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哒、蹄哒——
金属马掌叩击青石路面，循序往复的节奏回响在车厢里。微微拉开的丝质窗帘外，月光透过街边的漆黑墙壁，投射到折纸身上。
但少女却没有丝毫反应，她倚靠在士道的颈窝里，发出细软又平缓的呼吸声。
五河士道没有伸手推醒少女，反而替她拉紧斗篷，以免着凉。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丝毫没有顾忌对面那个沉寂在阴影里的人。
被影子遮去大半张脸的奥利恩公爵依旧老神在在，仿佛压根没注意到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暧昧举动。
直到马车离开巴黎的东侧街道，窗外的风景从城镇变成了田园和荒野，年近五十的奥利恩公爵终于开口。
“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帮你们？五河君。”
士道几乎能够确定，眼前的男人就是策划袭击外交车队的元凶，但人在屋檐下，实在不好把话挑明。
“我很赞同年轻人勇敢的追寻爱情，这是许多美丽故事的开端……”
话说到一半，发现对方依旧闭口不言，并用尖锐的眼神紧盯自己，奥利恩公爵笑起来，挑破了话头。
“说实话，我并不希望看到折纸殿下成为太子妃。五河君你是聪明人，我猜…这应该也是你的想法吧。”
“因为你想当下一任国王吗？”
听见少年的话，老人顿时笑出声来，“法国国王应该是一位能够抵御外族，又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的明君。我年纪也不小了，小孙子又刚出生，不太适合这个操劳的位置。”
“你指的还真是你自己。”
士道跟着冷笑起来。他看过遥和各国政客开会时的录像，奥利恩公爵这副嘴脸，跟那些政客们欲擒故纵时的表现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历史上是否真有这个男人存在，至少在教科书里，下一任法国国王是那个看起来胖墩墩的路易十六。
认真地说，五河士道对谁当国王半点兴趣都没有，但他策划袭击了折纸，仅凭这点就完全不值得信任。
士道话里带刺，但奥利恩公爵却丝毫不在乎，又扯回原先的话题：“既然你和折纸殿下两情相悦，我也可以成全你们。比如把你们送到国外，威尼斯或者弗洛伦萨……再远一些的俄罗斯、美洲甚至回亚洲都可以。你们大可以就此隐居，不再踩进这个即将爆炸的泥坑。”
这个建议充满了诱惑力，作为法国公爵和王室成员，奥利恩确实有能力安排两人离开法国。
“但那样的话，会导致法奥两国矛盾加剧，甚至爆发战争吧。”
“战争永在，年轻人。”老人的手杖捣了一下马车地板，“法奥两国、以及普鲁士的底层早已经破败不堪，难以承担的税赋让平民和商人苦不堪言，民间正在酝酿一场恐怖的漩涡。战争已经在所难免。”
“就算是那样也不能——”士道想起身斥责对方，却又怕惊醒身边的女孩，只能怒目相视。
奥利恩公爵无所谓道：“面对泛滥成灾的洪流，用身体去阻挡毫无意义，只有凿开一道口子，把河水引向别处。”
“那样的话，也只会让其他人遭受灾难吧。”
发现少年并不赞同他的理念，公爵也就不再多话，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再告诉我结果罢。”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的虫鸣回荡在半空。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这里是位于远郊的独立庄园，周围树木郁郁葱葱，遮住了远处巴黎街道里贫民窟的景象。
马车停稳后，老人径直走下车厢，独自走向月光下黑漆漆的大宅。迷糊醒来的折纸被侍女带去休息，士道却被几名侍卫强行留在了会客室里。
临分开时，少女不安地看着五河士道。
“放心吧，”他在折纸耳边悄声安慰，“等到早上我就去接你。”
……
待到人声渐隐，月亮已经垂落到西边天空，在云层中隐隐绰绰。整栋别墅都陷入沉默，只有花园里巡逻的警卫会偶尔露出个头。
豪华的会客室里，油灯已经熄灭，沙发上的少年眼睛紧闭，手臂支着脑袋，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直到一个小小身影从半开的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
“门外有两个看守，除此之外别墅里没有其他守卫了。”
