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梦。
在梦中又勾起了往日的回忆,而这记忆与我面前的梦境景象相呼应。
师父倒在地上,双目睁着却没有神采,只有遗憾。破碎的道台证明了这里发生过的难事,天空上的圆月一如往昔。就像人间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一样。
这里似乎什么都没变,皆为往日旧景。
只不过,比起记忆中的片段,这里又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师父的躯体不像正常发展那样被我收殓,而是渐渐变淡,消失。
我想要伸手阻止,却立刻意识到这里是梦境,我什么都无法改变,所做皆为徒劳,便默默站立,等待着接下来的变化。
师父的遗体消失了,却在原地留下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的瞳孔一缩,心也在剧烈颤动着。
“真的……能看透我的心啊……如此梦境……”我喃喃自语,目光却没有离开那道白影。
“师父……”
我知道这是虚假的,但是依然遏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忍不住向那道月光下的白影走去。
师父。
一手将我带大,培养成才,陪我历经凡世冷暖,仙路高寒的那个人。
在我小时候手把手教我写字和练气的那个人。
严厉待我修炼与处世的那个人。
为了我……
殒命在劫雷中的那个人,不再入轮回往生,消散在世间的那个人。
在我成为道首后,我苦苦追寻时空之道,想要逆天改命,去拯救,不对,去挽回的那个人。
他站在那儿,正对着我微笑。
他的装束回到了从前,一身干净的白袍,花白却不乱的头发,腰间系着酒葫芦。
“阿青……”他伸出手,向我招了招,却那么虚弱,无力,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一样。
“哎……”我叹了口气,向前走去。
有些东西,你明明知晓其虚假,却无法轻易放弃,纵使面前的是今昔须臾之梦中的残影,我也不想让他再消失,想要抓紧以前的人,不放开。
无言地走着,我来到他的面前,用力地抱住了这道幻影,明明是虚假的,却有着无比真实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我也是虚假的吧。
多年的苦难折磨都不能让我流泪,却在此时,仙人般的道首面孔上淌过两道细流,要是让那些弟子看见,一定会惊掉下巴吧。
代表无情的道袍皆染上凡尘。
“这样挺好的。”师父微笑着,像小时候一样,摸着我的头。
我也没有出声。享受着这虚假的充实和幸福。
难言过了多久,我直起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双膝跪地,俯身一拜。
先为父,后为师。
这才是我心中的标签。
师父扶起我的身子,又长叹了一口气。
声音沧桑悠长,没有言语,却道尽了难言的故事,牵动着我的情绪,叙说着往日的反思。
“傻孩子,你啊,没有必要为我而束缚住自己,老头子我早就活够了本,就这样壮烈的离开,也挺好。”师父抬头望着天空,眼中都是对过往的追思,想来,是他对世界的留念。
以前,师父经常展现这种状态,我的记忆又把它还原得如此真实,让我无法分辨那劝慰究竟是我的臆想还是他的本意。
毕竟当时我太年轻,不能真正了解师父,即使到现在,我仍然是没有懂得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把最深层的一切藏在心里,真正展现出来的,也就是那以命挡下最后的几道雷劫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解脱的笑容吧。
“不论多久,我都会将您的灵重聚,这是我的道心。”我捏着拳头,坚定地说。
“傻孩子啊,灵被天地规则所击碎而形成的虚无,已无再真正复现的可能,你都站在这样的高度了,还会不明白吗?”师父摇着头,缓缓地说。
“那我就超越这片规则!”
“你的道,因为我而成了虚妄……是我害了你。”师父眉眼间的忧愁愈发凝实,无法散去。
“不,没有您我早就死了,这就是我的道。”
“哎……你应该为自己而活,这也是我的希望……”
他的身影,慢慢消散,天地间只剩下悠悠的长叹。
我的眼神依旧坚定,只不过多了几分不舍。
“幻影吗……可它为什么……这么真实……”
天地间的风因为高寒而变得冷冽,周围的一切是那么明亮。
我的路还很长。
但是梦已经结束了。
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又是那片神秘的蓝色,这一次的场景变化没有让我的心有任何起伏,而是一直处于一片阴郁之中,所谓低谷。
艾兰娅似乎早就醒了。
她双臂关节处都靠在桌子上,托着下巴,脑袋略微偏转过一个角度,好像在思索着些什么东西。
我没说什么,就这样看着她。
周遭静谧,落针可闻。
突然,她回过神来,眼神的焦点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
带着三分疑惑,三分理解,还有四分的……怜悯。
我意识到什么,抬手摸了一下我的小脸,果然,残余着泪水。
无怪她露出这种表情了吧,想来她以为我是为流浪而流泪吧。
说起来,这也没错,师父走后,我就没有真正的家了,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人气的屋子和不断散去的那些熟悉的气息,都让人更加低落。
一只在父母羽翼下长大的雏鸟,失去了那宽厚的荫蔽后,就是这样的吧。
“你没事吧,都过去了,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事了。”艾兰娅斟酌着开了口,言辞充满了小心翼翼。
我勉强做了个微笑的表情,回答。
“我没事,你没有错,这是我应该面对的。”
她脸上的担忧没有丝毫减少,也正常,我的笑容的虚假想来就连孩提都能识破,自然也唬不住她了,但是她也没有说什么,默默点了点头,同样露出个微笑,站起身子。
“走吧,天黑了,”艾兰娅拍了拍我的肩,转身向柜台走去。
我收了收情绪,扯过手绢擦了眼泪,冰凉的感觉让我清醒了很多。
我也起身离开,留下那空了的高脚杯,带走了它所带来的回味。
只有几滴残夜还留在桌子上,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