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醒来…”
科可的这一个梦境异常地，平静，唯有黑暗以及那个修士的呼唤。
这使得她有时间去思考一个问题——“我的人生，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
她好几次试着睁开眼睛，但是自己感觉脖子以下的身体都仿佛灌了水泥要拿去填海一样沉重，让她几次尝试都依旧没能醒来。
而每一次尝试，仿佛都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等到她完全醒来的时候，只发现这个戴着镜面一般头盔的修士把自己娇小的身体抱到了那对包裹在黑色甲胄的双腿中间。
修士的甲胄质感犹如金属一般，科可感觉自己醒来的感觉就像是在地板上面睡了一觉一般，肌肉好像都被压扁了一样，经常不好好清洗的头发也乱糟糟地，从一个鸟窝般的发型变成了一个被压扁了一半的鸟窝般的发型。
“醒来，科可，我是法然修士，我来接你了。”
法然还是不厌其烦地摇着科可的肩膀，她刚刚给科可注射了一种初诞姐妹会特有的疗伤药，让科可的脚伤能够尽快好起来。
看着眼前的修士，科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处境——她被骗了，初诞姐妹会的修士并不是如同恶魔所说的那样残忍无情。
“现在能动了吗？”
法然问道，科可费力地站了起来，但是却好像失衡了一样，肚子也传来了不争气的咕咕声，仿佛这可笑的声响便抽走了科可所有的气力一般。
“那是疗伤药的效果，小心点。”
法然眼疾手快地将科可扶稳，而不是放任她摔倒在地。
“你的脚被切开了，出现了严重的开放性创口，我不得不用药剂刺激你的腺体，促进其产出大量蛋白质在短时间内修复伤口，但是这也使得你消耗了大量糖分和脂肪，不过我帮你注射了营养补充剂，所以你应该很快就能习惯。”
科可的眼皮有些无力地垂下，她还是累得不行，感觉只要脑袋再挨上些什么就能继续睡上几个小时。
同时，一股关于自己被蒙骗的羞耻感自内心点燃，使得科可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怎么了？怎么了？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难道不是应该向救命恩人道谢吗？”
法然有些戏谑地将手指埋入科可的头发之间，缓缓梳下，让科可的六只非人双眼不安地动来动去，大脑顿时对不断变化着的视角而感到不知所措。
但科可还是自牙尖挤出了几个字：“对…对不…对不起…”
同时双手继续捂着脸，不敢让法然看到自己非人的多目。
多年的生活告诉了科可，她的六只非人眼眸是一种被诅咒的象征，哪怕他人只是看着她都会倍感厌恶，她应该为此而感到羞愧难当，也许去死才更好，但是她的求生欲又是那么强烈，使得她不会选择去死这样的道路。
“怎么了？科可，和人交流时就连直视他人也做不到吗？”
法然抓住了科可的双手，如同吸猫的铲屎官将猫猫的前肢强行分开一样轻松将科可的双手掰开。
但科可依然摇了摇头，用自己的灰发遮盖住了六只黄色的竖眼。
“生而被歧视，他们教导你要为自己的变异而耻，是这样吗？”
法然开口询问道，科可仿佛在那一瞬间看见了所有自己曾经接触过但又一一投来厌恶表情的人，同龄的孩子，老师乃至院长，而在那些厌恶之下还有一种更加可怕的疑惑。
为什么这种变异怪胎还能存活于世？
科可一想到这里，忍不住紧闭双眼来压抑自己内心的痛苦。
但是法然只是继续平淡地说道：“别怕，让我看看。”
随后，科可的一切挣扎都停止了，毕竟她再怎么挣扎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法然多看一会儿笑话一样。
随着一旁的灰发被撩起，科可的六只竖眼一齐将目光投射到法然的头盔之上。
法然一时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古怪的地方。
“抱歉，请问是它难看到您也无语了吗？”
科可有些害怕地将双手重新捂住了脸庞，努力将自己的体型弄得看起来更小，更加微不足道。
“不，不，科可，我见过可怕得多的，你只不过比别人多了五只眼睛，我还见过有九条胳膊和十二条腿的人，在我见过的怪胎榜单上你连前两百都进不来。”
听到这里时，科可才稍微安心了一些。但心中还是忍不住嘀咕，也许这是因为法然没有这些变异，是一种“正常人”对于她的怜悯罢了。
“有意思，有意思，科可，你对于正常人的认识就是这样吗？”
而心中刚刚有想法时，科可便发现自己已经被法然完全看穿。
“在可以使用魔法的强人面前，就连思想都是不够安全的呀，科可。真奇怪，你明明有着那种力量，怎么现在却？”
法然的表情在头盔之下完全不可见到，但是还是能从那扭曲的声音之中听出她的疑惑。
之前恶魔和法然交战时，科可记得自己盯了那个恶魔一瞬，那时，那条东西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停滞，而法然所使用的魔法也在一瞬间停滞了，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修士和恶魔的一切魔法。
“可能是你的心乱了吧，科可，毕竟你这样体质的太过少见，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读。”
法然接着拉过了科可的手，让其环绕着抚摸自己的颈部，这里的护甲似乎格外柔软。
“有没有什么感觉？”
法然一边问着，一边让科可继续摸着自己的脖颈。
“这里似乎柔软很多？”科可说道，接着继续摸了摸法然的手臂，现在她能够察觉出来，法然并不是全身都披上了重甲，有的地方似乎是鱼鳞一样，甚至有点黏黏的。
“不是哦，全都是同样质地的合金而已，想知道为什么吗？”法然回应道。
科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思想就被完全看穿。
