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要追溯到四百年前，极其黑暗的中古年代。
许多人患上了不知名的怪病，死亡的风暴与恐惧席卷着大地。
而无知的莉莉斯，身为罪恶的化身，就诞生在那时。
……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青年人。他约二十几岁，是这场病乱少有的幸存者。
他手里经常拿着哨笛，身上披着漆黑的纱，脸色上戴着尖嘴的白面具。他边走边吹着那笛，吸引着从各路臭水沟而来的毒鼠们，平淡地引领着灾害向火焰处前进。
他似乎并不惧怕那些病痛，望着大街上写满了黑红色的“P”字的房屋，他只是叹着气，只能遗憾地摇头。
直到有一天，他独行者的路上，忽然多出了一个小姑娘。
那是一个仍充斥着病菌的贫民窟街道。
乞丐们漆黑的手，面目狰狞，身体摇摇晃晃，宛如一具缓缓行走的尸体，他们向从垃圾堆里勉强扒出一块饼的小姑娘，艰难地爬过去。
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身上虽然脏而不净，但仍能看出其十分清秀的样貌。她只衣着张破烂的布，估计不知是从哪户大人家那偷来的。
一张茫然无措的脸，看着骨瘦如柴的人们。
“啪”，可能由于她一直没有走动，所以不久，她细细的脚腕便被其中一人使劲握住，乞丐张着嘴，勉强挤出一点她不知名的词语--
“救……”
“嘭！”一块横飞而来的石头猛地撞击在这人的额头上，将其砸晕了。
“啊……”小姑娘望向远处，是一个青年，手执哨笛，向这边走来。
他与小姑娘对视了几眼，忽然他神色一变，连腿就立刻将小姑娘扛到肩上，转头向出口飞奔去。
“你既然没有得病，就不应该去靠近生了病的家伙！这点常识都不懂吗？”
小姑娘依然是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情，她呆呆的，看着斥责她的青年。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你是异邦人？”
青年蹲下身来，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你父母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没有反应。
“你……是饿得不会说话了吗？”青年估量着这些因素，脸上悠然露出来些许温柔。
他将口袋中的干粮掰了一半，递给小姑娘。
“啊！”小姑娘连忙一把抢过去，疯狂地像森林中的野兽那样，趴在地上，快速啃咬起来。
这孩子是森林里的狼养大的吗？青年叹了口气，如果是这个原因，什么话都不会说也不奇怪。
毕竟这个年代出生的女孩子沦为弃婴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啊。
他见小姑娘仍在吃着，一时半会儿觉得她应该不会再饿，正想着离开这，寻找下一批毒鼠。
只是这时，小姑娘突然拽住了他身上的黑纱。
“嗯？”
“吃……吃的。”她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饼。
“唉，”青年将口袋里另一半也递给了她，“下次就没有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见小姑娘仍跟紧他，只好回过头来：“你是要非跟着我不可吗？”
小姑娘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啃着饼。
“唉，算了，反正你也听不懂我的话。”青年甩给她一根哨笛：“既然想一直跟着我，那就好好学会吹这个吧，莉莉斯。”
“莉莉斯？”小姑娘愣了愣，抬头看向青年，重复了这个名字。
“作为一个活着的人最好还是有名字的好吧？莉莉斯，以后就当是你的名字了，怎么样？”
“饼……”
“只要去领就还会有的。”青年温和笑了笑，怕她不理解又使劲点了点头：“顺便一提，我叫利德。”
“嗯。”小姑娘学着他的样子，也使劲点了点头。
“我们是帮着‘上面’驱散那些臭东西的的，”利德吹了一声哨笛，“只要吹响这个，将那群老鼠引到能烧死它们的地方去，就可以了。”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匹厚厚的黑纱出来，将其系到莉莉斯脖颈间，盖住她的脸。“虽说确实不如面具好，但起码还是有用处的，注意呼吸就好了。”
“啊，顺便，从今天起，你要学着跟我说话哦。”
……
老鼠是灭不完的。
利德心里很清楚。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对这种东西很有免疫力。靠着这种东西，他才接到如此让人冒险，但起码能填补肚子的生计。
一天，一天，又一天过去。
莉莉斯经常披着黑袍，吹着哨笛，走在死气沉沉的大街上。
她开始独自行动了，然后每等到黄昏，利德就会回来，递给她一块饼。
“今天也辛苦了。”
