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罐在塑料轨道上来回撞击，最终落到了自动贩卖机的出货口里。
当五河士道绕过走廊拐角时，就看见神无月正费力地弯腰下蹲，试图拿取饮料。
“我来帮你。”
快步走到贩卖机前，掀开塑料隔板，取出易拉罐交到神无月的手里。这种包装的黑咖啡特别浓厚，就连饮食口味较重的士道也敬谢不敏。
“谢啦，士道君。”
神无月举起罐子，摆出干杯的姿势，随后才用食指掰开拉环。
“没关系。倒是神无月先生你……手臂没关系吗？”
发现少年的目光停留在包扎成粽子一样的左臂后，神无月笑着摆手：“放心，轻度烧伤和骨折罢了，也就看起来比较吓人。等医疗显现装置空下来，躺一个小时就好了。”
“是吗，那就好……”
话是这样说，但两人都很清楚，楼下医务室里还有好几名重伤员等待救治，神无月这种情况至少要排队到明后天才有机会用上。
见少年欲言又止，神无月干脆背靠在过道墙壁上，语气慢慢悠悠，和对方拉起了‘家常’。
“这种小伤，以前在AST的训练里都是家常便饭。遇到紧急情况用随意领域固定一下就好，完全不影响战斗。”
“都这样了，还要战斗？”
神无月挑眉一笑：“在战场上遇到那个艾伦·玛瑟斯，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已经不错啦。不过DEM的战舰级CR-Unit确实很强，在Fraxinus完全修复之前，暂时没有太好的应对方法。”
听到这里，士道忽然察觉出一丝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DEM还会再袭击基地吗？！”
“当然了。”
神无月点点头，又灌下一口咖啡。
基于药理反应，飞行魔术师处于待机状态时，不能使用包括阿片类止痛药在内的绝大多数镇痛药物，最多也只能用咖啡因聊以**。
“DEM虽然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作为主力的大型CR-Unit无法在地下使用。由魔术师组成的突击部队接触到我们构建的地下防线后，就立刻就收缩并撤离了。”
神无月晃动易拉罐，两手在半空不断比划，作为双方兵力的代替。瞧他这幅模样，颇有要在今天把五河士道填鸭成一名合格的前线指挥官的架势。
“……仔细看，这就是典型的火力侦察。只不过他们缺乏基础作战成员，仅凭十几名魔术师是无法攻陷这里的。”
说到这里，他随口揣测：“等他们做好准备，下次突袭就会是更加致命的一击。”
士道不太理解，“那为什么不组织撤离呢？”
“从鞠奈带回来的信息推测，DEM似乎认定‘神器’就藏在这座基地里。撤离的伤员恐怕会因为受怀疑而遭到袭击，那些人已经不讲究道德了。这种情况下，倒不如留在基地里更加安全。其实这对我们也是个好机会，能够把DEM的机动兵力一口气解决的话，兴许能够安稳好一阵子。”
说到这里，他无奈地摊手：“只不过没想到又冒出来个‘悖论’，这就是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吧。”
现在已经能够确定，琴里变回普通人是受到‘悖论’的影响，Fraxinus的战力组成也由此受到了重大损失。
神无月环视四周，最后看向头顶被震碎的吊灯，苦笑起来，“如果咱们这里真有所谓的‘神器’，也不至于这么苦恼了吧。”
DEM寻找的神器恐怕就是遥所说的时空特异点吧，没准‘悖论’和它也有关系。
士道不禁如此猜想。半年前的梦境里，那些机械巨神毁天灭地的战斗景象不由从记忆深处浮现。
每次回想起那个带有特异点的巨神一击就将火星打碎的景象。士道就不由冷汗直冒，天宫市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说起来，士道君你在担心什么呢？应该不是DEM的事情吧。”神无月把受伤的胳膊搁在胸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有这么明显吗……”
“这不是都写在脸上吗？‘我现在十分困扰，希望能有人帮忙排忧解难’，大概就是这种表情。”
说着，原本还展现出稳重气质的副司令用缠满绷带的手和咖啡罐左右捂住脸，掐尖嗓门模仿起少年音，同时还不断来回扭腰。
“后半句完全是神无月先生你在即兴发挥吧！”
