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慕杨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后,发薪水的日子终于到了。
某一天我在公司的员工室换下灰蓝色的工作服,准备下班的时候。
生产组的组长走到我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把手放在我的背上。
笑着问我:“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明白拍自己手下员工是表达亲切的方法,但仍旧忍不住心底的厌恶。
我觉得有点烦,他无非是要邀我下班后一起去喝酒吃饭。
不管要谈什么事情,他们总喜欢一边喝,一边谈。喝酒时的话题,通常和女人、国际大事、按摩扯不开关系,可那些都是离我很远的事情。
一想到要谈那些完全不懂的事,我就觉得烦闷。
果不其然,组长确实是要邀我去吃饭。
我心里很想拒绝,反正同事之间我早有鸽子或其他的绰号,再多一个小组长也无所谓,被别人当做奇怪的人也没什么。
正准备开口拒绝时,组长却说要谈谈和工作有关的事,说是要准备表扬我。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打电话给白慕杨,告诉她,今天不能去接她了,让她直接回家里等我。
我和组长坐在灯光略微有些昏黄的小店里,这周围的环境是在让人提不起兴趣,所幸刚开始的话题内容对我来说不是坏事。
组长说:“最近你的表现不错,干活很卖力,明天发工资的时候,你有奖金。这是我跟上级要求的,明天别忘了带工作证啊。”
说这么多,他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其实就是要身为员工的我,记住他的好处。
一般的工资都是直接存入银行卡里的,但是奖金却是以现金的形式发放,所以必须拿着工作证去财务处领。
“以后也要好好干,你说的话干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组长用他那拖泥带水的语调,唠唠叨叨地说着。
他已经开始醉了,那种含糊不清的说话方式,我听了很不习惯。
我扭头看了看组长的脸,狭长的脸型,因为酒精而红润的额头,额头上有数条深深的皱纹。
他脸的表情,像是由无数皱纹组合起来的,他心底的想法甚至可以从他皱纹上猜出来。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红色的舌头不断翻转。
一直盯着那红色蠕动的物体看,让我浑身不舒服,好似章鱼的触须要从眼睛探入脑髓。
这是自然的生理反应吗?我深深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白杨啊,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我看你跟小王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啊。”
终于来了,我移开视线,看着小店里有些油垢的夹板墙壁。
“大家都很担心你。”
“你这人,不要自卑,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都是团体里的一分子,同心协力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了吧?别光点头往心里记?!”
这种道理谁都知道,没什么对或错的。
“有什么烦恼的话,尽管给你刘哥说,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是想处对象了?还是钱不够花?”他自以为是地说。
“没有,我没有什么烦恼。我只是喜欢安静。”我回答。
“安静?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能这样。你看你年纪轻轻就出社会工作,想着要一下子飞黄腾达吧?想升官发财吧?!”
老实说,我没有想过这些事。
“听大家说,你不喜欢镜子,是吗?”
是谁说的?我下意识地躲避镜子的行为,还是被看出来了。
“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没有。”
“你呀!我告诉你,我要掉去公司总部了,我想推荐你做下一任组长。”他摆出组长的架子说道。
“是吗?”我随口回答。
组长露出吃惊的表情。一般人听到刚才他说的那一番话时,大概会兴奋过来敬酒,表现出非常高兴的样子。
但我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个心,只是以此为饵,看看我会有什么反应罢了。
我能感觉到,他是想掌握我,想将我分类,然后贴上标签,那样他才会安心。
他那样的人如果遇到对酒、色、钱、权不表兴趣的人时,就会怀疑自己的价值观,产生不安的情绪。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分析起这个与我并不相熟的人的内心。
“我想推荐你当组长,所以必须对你有更多的了解,这是我的任务。怎么了?不喝酒吗?喝呀!”
这是他身为组长的命令。
喝酒这种事,应该是不需要命令的。喝酒是一种“乐趣”,是因为喜好而存在的行为。
组长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年轻人!你这样不行!”
他又开始说教,在叫我时的口气,也明显与刚才不同,远没有刚才亲切。
“你自以了不起,狂妄的时候谁都有,你很快就会清醒的。现在你可以装模作样,故作清高,但是只要我说一句,明天不给你发工资了,你马上就得跪下来舔我!”
“听见没!舔!”
完全不想听他说话了,我沉默地看着店里用作装饰物的吉他,及玻璃门处的出入口,一心想着早点回去,揽着白慕杨的肩,坐在温暖的家里。
玻璃门突然被打开,有新客人进来了。
看到新来的客人的头发是湿的,我才知道外面在下雨。不知为什么,下雨竟让我有种心底的郁闷得到释放的感觉。
“你小子,有没有听我说话?”组长说,他的睑已经完全胀成了猪肝色。
“你是真不知道世间险恶啊,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你得清楚自己的立场。”他终于生气了。
“好了,我得去趟卫生间。还有,没酒了。”
他拿着空酒瓶,对着我挥了挥。
没有酒的话,应该对店里的服务员说吧?
“等我上完厕所回来,再继续。”他站起来,肥胖的肚子剐蹭了桌子,桌面上的菜也跟着乱动。
我伸手招唤店里的服务员,伸出去的手正好碰到吉他,便顺手拿了吉他,放在腿上。
当左手握住吉他的琴弦时,我心里竟然有一股不知名的冲动。
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我的左手手指很自然地按着吉他弦,右手的拇指轻轻地拨动弦,弹出和弦。
不知不觉中,我已弹出了数个和弦。我会弹吉他?
脑子里很混乱,像是有一双大手在我大脑中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