她开始慢慢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面对利德时，她也经常模仿着他的表情，面带微笑。
她慢慢学会了怎么表达喜怒哀乐。
她生来就深知，就算饿死也再会醒来，但或许慢慢不是出于怕痛的原因，莉莉斯每一次都像一个饿坏了的孩子，兴高采烈地接过利德的饼。
她的身高日渐有长，样貌看上去约是十岁出头的女孩。
一开始利德很惊讶她的生长速度，毕竟刚见面的时候，她也看起来顶多是个五岁小孩。
有一天。
这一天的黄昏，利德没有回来见她。
莉莉斯依然独自吹着哨笛，吸引着老鼠们，然后集中，焚烧。
她用的不是火柴什么的可燃物，而是通过她的手掌，释放出来一股炙热的火焰。
躲在不远处的利德，看呆了。
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开始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就是，莉莉斯可能不是人类。
后来几天，他试探着问道——
“莉莉斯，我怎么没见给你的燃料用光的时候呢？”
“嗯？”莉莉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因为你说过，那东西很费钱的。”
“那为什么我回来的时候，还有焚烧过的气息？”利德皱了皱眉。
“那是因为……”莉莉斯脸色闪过一丝惊慌，她开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食物也是可以给予魔力的。
她猛地想起刚出生时，那位“造物主”的话。
“因为饼！”
她才发觉到这个事实，原本以为只是她在成长，刚开始只是烧出来玫红色的小火苗，后来却能变成了熊熊大火。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现在她的样貌已经变化到了……
十几岁的年纪。
良久。利德打破了沉默，轻声说了一句：“你……”
“等等！我……我真不是怪物！我不是可怕的……呃，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莉莉斯忽然抱起头来，蜷起整个身子，嚎啕大哭。
她突然想起来过去一些模糊的回忆。
没错……那个曾经创造出她的术士，就是因为这样抛弃了她……
她大哭着，头上传来了温热的暖流。
哨笛被吹响，一阵悠扬的乐声盘旋在这街道。
那不是平常吸引老鼠的刺耳乐声。
那是一阵极为温柔舒心的音乐。
不含有一丝对世间苦难的悲伤，似乎充满了温暖的希望。
她擦了擦眼睛，澈净的黑眸看向青年。
利德顺过莉莉斯的长发，惊人的生长速度和从没有剪过的缘故，炽霞般的红发已经漫过腰间。
“我并没有把你当怪物看待哦。”他掀起自己的面具，两只不同颜色的瞳孔清晰地展现在莉莉斯的眼前。
“因为我也是怪物哦。”他无奈地轻声说道，咧嘴一笑。“同类就不需要另类看待了吧？”
“况且，你也是个温柔的孩子。”
“……”莉莉斯沉默着，啜泣不成声。
“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啊，”利德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他扯了扯斗篷，“现吹的，没有名字。看你哭的挺伤心的……就，权当……”
“莉莉斯。”
“嗯？”
“那首曲子，可以叫我的名字吗？”
利德愣了一下，紧接着温和地点点头，笑着说：“如果你喜欢，当然可以呀。”
“喜欢？”莉莉斯有些不解。
“就是喜欢啊。怎么了？”
“那是什么意思？”莉莉斯更加不解了。
“嗯……就是，假如说你喜欢一个人，那么在他死掉的时候会哭泣的话，那就可以称得上足够喜欢了。”
“呃，等等，这个比喻好牵强……”利德苦恼地别过头去。
虽然这个过于牵强的解释让利德有点忍俊不禁，但是也许……只能这样说吧？毕竟死亡还是对莉莉斯来说，是好理解的词语。
“哦。”莉莉斯点了点头。
……
时间过得很快，莉莉斯的样貌年龄与利德，几乎相仿了。
“这才几个月啊。”
利德看着发育有些过快的少女，捂着眼睛别过头去。
“要不省省钱给你换件衣服吧？”
“嗯？”莉莉斯歪了歪头：“可是最近连这个年纪的女人都见不到，哪里去买那种衣服呀。”
“你说得对，现在这条街上没几个女孩能活到这个年纪……”
“要不，你跟着我去‘上面’看看？教堂的衣服应该是可以的。”
“教堂？”
“那是人们的希望。虽然只是表面的。”利德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下来。
“那好吧。”莉莉斯并没有发觉他异常的神情，只是愉快地点点头。
教堂离这里并不算很远，两个人走了几个小时，便到了目的地。
“这不是利德吗？”一位穿着华丽服饰的中年男人瞅了一眼青年，看起来应该是贵族一类。
“是我。”利德将莉莉斯挡在后面。
“那女人是？”
“是我的朋友，也是负责这份工作，我的搭档。”
“哦，是吗……”他的眼睛微眯，让莉莉丝觉得发慎：“皮囊不错嘛。”
“过奖了。”莉莉斯习惯性地保持平稳心态。