少年不满地呵斥反驳。但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确实猜中了自己隐藏在心中的一部份想法。
纠结了一会后，士道还是选择开口：
“其实是……关于折纸的事情。”
听到熟悉的名字，神无月顿时了然，他停下卖蠢的动作，仿佛刚才都只是士道的幻觉：“原来如此。你也有借助刻刻帝来修正历史，从而解决眼前难题的想法吗？”
原来你都知道啊，士道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神无月作为Ratatoskr日本支部的副司令，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肯定和遥商量过应对‘悖论’的方案。
想到这里，士道嘴角略微抽搐，不自觉地闪过一丝酸意。
“没错。”
他无力地背靠在墙壁上，与神无月肩并肩站成一排，同样对着头顶破碎的日光灯管发呆。
“按照遥的意思，她好像不太赞同穿越时间修改过去这种做法。”
说到这里，士道无意识地咬起后槽牙，脑海中紊乱不已，几乎是把对方当作吐露心声的树洞，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理解她的担忧，穿越时间导致的后果谁都说不准，Paradox＜悖论＞也许就是这种行为的灾难性后果。如果再次大规模改变历史，万一世界毁灭……谁都没法保证这种事情的结果是更好还是更坏。”
说着说着，他已经捏紧了拳头，就连指甲都卡进了肉里：“可我还是想要拯救大家，想把世界变回原来的样子。无论折纸、琴里还是十香和其他人，就这样任由她们消失，我实在做不到！”
面对自言自语的少年，神无月没有出言劝慰，也没有反驳他的想法。只是一口口抿着咖啡，静静听对方发牢骚，直到最后两人一起陷入沉默。
“是吗，原来是这样。”
许久后，他仰起脖子，把剩余的饮料统统倒进嘴里，随手把空罐子塞进士道手中，又指指几米外的回收箱：“看到那边的垃圾桶了吗？把它丢进去。”
你不会自己走过去扔吗？
少年充满怨念的表情落在他的眼底后，神无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以前肯定也产生过把饮料罐隔空丢进垃圾桶的冲动吧。”
是个男孩子都有过这种想法吧？
五河士道对神无月这种跳跃性的思路充满了不解，只能跟着对方的视线，把目光投注到五米外的垃圾桶上。
但手上却丝毫没有动作。
“害怕丢不进去？”神无月在他耳边不断怂恿，“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定要多走几步，把空罐放进垃圾桶，而不是远远抛进去呢？”
“命中率……不，是社会道德给我们的规训。”
神无月闻言，不由挑起眉哼笑一声：“那如果社会道德本身就已经濒临奔溃了呢？”
说完，他从默不作声的少年手里接过易拉罐，轻轻一抛，铝罐打着转越过半空，精准地落进了掷物口。
当一连串的金属碰撞声消失后，他用那只包扎起来的坏手拍拍少年胳膊：“有些事情，不主动去做的话，谁知道结果是什么？而且在我看来，士道君你可不是做事会瞻前顾后的类型，否则也不会拼了命去拯救夜刀神小姐她们。”
“可这关系到整个地球的存亡……”
说到这里，就连士道自己都觉得魔幻，一个简单的举动就牵扯到世界毁灭，对于普通高中生来说，这种事情实在太过遥远了。
神无月反倒没有他这样患得患失：“我觉得，三羽小姐肯定也清楚，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在确认结果之后才去做。不，如果是她的话，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神无月先生为什么会这么……”
“了解三羽小姐？”
神无月抱起双手，沉默了几秒：“大概是军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吧。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只要能够达成战略目标，承受损失并非不可接受的事情。毕竟在枪林弹雨里过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一颗流弹带走生命。所以三羽小姐虽然会考虑很多，可一旦遇到需要行动的情况，她绝对不会迟疑。”
