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有人说,通常第一和第二是敌人,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是朋友,非常赞同。不过也有不通常,比如糖果和小芸。
她们从小学一直同班,不但情同手足,成绩也相差无几。只不过不知道算不算天意弄人,小芸常年占据榜首,糖果始终几分之差趋于二三。这一差距从小学差距到了中学,即使小芸偶尔状态欠佳,糖果发挥超长,依然领先糖果几分拿下第一;小芸游刃有余,糖果一蹶不振,照旧还是几分之差。
糖果开玩笑说是老天故意,说完嘿嘿傻笑,笑声带着自豪。
糖果把小芸当作最好的朋友,甚至亲人,真心实意以小芸取得好成绩为荣。所以延伸到谢小强拿糖果凸显小芸的美,除却糖果当真豁达外,更多是替小芸开心,就好比一个人夸你左手比右手漂亮一样。
尽管小芸这类女生,深受谢小强喜爱,但同一批次泛滥成灾,商贾世家出身的谢小强自然不会典型到成日买零食、送礼物,他的任何投资都先要挂上买卖思维,考虑到通货层面。况且他们强字辈,唯爱众人皆醒我独睡,大多时候更痴迷于周公,无暇“她”顾。
说起不求上进,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起点高。无论谢小强如何贪睡,都没太耽误学习,凭借不错的语文基础和超强的自学能力,分数一直徘徊在成绩单上游。
反例是另一位同桌丁鼎。
丁鼎论睡觉不逞多让,语文课一打上课铃比吃安眠药还百试不灵,一个姿势四十五分钟贯穿全文。但丁鼎的成绩却带着现实性和戏剧性——万年倒数第二,不管考试如何随心所欲、文不对题,总与倒数第一差之毫厘。这种硬实力的差距比糖果小芸更难打破,我们戏称是雪碧和雷碧的差距。
审美方面,丁鼎与谢小强截然不同,眼里写满对小芸的否定,他和我一样,对埋头苦读的糖果,偶然间的惊鸿一瞥,怦然心动。
乌黑的中短发,齐眉的留海,衬托着一双黑亮空灵的大眼睛;笑的时候,浅浅的眼袋上耸,眯成一条缝,露出牙膏广告上的牙齿,纯洁透明得仿佛腾格尔歌声中的天空、湖水。这是我对糖果个位数的印象,耐看、越看越难自拔的类型。
朋友、知己、恋人总有循序渐进过程,除了课间偶尔开个玩笑,纸条上的我一直循规蹈矩。
“英语听力有进步的途径吗。”
“增加词汇量,早起操场读点英语读物,必须读出声。”
“唱英语歌行吗。”
“唱得行不行,要问音乐特长生。”
我嘿嘿一笑,从此加入晨读的队列,同时也保持了与同桌的队形,语文课补早起的觉。
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着实令糖果嗤之以鼻。她认为我不是愚不可及,只是环境使然,刚有些进步,刚把我修理好,便随着同桌倒成一排小黄车,让人觉得还是坏掉的。
糖果第一次主动写纸条:
“这早起后遗症再不治晚期了。”
“听说冰红茶有奇效。”
“别睡了。”
“没问题。”
“那冰红茶也没问题。”
“拉钩上吊,不要康帅傅那种。”
“一言为定。”
一瓶冰水,兑着冰红茶,却喝得我心里暖洋洋。
我喜欢甜,它能让大脑兴奋,让心里渗出蜜,放佛可以抵挡全世界的迷惘一样,让远处的家离得近,让长长的路变的短,让湛蓝的天触手可及……
只是后面的甜不是来自可乐。
四、
人生总有毕不完的业,或三五成群后劳燕分飞,或座无虚席时依依不舍,每一次或大或小的毕业都让我们疼痛,然后成长。可最终我们也没成长到,能抵抗离别,能免疫悲伤,最多只靠着倔强,拒绝俯首就擒。
班级洗牌后,偶尔C班老同学想起曾经同流合污的我,会特意跑下楼看看。说看,主要成分还是过渡,从习惯有到习惯无的过渡。
我们从走廊跑到操场,追逐中洒下一串串放浪形骸的大笑,趁机再丢下一些习惯,用球场上的大汗淋漓,掩人耳目。
