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走廊外的热心群众，士道带两个女孩躲进了走廊尽头的小库房里。在找人送衣服来之前，三羽遥只能披着他的外套，蜷缩在角落里和七罪说话。
值得庆幸的是，遥的头发足够长，当跪坐下来的时候，能够勉强盖住大腿，这让她在面对七罪时没有那么羞耻。
只不过在士道看来，女友这幅模样反倒显得更加诱人。
如果来送衣服的是美九，绝对不能让她进门。
当少年默默做出决定的时候，三羽遥正拉住七罪的手，仔细观察她的灵力波动。
“这是灵力使用过度的迹象。换句话说，你现在已经退出与世界规则深度融合的状态了。”
“对不起，我想应该就是这样，所以才把衣服给……”
话没说完，七罪的小脑袋已经快要垂到桌子底下。
对此，三羽遥根本生不起气来。
倒不如说，想要鼓起气势去教训眼前的可爱小松鼠，本身就是一件极度困难的事情。
“算了算了，忘掉它吧。”
遥无奈地挥挥手，在她看来，所有人都集体失忆那才好呢。
至于士道……倒是无所谓。想到这里，她眨眨眼睛，继续之前的话题。
“其实现在这情况，对你来说反而更好。”
“为什么？”
听到这种结论，五河士道好奇地回头问。当目光落到女友衣衫敞开的胸前时，又立刻转头面壁。
发现七罪也是同样表情，三羽遥叹了口气：“无限力……或者说世界意识这种东西，实在太过深邃了。普通人的思维一旦与之接触，会像汇入大海的水滴，在不知不觉中失去独立意识，逐渐成为它的一部分。”
听到这里，七罪突然冷汗直冒。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在神圣灵装状态下，自己的思维模式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所以，短时间还是别再动用灵力为好。”
得到七罪郑重的回应，三羽遥瞟了眼身后。因为突如其来的大战，七罪的攻略都暂且搁置了，也没见士道再提起这事，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接着，她又询问七罪在广场上遇见黑骑士的状况。话到中途，门被人敲响了。
三人当中最闲的士道挺身而出，用身体挡住拉开的门缝，发现外面并不是熟悉的美九等人，而是一台扫地机器人，上面放置着塑料袋包裹的全套便服。
“鞠奈？谢了。”
猜到是谁的手笔后，遥对耳麦说了一句，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她随即一笑，接过男友递来的衣物，躲到桌椅遮挡的阴影里。
听见身后传来身体与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士道找了个话题，好岔开自己的注意力。
“你觉得，黑骑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惊讶于士道的问题，一起对墙罚站的七罪撅起嘴，似乎是在回忆那人的相貌。
“是个讨厌的家伙。”
然而五河士道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个方面。
“他……是不是和我很像？”
不仅七罪，就连背后的穿衣声也为之一顿。
虽然与对方交过手，但十分神奇的是，士道对黑骑士的印象并不深刻。除开那人非常能打之外，就连对方的样貌在记忆里都显得异常模糊。
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就像在梦中所看见的自己。
“稍微有一点吧。”
脚尖轻踢眼前的墙壁，七罪嘟囔道，“当然，也只是有点像而已……”
感觉士道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她偷偷瞧了眼对方，又立刻转向前方。
“干、干什么啦！”
不习惯被人注视的少女逐渐脸红起来，“好、好吧，既然你执意要问，那也别怪我乱讲！”
士道郑重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家伙看起来比你成熟许多，从外貌来说，大概有20多岁的样子。虽然长得还行，但总给人虚伪的感觉，就像那种制作十分精致的假人，或者舞台剧里戴面具的演员。”
此时回忆那个人的模样，七罪牙根都有些痒痒，恨不得再把黑骑士拉出来揍一顿。当然，肯定得由三羽遥动手，她自己打不过。
“而且他的眼神里没有生气，类似死人一样，充斥着虚无，十分的……恶心。”
就连七罪自己都没发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要区分开双方的外貌。
“这样啊，”五河士道沉着脸，“我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血缘关系，甚至可能……”
