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俱矢！”
五河士道被摁倒在地，绝望地对着大阵中的少女影子狂喊。
他所见的天空中，佛陀金身层层叠叠，花语莲香缭绕扑鼻，大乘梵音连绵不断。
大阵内侧，九名炽耀光环的白翼天使环绕其中，祂们挥斥着瘟疫、战争、饥荒与死亡，将征服的恩典挥洒在天地间。
在洋洋洒洒的圣光里，三名神灵举起圣杯、神枪和权杖，将被约束的世界法则凝结成黄金的王座。
而少女则被金色锁链捆绕在王座下方，古老的符文之语化作实体言灵，将她死死压制在地。
这是神灵们为了杀死根源而布置的陷阱。
看见少女脸庞迸裂的破碎细纹，五河士道终于理解了阿邪罗王的遗言。
耶俱矢并非魔女本身，而是她与神灵们在棋盘上对弈的一枚重要棋子。
魔女需要依靠她复活，而神灵们则要通过她来杀死魔女。
了解到真相的少女失去了求生的意志，用不了多久，她就将在这世界规则的磨盘中回归虚无。
“别再动了。”一只大手将士道的脑袋摁进泥地里：“算我求你。”
同耶俱矢签订契约后，五河士道的身体素质早已超凡脱俗。可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时，却依旧无法抵抗。
“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也只是个被利用的可怜人。”
泥土的味道腥涩无比，但仍比不上传入耳中的话语。
“殿町——”要是放在过去，士道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挚友，居然会是下凡的神明。
“把你卷进来是我的错，如果不是那只兽从我手里逃脱，你也不会……”
短发如同火焰般燃烧的神灵贴近他的耳边：“等一切结束，回去享受普通的人生吧，就当事情从没发生过。”
挚友的话语仿佛带有魔力，让他缓缓沉入其中，逐渐心平气和。
普通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那是五河士道曾今的座右铭，尽管在遇到耶俱矢后，他所追求的日常就被敲打得粉碎。
受伤、痛苦、焦虑，这些情绪在环绕世界的旅途中不断伴随并侵噬着他。
“是啊，普通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
少年两眼失神，口中不由喃喃自语。
【这样就可以了吗？】
几乎就要点头的瞬间，清洌的女声忽然出现在脑海里。
五河士道望向被束缚的耶俱矢，她的身躯已被七柄圣剑刺穿，托举在半空中，即将成为献祭给世界的贡品。
旅途的回忆闪过少年的脑海，争吵、伤痕和痛苦是真的，但两人共同度过的日子同样也是真的。
“哪怕她是为了救我，才踏进你们的陷阱里？”
五河士道咬碎牙齿，面容扭曲，顶着满头鲜血撑起了山一般的重压。
“怎么……可能？”
年轻神灵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凡人居然挣脱了神的束缚？！”
“别再当人，不就行了！”
此刻，五河士道的眼中不再有怪物和神明，只剩下远处那个娇小的影子。
在校舍里救下自己的少女。
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少女。
拉着自己踏上寻亲旅途的少女。
【等妾身取回力量，就让士道你当日本之主好了。】
【你这话怎么跟电话诈骗一个样？】
“你疯了吗？摆脱人的业位，不再有生，也不再会有死。这个世界将不会有你的位置，你会变得和那个窃取了世界的魔女一样，世上任何生物和物质都会想要杀死你！”
“那又怎么样？”额头的伤口凝聚成疤痕，又逐渐化作了无意义的文字。
那是不被世界接受的虚无。
“这就是精灵们的感觉吗？”
在殿町的痛苦表情中，五河士道亲身感受到了世界的排斥，下意识地说出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语。
“吾友……”化身为殿町宏人的阿波罗尼亚斯话音苦涩：“抱歉了。为了这个世界，我必须杀死你。”
“是啊，”五河士道点头：“小学之后就没跟你打过架了，兄弟。”
下个瞬间，惊雷暴起。
一对挚友的拳头交叉而过，互相抡上了对方的脸颊。
……
天雷轰动，太阳陨落。
哭雨瓢泼，神佛坠地。
洒落的神血将海洋染成了流淌的滚烫黄金。
在诸神的追杀下，遍体鳞伤的五河士道紧抱耶俱矢，跌落进金色的海洋。
口鼻呼出的空气瞬间蒸发，随之倒灌的黄金流质涌入肺里，士道忍受着身躯不断被烧毁又重铸的痛楚。
再看怀中的少女，已经被渲染成了金黄色的雕像。
只见她口唇颤动，却已经听不见声音。
五河士道将她搂进怀里。
“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吗？”
奋力憋出肺中最后一缕空气，味觉、嗅觉、听觉、视觉、触觉逐一消失。
两人越沉越深，直到无人打扰的幽邃深处。
少年的意识终于遁入黑暗。
……
“这样就可以了吗？”
他问。
“你……醒了？！”
