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不算少，来来往往的模样，头和头之间总是相互遮掩，如果不是刻意，很难能看清人的脸。
路口转交，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摆着一云吞摊，花拳绣腿的，五大三粗的抱着块坐一起，吐着烫舌头，一口一口的吞着热汤。
“啊呀，这天气，真是冷的够可以的!冷死大爷我了！张三，请我喝酒！”
“话说，你们知道那红侠士来石城了吗？就是专门劫富济贫的那个！我一兄弟告诉我的。”
“什么劫富济贫？我看是打着幌子，又要美名又要饱私囊，要不是爷爷我要走镖，我也是侠士，哈哈哈。”
一群糙汉子七嘴八舌的交流着情报，什么御史中丞将访，兄弟门被灭石城丐帮成石城一把手，红侠士捉偷花贼风月子......乃至谁官家出了按攒事，稀里糊涂，有用没用的一大堆。
“老丈，结账。”
背着长木匣子，粗布围脖遮着半张脸，一身便服头发蓬散的红翡见着情报听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用那粗糙的大手拍桌叫来云吞摊老板结账。
“客官，一共7钱！”
红翡掏兜却掏了个空，眉头瞬间拧在一块，急忙摸向自己胸口，硬突突的一块，手感还在。
“老丈，我钱被一小乞丐给偷了，这样，我先将我这木匣子押着给你，我这便去寻钱来还你，你看如何？”
说罢便将背上背着的长木匣子取下，老板打开一看，赫然是由黑布绑着的凶煞铁器。
“疯子疯子！你快给俺滚！别连累我！”
红翡就这样被推出了云吞摊，自己的这刀是值钱，不过朝廷有禁刀令，其实放谁手里都是烫手的山芋。回头记下摊店位置，在人群中匿了身影后来到小巷中蹬墙上房，睨眼下方的人群，小心的踩着瓦片来到客栈楼顶，按着对那撞着自己的小乞丐的身形印象环顾起四周。
还好，那家伙还在人群中活动。
红翡寻了出落脚点一跃而下，此等动作自然引起了他人注意，惹来一阵惊呼。
越过人群，那乞丐似乎是有所感应，当即放弃了手头的目标，借助低矮的身形于人群中不断穿梭混淆视野。
可孩童终究是孩童，更不论是个瘦弱的孩童，红翡在一处石城废屋前拦住了乞丐。
“三十钱，还来。”
“......你你你你至于吗！就那么点钱，追了我这么久，服了你了，给你便是!”
红翡接过小手递来的钱袋，打开袋子看了眼便转身离开，打算去寻那处店家还钱，但衣角被乞丐拉住，红翡下意识的按住了胸口的玉。
“那个，你不会报官吧。”“不会，但我劝你别靠偷盗为生，哪怕是乞讨，并非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抓住你后就草草做结。”“你这身打扮，这假正义的谈吐，是个侠客把？”
乞丐的手攀上了红翡的衣服，却被拍开，乞丐也不气恼，似乎是吃定了红翡不会拿她怎样，反倒是向他讨要起了钱币以过冬。
红翡无言，顶着乞丐的颧骨看了会，掏出十钱给了乞丐，随后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开。
......
向看着如遇了瘟神般的老丈还了钱，又在石城逛了逛打探自己仇人的消息，红翡回到自己住的客栈时已然是夜晚。
回屋点起蜡烛，红翡卸下围脖，坐在圆桌前回忆起了二十年前的夜晚。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夜晚，自家的商队被杀人越货了，父亲母亲都遭了劫难，价值连城的大块红玉被夺走，护卫都死了个干净，唯独自己被那领头的粗眉汉子留了一命。
腥臭弥漫，篝火烧的却越来越旺，满目的都是红，分不清到底是血染红了玉还是玉染红了血。
其实过了那么久，恨意......但，父母当初给自己用红玉碎裂边角做的玉坠却始终在提醒着红翡。
所以他那时将可以用的家当去拜了师，学了一身本事后就一直在寻自己仇人的踪迹。
也就在风月子这女贼口中得知了仇人的消息，刀老虎的下落，据说是在石城。
有些头绪总比盲目去寻要来的更好，于是他就来了这，如此想着，红翡觉得乏了，躺倒床上，摸着胸口的玉要睡去。
“？！”
玉没了！必然是那乞丐！红翡懊悔不已，即刻起身，也顾不得那什么宵禁，走不通客栈的门便走窗户下去。
还好一路上并未遇到巡逻的捕快，红翡来到白日那废屋前踢开门，哪见得有何人影？白跑一趟罢了。
红翡的心头无悲无喜，思路逐渐变得清晰，认为要去丐帮和当铺走一趟。
“你，鬼鬼祟祟的，还违反宵禁，跟我们走一趟吧！”说这话的夜巡捕快不是对着红翡，而是提着油灯对着女孩如此说道。
那熟悉的身形，红翡当即便认出了其人身份。思考片刻便主动从阴暗中迎了上去。
“官爷，官爷，不好意思，这是我手头底下的人，她还小，能不能多宽容宽容我？”
红翡言毕便打算掏兜拿出什么，那两位夜巡捕快冷着脸，也没阻止。
一把草木灰，随后动手两拳将捕快放倒在地，一把拉着女孩藏在了附近，观察着捕快的动向。
“额......谢谢。”穿着比白日不知整洁了多少倍衣物的女孩，借助微弱的夜视，红翡判断她大概才到豆蔻之年。
“把我的玉佩还来。”“...当了...”