【我们拥有类似的天使呢。】
那个人当时是这样说的。
能够使用类似鏖杀公和冰结傀儡的数种天使，又长得与自己如此相像，在阅读过不少轻小说的五河士道看来，答案简直就要呼之欲出。
更重要的是，自己过去确实有自称黑衣斗士的黑历史……
见士道面色阴晴不定，三羽遥来到他的身后：“在想什么呢。”
“根据七罪的说法，也许黑骑士就是未来的我、被克隆的我之类？比如受到惨痛打击，或者有些难言之隐之类的……”
发现他的思绪有些混乱，遥干脆重重拍了士道的肩膀：
“别钻牛角尖了。黑骑士的想法我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情况，士道都绝·对·绝·对·不会去伤害精灵们。对吧？”
与女友四目相对，五河士道愣住几秒后，缓慢又沉重地点点头。
黑骑士杀死了名为本条苍二的精灵，就在刚才还试图让七罪反转。如果他真是来自未来的五河士道，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自己发生这样大的转变呢？
“至少……我绝不会认可他的行为。”
士道放下心思，推门走出室外，这时候遥和七罪已经等在了走廊里。
“对了，其他人呢？”
“大家都回去休息了呦～”
或守鞠亚的投影出现在扫地机器人正上方，并解释说天宫市的重建工作正井然有序地展开。
闻言后，三羽遥显得有些担忧。
“如果黑骑士能使用类似赝造魔女的天使，那么他潜入秘密基地之类的地方，应该也很轻松吧。”
“有我能……帮忙的吗？”七罪偷偷举起手。
“录入七罪灵力波形的话，应该能做到一定程度的防范。”
和鞠亚琢磨一通，遥首先拍拍手，唤醒了被晾在一旁的两人。
“总而言之，先回家吧。Ratatoskr会整合大家所知的信息，想办法推测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我们先送七罪去精灵公寓休息，空房间还有得多，四糸乃就住在那边，正好可以陪你。”
闲聊中，他们走出门面破损的大楼，这时候已经有Ratatoskr下属建筑公司的工作人员在街道上忙碌，试图修复破损的建筑。
“啊，下雨了。”
士道伸出手，接住从天空落下的雨滴。
“要不了多久，就该入冬了吧。”
……
【你的离职手续已经办完了，那些来不及整理的个人用品，我会寄到你留下的地址。】
“……真是非常感谢。”
听完燎子的话，折纸如此回答。
【真是的，又不是再也不见面了，周末想聚聚不就是一个邮件的事情。】
电话对面的燎子笑出声来，【普通人的生活不也挺好，没必要非得一辈子绑在军队里。对了，大伙都嚷嚷要给你开欢送会，回头我就把聚会时间和餐厅地址发过去。】
“嗯，我一定准时出席。”
闲聊几句之后，折纸挂掉了电话。
对于折纸的离职，了解她家庭情况的燎子似乎是欣慰多于可惜。
但在折纸看来，抛下AST同事们独自离队的行为，就和逃兵没什么两样。
但自己已经有了更大的追求，如果继续停留在那里的话，也许就再也追赶不上‘他们’的脚步了。
挂掉电话，少女推动自行车，漫步在瓦砾遍步的人行道上。
真理炙阳对天宫市的破坏很大，公共交通系统已经处于瘫痪状态，这辆自行车还是问Ratatoskr工作人员借来的。
虽然真那提出由她开车送折纸回家，但考虑到对方的年龄肯定属于无证驾照，所以折纸还是婉拒了这份好意。
想到友善的新同事，折纸呼出口气。
刚要放下手机，发现电子信箱里还有一封未读邮件。
稍微阅读开头，是DEM寄来的招揽信，上面提到打过好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所以希望与她直接见面。
一滴雨打湿了手机屏幕，手指抹去水渍的同时，也顺势摁下了删除按钮。
如果没有遇到之前那些事情，也许自己会为了更强大的力量而接受DEM的招揽。但从三羽遥那边听到关于世界秘密的信息后，折纸就已经打定了加入Ratatoskr的心思。
不仅仅是为父母报仇，更重要的是，她想要拨开笼罩历史的阴云，将那段被人为掩盖的真相揭露出来。
只有这样，像她这种被空间震夺走了人生的普通人，才能真正走向未来。
这种事情日本政府和DEM显然做不到，就连Ratatoskr可能都会受到压力而无法提供帮助。
但士道和三羽遥可以，他们站在自己这一边。
即便下着小雨，折纸的心情也意外地舒畅，仿佛丢下了积压在心头几十年的石头，终于能够清爽地呼吸。
忽然，光线略微变暗，雨滴也骤然停止。
一柄折叠伞遮在少女的头顶。
“！！！”
压根没察觉到有人接近的折纸心下一惊，猛地跳出好几步。
当脚尖踢到路边的碎石时，才发现身后那个熟悉的人影。
“想什么事呢？那么专注，身上都湿了。”
撑伞的五河士道苦笑不已。
说罢，他弯下腰，用空出的那只手扶起倒地的自行车。
等看清来人的模样，折纸这才放松下来。