五河士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丝毫没有惊讶：“从你在我脑袋里说话的那时起，就稍微察觉到问题了。”
站在白色棋格上的少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世界的重构还没结束，照理说你不应该醒过来才对。而且，作为梦中人，你怎么可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见她这幅模样，五河士道反倒没有多少在意：“多亏最后沉到海沟里，失去了所有感官后，我终于有机会能思考一会。”
士道想要耸肩，却发现自己除了说话外，连做个表情都很艰难，于是他只得继续摆出一副扑克脸：
“毕竟所有的事情都太巧合了，在学校遭到追杀，召唤了远古的魔女，在家里被怪物袭击，好朋友还是神灵转世……这不就跟漫画里一模一样吗，而且还是耶俱矢最喜欢看的那类。”
说出口越多，眼神便显得更加清邃。他低头看看睡在自己身边的耶俱矢，甚至能隐约听见轻微的鼾声。
这让五河士道不由苦笑：“我们现在应该还在睡眠舱里吧。”
见他已经彻底清醒，白衣少女有些无奈：“是的。这里是沙盒之外的虚拟空间。”
“这样说来，游戏还在进行喽？其他人没事吧？”
小修女乖乖点头。
“那就好。”五河士道呼出口气。
“你……为什么没有感到害怕？”
“害怕？你们不是坏人吧。”
“我们……”小修女垂眸，发现自己脚下倒影里一闪而逝的黑裙少女。
五河士道讪笑着耸耸肩：“似乎她有些害羞呢。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我觉得并不是害羞的原因。”
对方直白的话语让白衣少女有些难以招架：“至于我……”
待到女孩开始自我介绍，五河士道终于对事件的状况有了大概了解。
“至于Fraxinus本身的状况——”
话到半截，却被少年抬手制止了：“那你们的名字呢？可以告诉我吗？”
“名……名字？”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白衣少女语塞：“我并没有名字。你可以称呼我的代号，或守。”
五河士道眨眨眼，他已经猜到遥怂恿眼前女孩与自己接触的原因了。
虽然是偶然间生成的意识，但从灵力波形来看她确实是精灵，也即是说，可以通过攻略来封印这孩子的灵力。
允许男朋友去攻略其他女孩什么的……
虽然不太懂女孩子的小心思，但凭心而论，如果看到遥和其他男生有亲密互动……
想到这里，五河士道的内心深处就卷起了微妙的不适。
【回去之后要给遥道歉。】
他甩甩头，把注意力转回当前：“那我可以叫你……鞠亚吗？”
“鞠亚＜Maria＞？”
“因为你的衣服很漂亮。”
指指那身形似禁欲修女服的外衣，他开始发挥攻略了数位精灵少女的口才：“庄重又可爱，我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吧～”
可惜对方似乎并没有被打动，只是在低声复颂那几个音节。
“不喜欢吗？”
“没有。无论什么名字，我都能接受。”
两人交谈间，一扇流动的门扉逐渐在不远处打开。
发现士道的目光转移，鞠亚为他解释道：“那个是已经完成的沙盒入口程序，只要通过这扇门，你就能进入下一个虚拟世界。”
“我能够保有现在的记忆吗？”
“很遗憾，我希望你能够以更加单纯的精神状态去体验那些事件。”
“原来如此。”
少年抬抬眉毛，没多说什么。
在一旁观察他情绪的或守鞠亚好奇地问：“你不觉得好奇吗？或者说，你不害怕吗？”
士道捏捏手里的绿色宝石，笑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不过我接受游戏的挑战。就麻烦你来照顾耶俱矢啦。”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那扇门走去。
“士道先生——”
正要进门的少年停下脚步：“怎么了？”
“你的性格，似乎和我保存的资料产生了偏差。”
听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好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鞠亚歪过头，一字一句描述起来。
“试图帮助精灵，却有些优柔寡断。遇到意料之外的状况时可能会无所适从，但下定决心后还是能够做出决断。总得来说，需要时间来适应状况，尤其需要关注你自身的负面情绪。”
听出这是Ratatoskr专业心理医师给予的评价，五河士道不由挠挠脑壳：“大概我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吧。你看，人类就是通过学习，不断成长的生物嘛。”
“这就是人类吗？好神奇呀。”
作为从Fraxinus主机里诞生的人工精灵，鞠亚如此感慨。
“对啊，尤其是有一个特别的人，陪在你身边的时候。”
想到那个女孩，五河士道轻笑一声。
自己似乎真的变了不少。
就是因为有她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