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无奇的时光里，我和小柚就像从前那样一起生活着。
似乎是存在着某种奇妙的默契，那天之后，我们谁也没再提起过理想世界的事，只是按部就班地过着每一天。
“今天该我洗碗了。”
晚饭后，我收拾好餐具，对着餐厅里的小柚和妈妈说。
“玟雨，你真的打算不念大学，直接就业吗？”妈妈在一旁边看着手机边询问我，“你爸爸当时为你这个决定生气了很久，我建议你还是再去复读一年，考个大学比较好。”
“嗯……我会考虑的，妈妈。”我微笑地看着她，系好围裙，把碗筷端到厨房里。
凛冬将至，屋子里的空气都是冷嗖嗖的。
从厨房的窗户向外看去，天空中那轮明亮的圆月在几片彩云之中穿行，在月光下的夜色里，小花园一片萧条，颇有几分阴森。
我有些失神。
如果没有成为守护者的话，今年……我应该是20岁吧？
到今天为止，我已经以女儿之身度过了好几个春秋，逐渐也和这副躯体融为一体了。
透过玻璃的倒影，我观察着自己的模样。
柔顺的长发夹在耳后，弯曲的睫毛下，是略带忧郁的双眸，颈部皮肤白皙得不太健康，身体的曲线则还留有少女特有的青涩。
“差不多……到时间了。”我收回视线，喃喃道。
洗完碗后，擦干冻僵的手指，我穿过过道，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奶白色的光。
轻推开门，小柚坐在我的书桌前，他仰起头，看起来是在欣赏墙上的儿童画。
“姐姐特意叫我来你的房间，怎么了？”
我没有马上回应他，而是朝门外望了望，确定妈妈不在外面后，才放心地锁上房门。
“我有些事要告诉你，”我坐在他身旁的床铺上，说，“除了你以外，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我知道了。”他微微侧过脸看向我。
我本想平静地、像唠家常一样地把话说出口，可是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又觉得嗓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并未催促，只是静静等待我。
沉吟片刻，我最终决定不再踌躇，而是原原本本地将心中的想法托出。
“小柚，我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一阵寒风透过没关紧的窗户吹进紧屋内，我挂在书柜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一刹那整个房间变得寂静，只剩下金属与金属碰撞的余音。
小柚惊愕地瞪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微弱的声音问:
“离开……是什么意思？”
“我会用守护者的能力清除掉爸爸妈妈和其他人对我的记忆， 然后，到黄昏之境去，”我轻声解释道，“那里才是守护者的归宿。”
“你要离开我？你以后还会回来吗？”他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想见面的话，我还是会出来和你见面的，”我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不会再回家，也不能再陪你去学校了。我的生命永远静止在了18岁，是时候该和普通人的生活告别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留下……”
他失落的样子让我心疼，我不想让谈话的氛围变得太沉重，便试图开个玩笑:“不要那样想，虽然不能一起生活，我还是会一直暗中照顾你的啦。现在，就身体上的年龄来讲，你已经变成我的哥哥了，所以该轮到我保护你了，小柚哥哥！”
可惜，这个玩笑显然并没有奏效，他的眼睛逐渐湿润了，闪烁的水光晶莹剔透，如夜空的明星。
“真的……一定要走吗？”他声音沙哑而低沉。也许是不愿接受现实，他一遍又一遍地询问我。
“嗯……”我只得再次回答道，收起笑容，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看我，只是久久地低着头。他耷拉着肩膀，额前的黑发遮住了双眼。
“小柚……？”过了好一会儿，我试着呼唤他。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了，“我知道，全部都是我的错。道歉说多少次都已经没有用了……让你成为守护者也好，让你独自背负痛苦也好，都是我童年幼稚许愿的错……”
“不是的，”我连忙打断他，“这不是你的责任，就算你那天不去许愿池，我自己也会过去的。更何况许愿池本来就具有欺诈性，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结局。”
“但我宁愿经历这些的是我，而不是你！”他抬起头，看起来很激动，“我想不明白！犯错的人是我，为什么会牵连到无关的你？明明决定好保护你，却没能把你从守护者的桎梏中解救出来……”
他的身躯在颤栗，灼灼的目光紧随着我，我沉默了一会儿。
“小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希望能让他的情绪平稳一些，“你也有自己的未来，多想想自己的事吧，不要再为我停留在过去了。以后，你还要读书，工作，会和相爱的人结婚，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不要再说了。”话音未落，他沙哑的声音打断我，同时，我的手腕被一只手用力地握住。
“工作？结婚？你真的希望我这样吗？”他力气很大，勒得我手腕生疼，“那一年前和我说的那些全都是骗我的吗？”
“一年……前？”
“你不记得了吗？”他质问道，“在去许愿池的路上你给我发过一条短信，你说你喜欢我对吧？”
我骤然想起了自己在公交车上编辑的那条短信，那时的我抱着赴死的决心，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深藏的感情传达给他。
“我……是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能那么坦然说出这种话？”
“我……”
我无言以对，不敢直视他。
“回答我！”
正在我躲避他目光之时，突然身体被一股力量推倒，像是怕我逃跑一般，他的双手死死按住我的手腕。
脑袋碰到软软的床垫，他的脸离我那么近，那双赤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我的脸，我想我的瞳孔中，一定也倒映着他的样子。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眼眶微微酸痛，滚烫的泪水终于划过我的脸颊，我的声音中夹杂着哭腔，“我再也不会长大，而你是我的家人……爱上你注定是错误的……”
说完，我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明明早就准备好冷静的面对这一切，可在他面前，我却做不到更好的伪装。
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该多好？如果我不曾死去，而和他一起普通地长大该多好？命运从未给予我更多的可能，再多美好的幻想都变成了无声的呐喊。
“难道我们非要接受这样的人生不可吗？”小柚的眼眶也红了，他的声音在颤抖，“不……我不能接受！”
“我没关系的，只要小柚能幸福就好……”
“可是没有你我根本不会幸福！”
他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我立即感到自己被温暖包裹着，在寒冷的冬夜，他的温度似乎也渗透了我的心。
“我喜欢你，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喜欢你！家人也好，恋人也好，是什么身份不重要！如果你必须离开，我也一定要在你身边——”
窗外的明月挂在树梢，薄云流过夜色的黑幕，万籁俱寂之中，唯有他的声音敲击着我的心扉。
多少个悄悄暗恋的岁月，多少年深埋心底的恋情，都化作了此时此刻那个紧紧的拥抱。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终于拨云见日，而我心底的情感也喷涌而出。
“我也喜欢你……”
靠近他的耳畔，我轻声说着，感受着他衣领上温柔的柠檬叶香气。
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东西，不管是关于命运，关于伦理，还是关于未来。我只想任性地让心中的感情流露，抱紧他，把他的体温和气息留在脑海里。
尽管褪不掉禁忌的色彩，我的恋情终于不再是孤独的秘密，而得到了炽热的回应。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而爱的形式也有多种多样。
或许正如我先前信里所写的那样，最爱的人不一定要成为爱人，总有一种爱超越性别，超越伦理，超越其他任何一切能用语言表述的东西。它纯粹而真挚，宽厚而无私。
一路上来，正是因为怀有这样赤诚的感情，懦弱的我也有勇气走过风风雨雨。
“小柚，不管我们的结局如何，喜欢上你，一定是我最幸运的事情。”
我闭上双眼默默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