苦恼的笑容，和善的面孔，熟悉的微垂肩膀，以及牢牢印刻在记忆里的站立姿势，是她最熟悉也最深爱的那个少年。
没错，在常人看来也许十分变态，但五河士道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习以为常的小动作，都深深铭刻在折纸的脑海里，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少女沉浸于复仇的人生中，他就是那些年里唯一的色彩。
“看见外面在下雨，就想你会不会忘记带伞。”
少年走到折纸身前，抬伞为她遮雨。
“谢谢……”
两人躲在同一把伞下，默契地迈出步子，往折纸所居住的公寓走去。
“说起来我还没有谢你。”
“什么？”折纸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多亏了折纸的帮助，才能顺利地救下反转的七罪。”说话的时候，他指指对方胳膊上包扎好的伤口。
“能救出她，是因为有你在。”
看着眼前棱角逐渐成熟的脸，折纸忽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男孩似乎有了向男人转变的迹象。
士道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帅，她真心这样认为。
只不过，可能是魔力使用过度所导致的疲倦，此时她并没有想要与对方更加亲近的自觉。
一路无言，当快要来到折纸所住的公寓时，五河士道环顾四周的废墟：“感觉又回到了那场火灾之后的模样。”
“五年前……”
鸢一折纸脚下一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狱里。
火焰在灼烧身躯，点燃的却是内心的愤怒，以及在一切燃烧殆尽之后，所剩余的迷茫。
回忆在心中泛起，她努力克制住心中扬起的情绪，抬起头，望向身边的少年。
“你还记得那场火。”
“当然了，”士道抚摸墙壁，手心抹下一缕焦黑的灰烬，“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历史真正的模样。”
“什么意思？真实的……历史？”
折纸停下脚步，感觉身边的少年似乎隐藏了一些话。
“是呀，果然鸢一折纸就该是这么坚强。在那样的痛苦中，都能够拼命站起来，用双手去寻找自己的未来。”
五河士道同样停住脚步，一把摁住对方摸向上衣口袋的手。
失去支撑的漆黑雨伞掉落在地。
“但是，改变历史，让死去的人活过来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改变历史？让死去的人……？！”
没等少女回过味来，冰冷的利刃就穿透衣物，刺进了她的肺叶。
由冰铸就的凹槽引导着血液涌进肺部。
“咳——”
每一口下意识的呼吸都让更多的血液呛进肺泡，自内而外的窒息让折纸脚底一软，瘫倒在地。
雨水浸透了她的校服，冰凉的触感仿佛被死神的袖袍挽住，要将她拖进无尽的深狱。
为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少年，清纯的眼神中没有半点痛苦和憎恨，仅仅只有无法理解对方行为的迷茫。
五河士道的面容就如同圣人一般，充满了怜悯，冰铸匕首在他手中融化，与自天而落的雨线一起，汇入被血逐渐染红的水洼。
“抱歉，折纸。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数，在世界彻底脱离原定的轨迹之前，这是必须经历的步骤。”
蓝发少年平静地说道：“在名为真实的摇篮里安睡，总比面对永恒的毁灭要好上许多。”
折纸想要开口，可每一句话都变成咳出的血沫，喷洒在胸前。
“不要说话，这样会感觉舒服一些。”
五河士道单膝跪在她身旁，俯身劝慰。
可少女已经听不见了，她的手掉出上衣口袋，手机从掌心中滑落在地，屏幕上提示着一封发件人为日下部燎子的邮件。
盖满眼底的鲜红逐渐变成漆黑，她已经无法感知到外面的世界，意识也在飞速消退，混沌的脑海中，只留下几个最深刻的词语——
改变……历史……
难道说，既定的过去，也是能够被改写的吗？
早已逝去的人，也能有其他的选择吗？！
少女猛地想要伸手，想要拽住五河士道，找他问个清楚。可她的眼前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在吞噬最后一缕意识。
原来这就是死亡。
在陷入最深的沉睡之前，她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正穿透黑暗，向自己递来一件东西。
虚幻的，微微发光的，如同水晶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