了亚洲和美洲的海岸线。
“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危机，联邦政府制订了一系列计划，寻求任何可能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的手段。”
随着故事的顿挫，士道咽了下口水，他明白现在已经讲到了眼前女孩的身世重点。
“而其中某个方案的核心，就是在一系列巧合中混入了异世界男性人类灵魂的超级人工智能——三枚羽。”
“三……羽……”
相近的读音瞬间让士道明白了什么，但看看眼前的女孩，他不敢说出内心的猜测。
看着士道的表情，三羽遥点点头：“明白了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之前的我甚至连‘生物’这种概念都算不上。”
但少年纠结的点似乎不完全在这里，他反而更关注的是——
“遥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没错，是那个世界给了我新的生命，那里自然也就是我的……故乡。”
五河士道沉默了，从他之前得到的资料里，各国政府都将精灵定义为‘居住在邻界的特殊灾害指定生命体’。
虽然也推测过许多其他可能性，比如精灵们其实都是被邪恶科学家改造的女孩子之类。
但现在听到的事实，却比他所幻想的更加夸张。甚至可以说，少女口中所提到的男孩子灵魂，在这些冲击性的背景面前，反而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在沉默中，两人远离了地球轨道，降落到了空无一人的月球上。
飘扬月尘所笼罩下的，是人类第一次踏上月球的脚印，以及一旁金属告示牌上标注着的地名——宁静海。
在这片悄无声息的环境里，三羽遥柔软的声音在周围回荡起来。
“你知道吗？这里将来会建起一座叫冯·布朗的城市哦～”
“在另一个世界……就像平行世界之类的？”
“有点类似，但不太一样。”
三羽遥歪着脑袋，似乎是在考虑怎么跟对方更好的解释这个问题：“如果说平行宇宙是一颗果实发生突变后，形成了双胞胎那样的多生体。那多元宇宙就更类似于同一颗种子生长出来的，不同枝桠上的果实。”
“那为什么……我们的世界在欧亚大空灾之前都那么相似？”
听到这话，遥的脸色阴沉下来，似乎她并不愿意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但纠结了一会后，最终还是张口说道。
“就像我们会改造植物，让果实按照理想的方式生长。也许有什么存在，正在实验室里……让宇宙向着祂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也说不定。”
说完，她摇摇头，似乎是在否认自己的猜想：“你听过就算，不要太在意。现在对于多元宇宙的研究，终究还是太浅薄了。”
简直就像最离谱的科幻小说设定，不过士道随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精灵都像遥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
“难道十香她们也是从其他世界？！”
“不是的，我的出现应该只是一场意外。我猜是当初启动空间跳跃时出现了问题，才会发生这样的偶然吧。”
偶然。
如果自己和眼前女孩的相遇只是意外，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又应该算什么？仅仅只是人生中交错而过陌路人吗？
士道确实不太懂那些一听就很高大上的科学名词。但他也明白，这样跨越了多元宇宙的相会，即便说是奇迹都不为过吧。
那这份奇迹，究竟是由什么维系着的呢？
士道不知道，但他似乎看见了两人之间即将被遥远距离所撕裂的纽带。
开什么玩笑，如果说邻界和地球之间还占着个‘邻’字，居住在那里的精灵们偶尔还会现界在地球上的话，眼前的女孩一旦真的离开，那岂不是要远隔以多元世界为记的距离！
自己想要帮助她，让她远离那种悲哀的痛苦，但如果真要相隔如此遥远，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甚至都有些慌不择言了。
“虽然我不太相信命运什么的，但遥小姐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不正代表遥和大家有着羁绊吗？”
“羁绊吗。”
少女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到了最后却还是硬下语气：“谢谢，但是我必须回去，那里……是我的故乡。”
士道张张嘴，为了能够帮助眼前的精灵，他曾作出过许多推论，也准备好了无数安慰和挽留的话语。
但放在这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如果她的离开不仅是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更是为了能够回到自己家乡的话，自己所坚持的一切压根就是徒劳的吧。
毕竟又有谁能够阻止一个人回家呢？自己有那个资格要求眼前的女孩留下来吗？
——没有。
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年，三羽遥笑着牵起他的手，一步一个脚印，走向远处凭空出现的门扉。
在他们的背后，只剩一颗寂寞的蔚蓝的水色星星挂在漆黑宇宙中。
当跨过门扉的那一瞬间，士道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现实。摇摆的树枝，行驶的汽车，鸟儿的鸣叫，无数人世间的声响再次充斥了他的耳旁。
回头看去，灰白色的博物馆依旧静静地伫立着，仿佛两人从未踏进过那里。
自己似乎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悲伤的梦。只有掌心相握的那只柔软细润的手，在诉说着刚才那段经历的真实性。
“对了，前段日子是你的生日吧。没法祝福你真的很抱歉，没吃到生日蛋糕也很可惜。”
看到士道还有些愣愣地没法接受之前的信息，三羽遥便自顾自地说起来。
她抽出手来，慢慢撩起脖颈后的长发，解下了垂在自己胸前的挂坠：“之前正困扰怎么把它交给你呢。现在正好，就当作迟来的生日礼物吧。”
那是个由黄金边框修饰的挂坠，内里镶嵌着一颗三角形祖母绿宝石。透过阳光的映射，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宝石内的丝丝细密花纹。
“士道是为了精灵和人类的未来而努力，我看到了，也相信你拯救精灵的心。虽然我自己帮不上忙，但里面的资料也许可以。”
“我不想要这种东西……”
少年捏紧了双拳，心中却只有落寞和沮丧。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而已。
“不行的士道，我们不能用十几亿人的生命来赌。”
三羽遥把挂饰塞进少年紧握的手心，随后顺着褶皱整齐了他校服的衣领，又抚平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
“打起精神来，你可是拯救了四糸乃和十香的英雄啊。”
“我……”
“嘘——时间到了。”
食指轻点在唇边，三羽遥做了个安静的动作，士道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片广场的阳光已经被阴影遮蔽了。
而挡住阳光的并不是什么摩天大楼，而是一台极为庞大的构造物。那是士道从未见过的，如同重甲武士一般魁梧壮硕的机械巨人。
三羽遥看着天空，休闲款式的连衣裙变成光的粒子逐渐褪去，化为了一身干练的短裙军装。
手指划过少年的校服衣装，最后轻轻推了一把，借助着这份微弱的力量向后退去时，她喃喃自语着。
“辛德瑞拉的魔法……要消失了。”
这句话语仿佛驱动的魔咒一般，让代号超斗士的巨人启动了。
它弯下腰，单膝跪地，庞大的身躯将两人遮掩其下。
摊开的手掌悄声无息地落在地面，如同最忠心的臣子一般，迎接它的女王踩踏其上。
站在钢铁铸就的手心里，三羽遥望着地面上的少年。
“能够遇到你，我真的很开心。如果……”
最后，她把话咽了回去。随着巨人站起身形，再看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五河士道，说得再多也只是徒增分手的伤感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