“哼，不过你这种下层平民，也顶多会到妓院充个二流……”
“咳，米切尔老爷，不如我们来谈谈生意的事情？”
利德依然那副温和的笑容，他随便找到一个座位，做出“请”的姿势：“来这坐吧，米切尔老爷。”
“嗯。”他鼻子哼哼两声，显然有些不满利德刚才的插话。
“你说工钱啊。什么？要预支下个月的？”
米切尔老爷有些烦躁地瞪着利德。
“很抱歉一直没有透露我有个搭档的事情，但如今，生活实是不济……”
“利德。”他凶狠地瞪着利德。
“你这只吹笛的臭老鼠，本来就生活在阴沟的烂家伙，还想跟我们一样谈条件？你当你小子是什么人？”
莉莉斯听到这话，忽觉得心里很不爽。她欲言又止，但只见利德“啪”盖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哼，我早就知道，你这只臭老鼠，和那群害我家人病死的毒鼠一样，你们是合伙犯乱！要不然为什么，你吹了那么多天笛子，那街上老鼠，怎么一只没少哇！”
“并不是这样，米切尔大人。”利德一时有些慌张得不知所措。
“好啊，自己同恶鼠一伙，竟还娶了个漂亮女人偷乐！你当我是傻子吗利德，你这叫生活不济？你现在怕不是满嘴胡话，和老鼠们一起害死我的全家，然后从我这里捞到油水！”
为什么不反抗？
莉莉斯一脸质问着疑惑地，甚至带有点愤怒地看利德。
他现在一言不发，看不出悲伤，也不出别的情绪。
“你说话啊利德。看见上帝了吗，在神的份上，你要承认你的罪行！”
“我没有。”他突然站起身来，硬声说道：“我没有同老鼠一起害人。”
“对上帝说谎可是大罪不敬！”
“我只是陈述实话！”
他果断拉过莉莉斯的手，一步步走出教堂外。
“……”他一直沉默不语地向前走着。
“对不起，刚才让你害怕了吧？”
走过一段小路，他才跟莉莉斯对话。
“才没有。我不是人类，本身不会感到恐惧。”
“那你为什么颤抖？”
“我……”莉莉斯紧咬下唇：“我只会为我喜欢的人……感到生气……害怕以及……”
“你居然会喜欢我吗？”利德摸了摸她的头，脸上浮现出原本的温和笑容：“还是，我教你说话，然后你的意思表达不贴切？我教的不好？”
“没有。”莉莉斯忽然停住脚步：“我能再听你吹哨笛吗？我想安静一会。”
“当然可以啊。”他刚掏出哨笛来，但还没放到嘴边——
“嗖！”
刹那间，一支涂着剧毒的箭，向利德猛地冲来。
男人应声倒地，箭头直插他的心脏。
莉莉斯还没回过神来。
可她自己的手指早已颤抖得不停。青年胸口的鲜血，地上的血，刚才的惨叫声……还有丢进她手里的哨笛……
“……利德？”
“来人！快把这个怪物埋掉！不能让他再害人了！”
戴着鸟嘴面具的弓箭手，就站在不远处。
几个人围了上来，莉莉斯瞳孔骤缩，本能地展开双臂，挡在利德面前。
“你们是谁！”莉莉斯冲面前的鸟嘴面具大喊。
对方没有应答，一把使劲推开她，她如一片轻盈的羽毛，“咚”一声蹲坐在地上。
几个人将利德的身体抬起，准备移到附近的墓地去。
“不许，不……不许！”
莉莉斯精神如失控般，抑不住地大喊起来。
她跑过去，弓箭手射穿了她的大腿，她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她咬着牙，一把将毒箭拔出，向前一瘸一拐地跑去。
弓箭手又将箭射穿她的胸膛，她依然将它拔出来，艰难地，嘶喊着。
“这女人……是怪物吗？”几个人有些惊慌失措地加紧了脚步：“没准跟这小子混一起的人都是发病源！”
“干脆把她也杀了，科尔！”
“是！”
他射出去几支箭，她就用力拔出来几支。
然后，一寸寸，趴在地上，手指嵌进了泥土里，接着是爬行。
但她叫喊的那个人已经醒不来了。
她心里悲痛地似乎什么也在乎不了了，只是用牙紧咬着哨笛的绳子。
那是她心里……最珍贵的东西！
这群人抢走了她喜欢的东西……
所以……
烧掉！全都烧掉！将这里，化为灰烬！
让他们，永远滚开这里！
罪恶的化身，此刻化为一股强大的魔力，怒火在她心里燃烧，她长长的卷发末端，此刻卷起来一簇窜天高的火焰。
熊熊的烈火，吞噬着此地，吞噬着众生，吞噬着方圆几十里的罪恶与苦难。
回忆……就也一同，化为灰烬吧。
她这样想着。
她不是人类，是怪物，是罪恶。
看着眼前的火焰在疯狂地舞蹈于大地，她开始疯了似地大笑着，笑着生来的苦痛，笑着残害于他的人，万物都仿佛脆弱了许多，一切化为了她火焰的燃料，让烈火更加猛烈上涨。
她一把扯下身上所有的黑衣，在火焰中尽兴地舞蹈，可唯独——
她将哨笛藏进纱里，缠绕了一层又一层。
最终她累了，将那团黑纱紧紧抱在怀里，躺到了她所爱的人身边。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然亮了。
那不知已是多少小时后了。
身旁曾经叫她“莉莉斯”的人，并没有被火烧成灰烬，而是留下一具白骨。
莉莉斯醒了，她顺了顺头发，然后用手，拉起身旁干枯苍白的手骨。
“记得下次醒来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吹哨笛哦。”
她唇色发白，但依旧温柔地笑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