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桥，两个人骑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朝阳已经升上天空，雾气渐稀，江面水波荡漾，闪着粼粼的光泽，远处汽笛长响，耳边风声阵阵。
“骑了那么远，即使只是为了这个景色，也算值了，”李四抬高声音，刮风天说话要是不大声根本听不见。
“我那个朋友也这么说过。”
杨树笙是顺风，声音不大也可以听得见。
“这么说还挺巧，不过你就没有这样的感受吗？”
杨树笙沉默了片刻，“再美的景色，看一百遍也索然无味。”
“你看了多少遍？”
“七八十遍。”
“这么说你还没有完全无所谓。”
“快了。”
“不，你还有无数遍可以看，”李四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与眼前的女孩对视，“夜晚，凌晨，清晨，中午，午后，黄昏，还有下雪，暴雨，小雨，晴天，每一种景色都值得回味，拥有了骑着单车跨过大桥的记忆，就可以在日后开着汽车过桥时回味。”
“你还挺文青的，”杨树笙讥讽地笑道。
“过奖。”
“这不是在夸你。”
“那请你夸夸我，”李四微笑。
“中二病。”
杨树笙掏出一只无线耳机给他。
随即加快车速，“跟上来，要加速了。”
两人的单车一前一后不断加速，仿佛赌气一样争先恐后地到底了桥上最高处，背后和面前的岸景都看不见了，仿佛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骑慢点，我要追不上了，”李四高喊。
“不是刚休息过吗？快点！”
杨树笙骑速不减反增，李四只好咬牙跟了上去。
……
临近中午的时候，两人到了七户泉。
李回坐在长椅上，虽然身体还维持坐姿，但双眼涣散，像被玩坏了一样。
杨树笙玩味地看着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
“怎么，允许你看我，不允许我看你。”
“看看看，随便看，现在你想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
女孩绕到他后面，猛然勒住他的脖子。
“啊——”
李四疯狂挣扎，却在手臂的收紧中动作越来越小，最后瘫软在长椅，毫无声息。
“喂，醒醒，别装了。”
杨树笙摇了摇他的头，毫无反应。
伸手挠腋下，没反应。
拍拍脸，没反应。
李四忽然睁开眼睛，“哦！”
杨树笙吓得退了一步，发觉被耍，狠狠踹了他一脚。
“我还以为你真死了！”
“不会的，这个天尸体放一会就臭了。”
“我就地埋了。”
“我们先吃饭吧，快饿死了，”李四翻了个白眼。
“走吧。”
两人骑车往西约莫几百米，到了一处公墓。
“你要请我吃尸体？”
李四开起了玩笑，心里却暗暗有了猜测。
杨树笙没有说话，公墓门囗有个卖饼的，她买了五张饼递给李四，“吃吧。”
两人走进公墓，李四把饼叠起来咬了几囗就停住不吃了。
“知道公墓门囗为什么有卖饼的吗？”
杨树笙自顾自说道，“大多数人来扫墓祭坟，心情难免沉重，很难立刻投入到平和的心态中，更不用说去吃一顿好的，所以他们会到门口买张饼吃。”
“你朋友在墓里？”
“嗯。”
“可你看起来并不难过。”
虽然杨树笙面无表情，但李四还是捕捉得到她的情绪，比如说现在，她眼中更多的是惆怅和惋惜。
是因为过去许多年了吗？
“我确实不难过，”杨树笙径直上阶梯。
“他是我小学的同桌，顺带一提，我初中同桌被车撞成了残疾。”
“听起来不妙，是你撞的？”
“不是。”
“下周一找老师调位置去了。”
杨树笙继续道，“我们当时关系很好，但在五年级的时候，他被一辆路过的卡车夺走了生命。”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件事无异于天蹋了一样，但很快就掷之脑后，那时候的我，并不能理解死亡，好像再过个几天几个星期，他就会回来和我捉迷藏，跳山羊。”
“但直到我将这件事彻底遗忘，他也没有再出现，直到我渐懂人事，意识到死亡是什么，悲伤才姗姗来迟。”
两个人坐在墓前，墓的前面放着几罐纸质早已泛黄泛绿的小星星，李四去拿，发现是被胶水粘在上面的。
“但连记忆都几乎消失了，我的悲伤就成了无根之萍，彻底湮没在时间里。”
“所以从那天起，我偶尔一个周末都会来这里，尽管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甚至连情感也没有，我还是会很惆怅，”杨树笙的神情早已不复淡然，声音好像是在没有任何生物的荒原上一样，寂寥且沙哑。
“我觉得自己像什么也留不下一样，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前走。”
李四嚼完了饼，“你并不是需要安慰，而是单纯和我聊聊人生，对吧？”
“你想说什么？”
“我先讲安慰的话，你现在不是有了知心的朋友吗？苏研不是你朋友吗？我也是你的朋友，况且以你的美貌，交朋友并不是难事，你也不是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人。”
“用美貌结交的人，可靠吗？”杨树笙冷冷的说道。
“美貌只是敲门砖，有砖头的人总是占优势。”
“再说说聊人生的话，”杨树笙从他手上抽了张饼，大囗嚼了起来，显然有些感兴趣。
“对于一些人来说，人生的本质是孤独，一个人结交的朋友，同行的爱人，后来的孩子，曾经的父母，都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并不是说这样的人就没有感情了，只是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包括那些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的记忆。”
“何必纠结于遗忘呢？你周末不辞劳苦骑六十公里的车，就为了匆匆赶来见他一面，不也是一种感情吗？”
“可是……”
“并不是得不到回应的就不算感情了，哪怕这只是你长年累月的习惯，如果你享受这个过程，就好比我们来时路过的桥吧，你看了七八十遍，但它依然有可以欣赏的东西，同样的景色在不同的心境下，可能交汇出不一样的感受，感受并勇敢的体验，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六月九日断更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