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从六点到九点半，共四节。归校的第一节，一般无二班主任会坐在讲台，数着先来后到，在心里谱好调调，区分孺子可教和朽木难雕。
铃声“叮铃铃铃”，一共36响。这是王重阳百无聊赖，发散思维报的数，准确性无从考究。毕竟像他这么闲的咸鱼，寥寥无几。
我怀抱篮球，踩着最后几响跑进来。
班主任正在埋头批改卷子，但还是抬了抬眼皮。一瞬间，蹦射而出的“剑气”让我不禁一个冷颤，奔跑着一个踉跄，差点扑丁鼎身上。手里八个气压的篮球磕上桌角，又弹起来，吓得丁鼎眼珠外凸，像裂口的开心果一样。刚积蓄好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最无所适从的，是高高弹起的篮球不偏不倚正砸在糖果头上。“嘭”一声，篮球滚落于地，糖果捂着脑袋趴在桌上。
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幸灾乐祸迅速帮丁鼎恢复常态，把开心果眯成松子：“打110还是打119。”
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谢小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笑得前仰后合，添油加醋说好球，可以参选年度十佳。
小芸搭上糖果的手给予安慰；邢颖送上关切的问候；周围同学你一言我一语，一时课堂变得乱哄哄。
没等乱哄哄发展成乱糟糟，一股无形剑气荡过，整个课堂重归安静。
原本意图靠“大庭广众瞩目，嗔拳不打笑面”蒙混过关的道歉，半路夭折，只好重整旗鼓，另辟蹊径。
临回座位，世人的根病突发，偷偷瞥一眼讲台的“剑圣”，暗暗以“要不是你……”、“都怪你……”等埋怨，转嫁过错。
岂料心理活动被拿捏得死死。四目交错，电光火石，反噬袭上脊背一屁股蔫到座位上，老老实实把脑袋夹进书里，装虎不成反类了犬。
足足“卧桌”半节课，“剑伤”才平复如故。
调整好心态，我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卷成卷，抵在糖果后背，轻声补上迟到的抱歉：“还好吧，你别碰瓷啊，就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送你。”
像羽绒回弹一样，糖果缓缓直起腰板，揉揉脑袋理理头帘，侧过头，眯起一双大眼睛，嬉皮笑脸朝我吐舌头。
赶紧俯首，双手拖起“五高三模”，恭恭敬敬呈上。
“噗”一声，“嗤”还没出来，糖果及时咬住笑容，装起严肃。鼻音轻哼间，一把抄过书卷，理理头帘，重新投入学习。
就像求官送礼被接纳一样，深吐一口气，如释重负。
谢小强一脸鄙夷地望着我，立时面子上残留的谦卑奉迎，朝不保夕，抓起篮球朝糖果后背跃跃欲试，以彰显大男子主义。
果不其然下课铃一响，谢小强趁火浇油，向糖果打小报告：“菜花姐，他刚拿篮球冲你比划，准是想和你脑袋比比哪个大。”说完自许幽默，笑个不停。
刺耳的笑声像是两军阵前的骂擂，糖果冷不防站起，转过头一脸冰霜。
我左躲右闪，四下寻找解释。
没等找到，糖果先坚持不住，笑容破冰而出，心满意足地说我做贼心虚。
小芸在旁边也站起来，笑容颇具意味：“别吓他了，再把一个大男子汉吓出好歹赖上你就坏了。”说完拉上糖果奔向厕所，侥幸帮我解了围。
为什么女生上厕所喜欢结伴，通过讨论得到的答案是安全感。女生进化中，一直向往多方向亲和社交，上厕所属于其中一种。而厕所又是私密性很强的地方，能很好地聊八卦、谈心事。据不知名人士的不完全统计，校内重要信息的主要传播途径便是从教室到厕所的这短短十几米。在这段路上，每一位拉帮结伙的女生都有着强烈接收爆炸性信息的好奇与期待。
我不是女生，却也满怀期待，期待路上的她们，耳语时，有“这人还不错”。
时钟在写不完的卷子上走得飞快，快到以为给了你虚假的时光，有缺斤短两的嫌疑。
第四节晚自习即将结束，我一口气写完三张英语卷，又憋一口气对照答案，结果大跌眼镜。按照概率学，三张卷子用十分钟靠脸蒙完，也比我一整节晚自习绞尽脑汁正确率高。
踌躇满志，顿时被挫得面目全非。
当玻璃心碎掉，准备以后英语全选B的时候，收到糖果纸条，燃烧殆尽的希望顷刻死灰复燃。
“太简单，四张英语卷错三道题，严重怀疑你送我的是五年中考，不适合我，还你。”字条末尾画有一个“耶”的表情。
将卷子和打击一同接过，心情坐上过山车，又一次跌落谷底。
“你靠勤能补拙，我靠脸定成败。”我也加了一个垂头丧气的符号。
“明明可以靠努力考好，偏偏要靠碳黑的脸，孺子不可教，如碳不可洗。”随纸条递来的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保存很好，没有泛黄，只沉淀了些岁月，是一名儿童在轿车前的留影。
我端详起来，确与刘健极为相像，浓眉大眼，大脑袋大牙，大鼻子大嘴，一对大招风耳，好比同龄人的五官是一寸照片，他发育成二寸，还不是小二寸那种，完完全全给人吃化肥长大的既视感。
眼里看着，心里忍不住发科打趣，遂在照片底写下一行注解：刘健童年阴影，车祸瞬间。
自娱自乐帮我一扫先前阴霾，随着下课铃声笑出了分贝。
谢小强探头探脑凑过来，问东问西。听明白后，马上尖酸刻薄地牵扯上糖果：“油矿特产全是大头。”
我一脸无辜，赶紧脱清干系：“我什么都没说，是谢小强借题发挥。”
“问你了吗，心虚什么。”糖果挑挑眼皮，佯嗔下藏着些许温柔。
“没，没心虚，我只是表达刘健五官不正，谢小强三观不正。我与他们水火不容！”说完作势与谢小强保持一段距离，顺便把恶搞照片递上，转移话题。
几秒后，糖果捂住嘴巴，指缝间逃出几串盈盈笑声，躲进耳朵，久久不肯离去。
下晚自习是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刻，除了小芸还在瞪着谢小强外，大家的表情都分外轻松。各自整理好书本，小脑交接大脑，行色漫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