法然的手指在颈部和肩部的几个按键上快速舞动，按下了几个按键，接着，随着一阵气流喷出，法然的镜面头盔之内传出了几声如释重负的叹息，精巧的右肩护甲打开了。
法然的肩部线条看上去确实很美，科可觉得这比自己因为营养不良而有点皮包骨的肩部看上去要健康多了，但是其中如同漫天星辰般镶嵌着不少紫色的晶体，随着法然的每一次呼吸，这些晶体都会渗出如同流体一般的光辉，而这种光芒仿佛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完全来自另一个光怪陆离的维度的产物。
接着，法然继续解开了一部分护甲，露出了自己右侧的颈部，这里的皮肤看上去甚至有些诡异了，紫色的晶体仿佛排列成了两行牙齿，如同一张嘴一样，只是暂时没有开口说话而已。而皮肤下面也开始隆起一条条粗大的筋络。
接着法然按下了几个藏于护甲间的按钮，使得护甲再次完全紧闭。
“科可，谢谢你。”
法然做完这些后突然说了一句，让科可有些诧异。
“这个东西。”法然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刚刚好是那两排晶体所在的地方。“这个东西的确会说话，而且是每一刻，哪怕是我想要进入梦乡时，它都会说话，就如同你所听见的恶魔之音一样，直接于脑中回响。”
法然平静地说着，宛如说着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
“所以我才需要戴着这个头盔，它可以压制那个东西的声音，使得那狡诈的堕落之音变成了微弱的电流嗡鸣之声。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能摘下头盔，科可，抱歉，明明你都对我坦诚相见了。”
法然说道这里时，用手指抵住了科可的嘴唇不让她出声，同时手臂环过了科可的身体，将她搂在了怀中。
“但是，你来的时候，这个声音消失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你让这个堕落之音消停了下来，就连最轻微的低语也不再响起，所以啊，科可，也许其它人会对你的体质感到厌恶，但是我不会，我只会为此安享宁静，所以，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了，好吗？最起码，你不是让我变得好受了一些吗？”
科可完全呆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够有这样一天，她想过很多，也许法然只是想要让自己放松下来好进行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据说很多献祭仪式需要祭品的情绪安定下来，这也是她一直十分紧张的原因，最起码自己如果维持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即便是作为祭品，想必也只会是非常靠后的那种吧。
但是此时法然将她拥入怀中，科可顿时感觉一切的顾虑都是那么的愚蠢。
虽然法然和她的接触少得可怜，但是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中，法然对待她的态度便是所有人中最友好的。
哪怕下一秒，法然真的要送科可上天堂，科可也感觉自己的人生不是没有价值的，最起码，她让一位修士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法然姐姐，谢谢你。”科可这时才来得及说出应当表达出的感激，她今天经历地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开始，但是法然切切实实给了她十分安心的感觉。
随后，法然起身，拉住了科可的手，穿过了一个个街区，向着空港的一个方向走去。
“法然姐姐，请问我们是要去哪里？”
“去我们的家，所有如同你我这样的人的家，它悬于大地与虚空之间。顺便，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使用‘修士’来称呼我”
街上的气氛似乎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一队队的卫兵在来回穿行着，有些神经质地拦下每一个只是看起来有点可疑的人。
“恶魔侵蚀，看来是冲着我们来的。”
法然看着这些应对措施，不由得咒骂道。
“我们得快点了，我就知道没时间浪费在那些流程上。”
两人接着走着，没有停留，法然甚至还加快了脚步。
“抱歉，科可，我知道你可能会很累，但是我不能冒着被恶魔逮个正着的风险。”
科可听到了，也只能在法然的拖拽下尽可能跟上，她同样接触过恶魔了，那种噩梦般的状况她可是再也不想见到。
随着法然带着气喘吁吁的科可拐过了一个通道，来到了一个停机坪上，一艘小巧的轨道穿梭机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我们到了，科可，现在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法然的声音传来，其中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但是另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没，没这个必要了。”
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向着法然和科可走来，让她们感到某种不安。
法然立马对着头盔下令，要求其将昏暗的景色调整为高对比度的图像，随后，她认了出来。
“比尔特工，你？”
但随即，恶魔侵蚀指数器开始尖叫起来，那个轨道穿梭机直接爆炸开来，火光冲天，一片飞出的机体碎片刺入了比尔特工摇摇欲坠的身体。
然而流出的并非人类的血液，而是如同科可梦境中那种如同黑色泥沼般的黏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