王重阳膝盖有伤,眼瞅着我蹦蹦跳跳,只能喋喋不休,拿传业授道解馋。
看着王重阳嘴角的泡沫在阳光下泛起七色,不断涌起、破灭,让我想起初入高中,从相识到相知,并肩坚守在保卫周公第一防线的故事。
宿舍楼十点半断电,整个楼道的嘈杂在黑暗中随着关门声,慢慢隐匿。
王重阳拧亮台灯,挖着鼻孔问东问西。任何人的任何回答都能引起一段不少于五分钟的滔滔不绝,尽管好多时候讲得天花乱坠,却也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为此,王重阳得到不少外号:王真人,王本山,王百度,还有加特林。
用他自己的话解释,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他,不厌其烦地帮大家解决各种疑难问题,或对或错,最后说者有心,听者自便得了。
王重阳说多了,大伙儿听多了,久而久之,上到天文地理,下至大象蚂蚁,各种千奇百怪的事大家都习惯了问他。
“重阳,明天第一节课上什么?”
“重阳,下周有雨吗?”
“重阳,被古娜拉黑暗之神诅咒了怎么办?”
人、事皆有两面性,等大家睡眼惺忪,不想再听其答疑解惑时,他又开始边搓脚,边谈论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奇闻异事,扰得大家寝不安席。
大伙儿怕别生枝节,假装无所谓。只有我,不在乎他亲舅舅是疼他惯他的现任副校长,不在乎他有个虎背熊腰教体育的堂叔。在一片辗转反侧声中,我秉着一腔孤勇,一气呵出:“加特林,最后一梭子,说完睡觉!”
灯光映上嘴角的泡沫,上一秒还喷薄不断,下一秒便戛然而止。
王重阳眨眨眼:“那…明天继续,台灯正好没电。”
我用鼻腔有气无力地嗯。
夜,彻底黑下来,没有星月的黑。
黑暗蒙蔽双眼,却没堵塞耳朵,隐隐约约听到有抽噎声。
“一个性格像坚果般硬朗的人,会因为一句劝阻,脆弱成薯片?”我想。
仔细再听,确是王重阳。
“这哪是薯片,明明是蛋酥卷,一碰就掉渣。”我心有愧疚,抬手扔过一块巧克力。
我爱甜,觉得没有什么是甜不能缓解的,如果有,就是这人糖尿病。不过后来我才知道高估了王重阳,对于他,要降一档,他是,没有什么是吃不能缓解的。
王重阳的轮廓勾勒在黑暗中,抹抹眼角,手指竖在鼻尖,轻声示意去楼道阳台。
看看表,十二点整!
所有反科学的小故事在脑海里过场,穿越在黑洞洞的楼道,加速脚步。
一心祈祷的阳台同样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很远的夜空漏出几点星光,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仿佛隔绝一样死寂。
摆好视死如归的姿态,满以为会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紫禁之巅,没想到却是锦瑟中的遗憾: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王重阳不记得母亲,父亲带他长大。中考前清明当晚,王重阳秉烛苦读。父亲喝过酒,躺在床上说不舒服,想听听学校里的事儿。王重阳满脑子公式定理,回了句“别闹”。
那是他父亲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只有短短两个字,甚至连一个词都算不上。
从那之后每个睡前夜晚,哪怕自言自语,王重阳都要絮叨一番,不管讲什么,只是讲出来,讲给远方的父亲。
改变和适应对照楼梯和电梯,除了有些曲折差距,都可以到达目的地。没多久,大家便习以为常,听着王重阳絮絮叨叨,就像钟摆滴滴答答,催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