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反悔过后，杨树笙就像变了个人，不再搭理李四，无论发生了什么，两人都没有聊天，唯一的交流就是她还是日复一日地监督李四学习英语的进程，格外耐心的指导，也没有再插科打诨。
或许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边缘，淡漠，冷静。
李四很想问她为什么还要这样，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一个教导自己却没有交流的老师。
尽管心里有时会有些许愧疚和失落……只有一点点。
想到这，他悚然一惊。
感情才是世界上最无法控制与考量的东西……而当你开始权衡利弊时，它才会影响你，让你做出不正确的选择。
两人的谈话又回到了最开始那样，平淡，简练。
“你现在词汇量已经跟上了，只要按照这个进度，赶上学习是可以做到的，语法和语感上你还是不行，我建议你先刷题，这东西就是靠刷题积累的，你的练习还是不够，作文就更不用说了。”
杨树笙站起身，活动了下脖颈，四月的阳光沉默含蓄，把窗框的影子拉得很长，窗外的树叶哗哗作响，遥远的操场传来篮球入框落地的轻响，时间忽然变得很慢。
两人都不说话，只有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李四不喜欢用水笔，只能在纸上划动，他更喜欢用手削的铅笔书写，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有活着的实感。
“运动会的事，我很失望，”杨树笙合上书页，一边整理一边说话，语速平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了自我隔离与封闭，就因为有个不被人重视的过去，因为言说无人倾听，倾听无人尊重，你就再也不愿开囗。他们的轻视与欺凌让你愤而反击，从此对他们彻底失望了吗？”
“李四，虽然说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朋友，但我还是想说几句话。”
“没有一个人可以作为孤岛存在，即使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在生活也一定会有他的信仰与追求，或许环境对于你并不友好，但我随时愿意和你聊天，这不是一厢情愿的救赎，也不是闲聊解闷，这只是朋友的谈心而已。”
“即使被我气个半死？”李四转过头，表情似乎有些松动，半带讥讽，“亲爱的生活委员大人，你什么时候变得像个心理辅导员一样了？你可真有做母亲的潜质。”
杨树笙倒也不生气，轻笑一声，“那我以后就是你妈妈了。”
“……”
这回轮到李四无语了。
他停下笔，少女已经转身而向教室门口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显然是要去吃饭。
李四一手托腮看着讲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杨树笙的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和往日的谈话不一样，她发觉到李四真的变了。
无论是出于欺骗的那一丝丝愧疚还是教导英语的耐心，他这一次说话确实有些较真了。
无论是调侃还是嘲讽，过往都是风轻云淡，或者说李四根本没有调侃的意思，更多的是对她说的话一种有意的反击与隔绝。
而这一次，似乎像是……朋友的交流？
……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现在报名参加，你能原谅我那天的欺骗吗？”
杨树笙放下笔，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李四，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你吃错药了？”
“算了，当我没问。”李四摇摇头，一副遗憾的表情。
“别别别，”杨树笙急忙抽出报名表给他，却发现这家伙一脸笑意，似乎对自已的反应很满意。
淦！
杨树笙一脚狠狠踢他腿，李四也不闪开，只是微笑。
沉默了许久的两人，在经过了这一次经典的拉扯后成功破冰，走到了一起……呸，是成为了朋友。
踢完之后，杨树笙问道，“你不躲？”
李四凑到她耳边，“你关心我？”
“慈母关心儿子，有问题？”杨树笙呵呵。
“妈，这题我不会。”
“滚蛋！”
……
下雨了。
天空的铁幕被猛然轰开，暴雨滂沱，李四也不打伞，就这么走出校门囗，任雨水打湿头发和衣服。
以前也这么中二，喜欢在雨中漫步，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年轻总是这样，喜欢感情的冲击与浪漫，刻意伪装出豪放或者悲伤，好像自己多深情一样。
等到真的悲伤，你就受不了了。
今天父母会爆发出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起因只是一只电蚊拍，然后父亲会把电蚊拍砸到母亲脸上，她的眼角会肿起一大块，两人也会报警，母亲想过之后来问他:
“你希不希望你爸被拘留？”
“……”
那是他第一个没有睡觉的夜晚。
最后父亲也没有被拘留，但两人在几天后分居，自己随母亲到隔壁村子租了个房子住，最后在几年后风轻云淡的离婚。
分居是必须的。
两个人的矛盾是由来已久的，也是不可调和的，既有姑姑他们的“功劳”，也有性格与生活方面。
即使他已经了解了一切，在穿来的三个月里做过许多，也无法改变这些。
以前吵架的时候，扔东西的时候，他就会像木偶一样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其实内心早己毫无波澜，他以为自己对于这些事已经不在乎了。
直到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有一天晚上下班，也许只是他抬头忽然晚霞很美，也许只他忽然想静一静休息一下没有回家，独自坐在公园的椅子想欣赏一下夕阳。
城镇的夕阳，还没有被高楼大厦盖住。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撕心裂肺的痛苦往往会释怀，后知后觉的悲伤才真正折磨人，他也并不是坚强，只不过是……麻木而已。
原来他早已丢失了太多太多，青春与过去于他从来不是值得回忆的故事，更像是隔了许多年，再也不愿提及的酸楚。
雨声消失的时候，思绪也平静下来，甩了甩满头发的雨水，目光坚定了起来。
天，晴了。
就让过去，留在雨中吧。
“诶，蚊子真多，”男人拿着电蚊拍打蚊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半夜三更的，打什么蚊子，烦不烦？”
电蚊拍的声音依旧，一个在怒火中烧，另一个沉默着怒火中烧。
李四克制着自己下床调解的想法，闭眼装睡，心在怦怦跳。
母亲马上会被砸伤，如果他现在去拉开，就不会受伤，也暂时不会分居，可是，值得吗？
过去的三个月，他劝过母亲分居，但这个固执的女人似乎很在意。
他当然知道她的想法，不希望他以后被贴上“单亲孩子”的标签，这让他又难过又无奈。
直到离婚，妈妈还在考虑他的感受。
“我打下蚊子怎么了？”
“叫你点蚊香不早点，半夜三更，吵都吵死了，明天不上班了？”
“你再说话试试？”
……
原来……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个念头刚涌现，就被他扼杀掉了。
刚推开被子，李四正好看见，女人的眼角已经被砸出一个大大的血泡，瞳仁布满血丝，男人则手忙脚乱地开门，要拉着她上车去医院。
“我……我不去医院，我要去派出所。”
“先去医院！”
“派出所！”女人异常固执，李四走到她面前。
“李四，劝劝你妈，”男人不耐烦地说道。
李四忽然间转头对着这个男人大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很生气。
“别吵，出去开门开车！”
蹲下身子，他把母亲从地上扶起来，口气平静，“妈，我们先去医院。”
“儿子，就算你爸爸把妈妈打死，妈妈也会把你抚养长大……”
很多男人会觉得女人啰里八嗦，总是在关键时刻婆婆妈妈的矫情，多半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见过母亲在自己面前流泪，没有真正明白过，牵挂着别人是什么感觉。
李四把母亲扶上肩，缓缓走出去。
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