生气毫无用处，红翡又问女孩在哪里当的，在得知地址后便要这女孩带路，最后花了番功夫从当铺上锁的柜中寻到了自己的玉佩，再挂回到了脖子上。
将女孩带回客栈，点起蜡烛，在她担惊受怕的目光下又端详了一阵，叹了口气，将被褥铺在地上给她做了垫子，随后自己便盖着衣服躺在床上闭了眼。
淅淅索索的，女孩走到自己床前呆了会，又重新躺回了垫子上，悄悄的抽噎。
红翡转了个身，房内便除了呼吸外，再无声音。
第二天清晨，只见那女孩跪在床脚，对着自己磕头。
“求您救救我弟弟，他被丐帮抓了，胁迫我帮他们偷窃。请您救他！”
“你当我的玉佩是为了赎他？”红翡起身，坐到圆桌前端起茶杯。
“...是的，请您救救我弟弟！”
“好。”“诶？”红翡正欲饮水，却被带着泪痕的女孩匆匆夺走倒在了地上，语无伦次的说这隔夜的茶水不新鲜，她去问客栈老板要壶新的。
红翡无言，随她去了。在整顿好后红翡在女孩的指引下，走了丐帮驻点的暗道，直接入了主堂，面对着吃惊的丐帮帮主，红翡在他呼救前就一把将其拿下，用刀压着他的脖子要他交出女孩的弟弟，在丐帮帮助错愕的命令下，女孩的弟弟被喊了过来，只见得她弟弟穿着打扮简谱但不邋遢，也看不出颧骨，反倒是长得比他姐姐高。
红翡随后又询问起了丐帮帮主关于刀老虎的一些事，得知了他现在就在石城县老爷手底下当教头。
“兄弟门怎么被灭的，丐帮心里应该清楚，触动官家利益的，可没什么好下场，而区区一个县老爷，我看，在御史大人面前，呵呵。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吧。”
红翡掏出风月子送的令牌，在丐帮帮主面前晃了晃，后带着女孩和他满脸不情愿的弟弟出了丐帮驻地回了女孩的那间废屋。
废物此刻也又已经住了人，将他们赶走后，红翡留给了姐弟两个一些私人的空间。
坏，不懂，丐帮，信任，家，姐，管教，独立，生活，无所谓。
红翡也不想听，但吵闹的声音太大，哪怕用手指塞着耳朵，这别人家的事还是会不自主的被听进去，断断续续的就是了。
最后废屋的门被打开，女孩的弟弟对着红翡深深的鞠了一躬，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眼眶红肿的女孩伏在地上哽咽着，但就是不哭出声。
随后的几日，女孩去了哪里红翡也不知道，而他也有自己事情要做，那就是等到县老爷宴请御史中丞的那天，趁着防御看似最强实则混乱的时候混入府邸寻找刀老虎。
时间过得很快，红翡穿着一身从富贵人家处借来的衣裳趁着石城显贵进出县老爷府邸的时刻翻墙入了他家后院，根据近日打探的消息和观察宅邸画出的地图逛了起来，见人也不怕，而是坦然自若的打起了招呼。
走过一扇半敞开的门，红翡的余光瞥见了书桌上摆放的器物。
心跳轰然剧增，红翡的冷静和从容消失不见，立刻打开房门跑到那红翡大佛前......
“刀老虎，这么大的红翡大佛,石城，县老爷.......”
红翡顿时笑出了声，原来不是见财起意啊，是早有预谋，现在想来，这县老爷在他这位子上也坐了有三十多年了吧？
哈哈哈哈哈......