借他休息的工夫，鞠奈已经在庄园里绕了一圈，带回了这栋府邸的详细地图，“折纸在三楼东侧的客房，有一个侍女守着房门。”
小妖精轻巧地落到肩膀上，士道却没有睁开眼，只是嘴里轻声嘟囔：“要想办法离开这里，那个男人只想利用我们。”
“根据小遥送来的线索，副楼的地库里有出去的密道。”
如果独自一人的话，他可以走屋顶直接翻墙溜出去，但带上折纸就要困难得多，遥送来的信息无异于雪中送炭。
想好之后立刻动身，从沙发上起身后，毫不迟疑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后，抬手反抓窗框上沿，两脚用力一蹬，轻松翻到屋外，站在了楼层之间仅有一脚宽的墙沿上。
“这边、这边！”
小精灵飞在半空中，为他指引方向。
得到折纸所在的位置后，少年手脚并用，在乌云的遮掩下，爬过整整半栋别墅的外墙，再往前就是囚禁公主的房间。
眼看就要抵达终点，却看见一个蜷缩的黑影依附在不远处的外墙上。
“那是啥？”
再仔细看，那个正在风中摇晃的细小身躯和熟悉的衣服，除开折纸之外还能有谁。
“她怎么翻墙出来了？！”五河士道顿时无语，手脚并用地挪腾到折纸身边，发现她正紧紧扒住墙沿，手脚全都在瑟瑟发抖。
听到士道的轻呼声后，更是在黑暗中露出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睛。就连声音都跟着手指在一起发颤：“我、我明明睡着了……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在窗外啊！！”
这种时候，指望腿脚发软的人再继续爬墙已经不现实了，能忍住不出声尖叫，都已经算是折纸心理素质强。
士道挠挠头，无话可说。伸手试着推推两人之间的那扇窗，运气不错，窗户并没有落锁。
于是他一手抓紧窗框，另一只手托起折纸的臀部和大腿，“准备好了吗？三、二、一、走你。”
“士道先生摸到……呜……”少女话都没说完，半个身子就摔进窗台里，下巴啃在了地毯上，吃进一嘴高档羊毛。
紧接着啪嗒一声，少年的双脚跟着落地。
士道环顾四周，借着窗外的月光，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古木书架靠近墙边，手抄书和印刷本分门别类堆在书架里，墙上还钉着巴黎、法国以及欧洲地图。
这是奥利恩公爵的书房。
没空在这里多待，两人也不敢点灯，借着月光凑到房门边。士道顺手从收藏架上拿了一把燧发手枪，权当作自保武器。
轻轻把门拉开一道缝，外面是无人的走廊。
“我们…要去哪里？”拽着士道衣角的折纸小声问。
“地下有一条通往郊外的密道。”
鞠奈飞在最前带路，两个人紧跟在后。依靠鞠奈的警报，他们或是停下或是蹲在墙角，接连数次躲开忙碌的仆人和侍女，有时候又得绕一圈原路，就跟玩潜入游戏没啥区别。
当他们走到二楼西侧顶端的房间时，听到里面传来的轻微说话声。
五河士道摊开手，示意先暂停，接着把耳朵凑到门边，终于听清声音的来源是杜巴利夫人，那个国王的情妇。她正在和另一个人抱怨。
至于男人声音就更熟悉了，正是将他们挟持到庄园来的奥利恩公爵。
“……失踪和私奔也没什么区别……只要没人找得到……”
身后的折纸戳戳少年的肩膀，唇瓣凑到他耳边，吹得他耳朵痒痒：“里面在说什么？”
士道掂掂手枪，摇了摇头。牵起她的手从不断飘出轻言细语的门外穿过。再往前就是通往底层的楼梯。
【果然，这群人根本就没想要放过我们。还想在杀掉我们之后，伪装成被暴徒袭击的样子。】
想到这里，士道更加捏紧少女的手，带着她一路摸进副楼，找到了鞠奈所说厨房。
可这里正点着蜡烛，烤箱下面的火炉依旧在燃烧，原来是厨师正在烘烤面包。
士道和鞠奈交换过眼神，小精灵立刻飞到橱柜上，用力将排列整齐的盘子推到地上。
清脆的声响过后，餐盘瞬间碎了一地，胖胖的厨师也被吓得跳了起来。
“老鼠？”
没等厨师反应过来，摸到他背后的五河士道和折纸公主已经举起平底锅，分别朝着肥头大耳的脑袋两侧狠狠拍下去。
“成了——”
士道甩甩震麻的手，丢掉变形的平底锅，冲折纸挥挥手。
“对、对不起……”
女孩跨脚迈过厨子的时候还不忘双手合十，对口吐白沫的胖厨子弯腰道歉。
“这里，在这里！”
鞠奈已经找到地窖的位置。
就在这时，厨房的入口处突然传来推门的声响——
“你们是什么人？！”
半夜摸鱼的侍卫低头就看见地板上不断抽搐的厨师，惊恐地大喊：“来人！有小偷、不对！是刺客！！！”
士道心叫糟糕，他们正在厨房的最内侧，已经来不及让那个侍卫闭嘴了。
于是赶忙推折纸一把，让她跟着鞠奈跳下地窖，自己反手拉上地窖大门，又从角落里拖出几个面粉袋堵住入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