遥……是这样的吗？
士道忽然发现，女友还有自己并不了解的一面。自己从来都只看见遥展现出的温柔女友以及天才学者的那一面，却忘记了她还是一个从残酷的战争里走出来的战士。
“更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士道愣了，“我对战斗战术这种东西一窍不通，至于科学技术更是……”
“我说的不是那种东西。士道君，有一点你必须明白——”
神无月走到他面前：“你是Ratatoskr无可争议的王牌，精灵的攻略能够成功至今，正是因为有你存在。所以，你的想法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要考虑到的重要因素。即便小遥也不例外。”
这番话让士道听得脸红：“我……有这么重要吗？”
神无月见状，再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表情：“就是你这个样子，才会让小遥倾心吧。”
随后他忽然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肘撑到士道的头顶，用自己的影子笼罩住少年。男人的金发垂在肩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对方，被遮去灯光的脸上显露出攻击性的阴霾。
“但是啊，士道君～身为一个男人，光是温柔可不够。需要做决断的时候，就应该表现出强硬的态度，而不是去迁就女人们的想法！”
“我、我的态度——”
士道回想起半年前拯救十香和遥的情景，“我只是想拯救这些被世界抛弃的女孩子，除此之外的话……”
四目相瞪，过了好一会后，士道仿佛想通了什么似得长吁出一口气。
“我明白了。神无月先生。”
此时，少年的眼中已经褪去了迷茫，“我要回家一趟，把琴里接到基地里来。以免有人对她不利。”
“司令就拜托你了。”
士道挥挥手：“回头还要找你请教空战的技巧。”
“那记得好好复习高等数学，空气动力学要用到。”
已经走到远处的少年一个踉跄。
目送五河士道离开走廊，神无月不由感叹，“少年已经成长起来了啊。”
金发男人正准备返回作战指挥室，忽然听见一个轻巧的步伐在身后响起，从距离来看，脚步声的主人恐怕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逗留在几米外的转角。
对方和五河士道一样，是从地下的特殊观察室而来。想到这里，神无月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直到脚步声停在几步开外——
“对不起！”
神无月一招猛虎落地式，双手并在头前，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对不起，小遥酱！！‘男人不该迁就女人的想法’这种话都是我为了耍帅瞎掰的！但是请不要惩罚我，因为我只能接受司令大人的——哎？”
忽然，他发现投射到自己身上的人影似乎不太对劲，除了同样爆款的过期身材之外……
“啊啦～原来把人家当成了小遥吗？”
耳边传来的悠扬语调顿时让副司令大人全身一松。
“虽然人家对神无月先生说的也很赞同。Darling做什么事情，人家这样的女孩子确实不应该过问啦。只不过嘛～这些话要是被小遥知道的话～”
诱宵美九笑眯眯地点着唇，仿佛已经看到了神无月被发射到火星，依靠种土豆维生的悲惨下场。
神无月恭平闻言，顿时冷汗狂冒：“美、美九大小姐，请千万不要——”
“哎？可是如果小遥问起来，人家也很为难哒～”
只花了0.1秒，原本满脸正气的副司令大人就已经挤出个阿谀谄媚的笑脸：“那、那有什么小的可以帮美九小姐去办的事情……”
“这样啊～～”美九拖了个长音，把对方的心都钓到嗓子眼后，才幽幽说道：“我想知道小十香她们失踪的全部经过。”
神无月脸色一阴：“这是为了您好。”
“那我还是把刚才听到的话全都去告诉小遥吧。”
音之精灵华丽地转身，作势要走，结果被扑上来的神无月死死抱住靴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
“我说、我说！但你可千万别瞎行动，‘悖论’那玩意真是能要精灵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