“你是何人？！”只见来了个粗眉毛的大汉，气势不凡的拿着棍子朝红翡打来。
“红翡。”红翡拔刀立刻与粗眉毛战于一团。
刀光棍响的打斗声被外界喧嚣的贺礼声和交谈嘈杂，高手过招，招招致命，粗眉毛哪怕这些年有再多的锻炼来维持体能，可老了终究是老了。
“你不杀我？”“你当初为何要放我一命。”“嗯？咳咳，我放了的人可多了去了，能像你这样还能找上来的可还是头一个。”
红翡指着那书桌上摆着的笑眯眯的大佛，一下就勾起了粗眉毛的回忆。
“哦，原来是你啊，当初也没想杀你们人的，不过你们的反抗让我丢了兄弟，为了平手下的怒火只能杀了你们领头，那是你爸妈吧？”
红翡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被红翡染红的夜晚，他瞪大着眼睛举起刀挥向粗眉毛。
.......
“你没名字吧？你居然如此珍视那红翡挂坠，不肯把它当做我的学费，那你就叫红翡吧。”
“你是为了什么才来学武的？哦，复仇啊，真是很平常的理由。”
“但我既然现在是你的师傅了，你知道有句话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现在父亲劝你一句话，至于听不听还是随你。当初送你玉的阿爹，为什么要送你这块红玉呢？你还记得他们和你说过什么么？”
父亲母亲是很好的人，哪怕被人称作奸商，被人暗地里骂，可在我眼里...他们给我红翡挂坠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好像确实说了什么才对。
......
身子锈了似的，刀卡了壳。
红翡收起刀，粗眉毛则是不依不饶“怎么，怕了，不敢杀我？你对得起你的父母么？”
“我会把你交给大隋的律法处理。”“哈哈哈哈哈，你疯了吗？”“没有，我不能处置你，我从未杀过人。可如果你跑了，离了法网，那我还会再去追你，再把你交给大隋的律法，再跑我再去抓，直到大隋律法可以制裁你的那天。”
粗眉毛又笑了起来，看了看自己那双泛着老年斑的双手，抬手指了指红玉大佛。“县老爷的秘密都在那玩意底下的机关上，哈哈哈哈。你啊，真是恶毒，早知道当初就不放过你了。”
言毕，粗眉毛运气以掌拍击丹田，就这么死了。
红翡沉默不言......
“御史大人啊，这桌好酒好菜你还吃的满意？”“自然。”“我这石城没什么别的，就是土特产特别多，大人要不带些回去？”“什么土特产？”“哈哈哈，几罐子被石头压着的榨菜罢了。”
县老爷和御史中丞坐在圆桌两侧交谈着，突然从房梁上落下个身影，是红翡，他拿着刀架在了御史的脖间，大批的官兵包围住了红翡和御史。
“何等贼人！放了御史大人，有本事冲我来！”县老爷嘴上这么说，可身子则是不断的向后缩。
红翡贴在御史耳旁轻轻的说这什么，御史的脸色则是从一开始的严肃而从未变过。
“谭贼人，我要你给我全家陪葬！”
穿着侍女服的女孩从窗户内跳进，踹着匕首刺向县老爷，所有的官兵的注意力瞬间放在了自家老爷身上，持枪要对着小女孩刺去。
红翡一把推开御史，掷刀乱了官兵攻势，以平身最快的速度来到滑到的女孩身侧，一把将其搂起跳窗逃了。
县令府内的动乱逐渐平息，县老爷对着御史中丞笑眯眯的说这一定要将贼人捉拿归案。
“捉拿谁？”“贼人啊？”“不对。”
御史中丞来刀几罐榨菜前，拿起红翡落下的刀吃力的挥动，只见破碎的罐头里，浅浅的榨菜层上摆满了各色的玉石。
“本官爱财不错，可，本官代表的是大隋的律法，奉皇上之命督查百官。你要将我朝律法置于何地？”
“我呸！”
府外传来高亢女声：“义父，女儿带兵前来支援了！”
........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曹御史答应过我会把那老家伙绳之以法的。若是律法无用，我便再去捉他，直到律法能制裁他的那一天。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只是我弟的姐。”
“这样吧，以后你就叫红翡，我叫何通，你觉得呢？”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何通将胸口的挂坠取下交给红翡，领着她出了城。
.......
《隋书》记载，有一玉匠人，名为何通，善斫玉。斫者，用刀斧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