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宿舍已经不早了,身体疲惫心里却兴奋。
王重阳说明天早操纪律大检查,我躺在床上回应合不拢嘴地傻笑。
对于我的答无所问,王重阳不禁发问:“看你这跟买东西多找五毛零钱似的廉价笑容,今天满载而归啊。”
“嗯,有点过载。”我继续瞅着他笑。
看着我像泉眼一样不断涌出的笑容,王重阳开始大禹治水一样得堵,或者说添堵:“对于你的无说明请假事项,我代表全宿舍同学代表大会,宣判重色轻友罪成立,剥夺夜间厕所使用权终身,处罚打扫宿舍卫生两周。”
玩笑本不幼稚,较真才是幼稚。
我假装处罚很重,脸上做着无辜状,心里美滋滋。反正前列腺还不支持晚上去厕所,至于宿舍卫生,哪天不是我打扫,偶尔李穆打扫一次还是将雪中送炭的期待,变得雪上加霜。
“穿丝袜晨跑也能看到你的悔改之意。”王重阳对我的批判一直持续到进入梦乡,收不到反馈信号后,才渐渐哑了火。
水开了沸腾,水冷了结冰。睡觉也是,0°的忧伤让人彻夜难眠,100°的兴奋同样夜不能寐。
我沸腾着,把从易到难的所有睡姿温习了一遍,没有一个能降温的,一直到后半夜天凉,才似睡非睡得冷却下来。
早上,不称职的闹表喊我一次就放弃了,再醒来已经过了勤奋苦读的时间。
简单洗漱,匆匆赶在早操时间人少去买饭。
幸好匆匆,前脚走进餐厅,后脚几名纪检老师便踏入宿舍楼。
暗自庆幸的同时,脑海中是把王重阳从被窝里掏出来的画面。
我躲在餐厅,就像藏在叶子间的害虫,小心翼翼伪装。不过没多久还是被勤劳的纪检老师轻松收入囊中。
纪律办公室内,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看到潜伏在暗处的革命队伍如此庞大,心中的苦水不由得蒸发大半。
站稳再细瞧,C班的同学占了半壁江山,孙强刘健等老同学也在其中。
对于他们看到我,除了一脸喜出望外,更多还是反式问候:“最近过得怎么样,梦想是不是更远了?”
“血压是不是更高了?”
“脱发是不是更严重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哈哈笑着,像一群无法无天的白蚁,蚕食着纪律殿堂的大门。
稍后,重塑殿堂神圣的不是纪检老师的厉声喝止,是王重阳从怀里掏出肉菇酱闷头啃的葱香饼。
已经是早饭的尾巴时间,大家早就饥肠辘辘,喷香的味道一出,口水瞬时涌出,阻塞了声道。
随着安静下来,吧唧声愈发明显,咕噜声也不甘示弱。此起彼伏,惩罚逃脱早操的人们,也逃脱了早餐。
众目睽睽没有影响王重阳的食欲,直吃到一半才“哎呀”发现是重合的两张饼,言外之意是不小心把我的那张吃了。
我不心脏,也不是不饿,只是再给老同学们的肠胃落井下石恐增加自身危险系数,所以王重阳问还吃不吃时我拒绝了:“传染上高血压怎么办,还有那个什么门什么杆菌也传染。”
“**螺杆菌。”不知谁插了一句。
哄堂大笑复生,顺便吸纳了纪律老师无语的白牙,借着笑声开喉,大家迅速将口水吞咽,滑稽得仿佛回到了那个还在一起的班级,从未离去。
早自习已过,第一节课的铃声即将打响,处罚方案终于落地。
刘健的父母是油矿的领导,孙强、王重阳的父、舅是直管;其他C班同学,高干子弟数不胜数。
在美其名曰初犯、惯犯惩处不同的方式下,最后只剩我和几个不认识的同学成了杀“羊”儆猴的替罪羊。
惩罚时间是晚自习,地点在美术室,内容是做面貌模特。
内心的拔河,新鲜感小胜负罪感,所以向糖果报平安时带了些许慰藉,说惩戒不是体罚,比便秘还轻松。
美术室很宽阔,除了地板上欣赏不来的斑斓艺术,和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画板外,别无他物。
当然也空无一人。
等了许久,门终于打开了一半,率先进来的是纪律主任,一脸慈眉善目,笑起来两个酒窝时隐时现,年逾半百了依然不辞劳苦,保障着校规校纪和“口袋妖怪”的落实到位。
我们背地里叫他笑面虎,没人不怕他。能言善辩,心狠果断,除了“口袋妖怪”,六亲不认。
纪律主任锋利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仿佛把我的衣服一层层剥开,看看我的口袋里是不是有“妖怪”。
惊慌失措避免不了,但还是主动说了老师好。
纪律主任点点头,把确定我是第一次来的疑问句说成祈使句,然后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好好表现。
一种惴惴不安在心头萌芽,又随着稀稀落落的脚步声靠近,长叶开花。
门被完全推开,陆续有美术生走进来,冲我点头、寒暄、微笑或者冷漠。
随着我坐到美术室中央,十几个人蜂拥而上将我围住,拿起画板,面无表情地唰唰画起来。这是画局部的。
远处散落着不同角度瞄来的眺望,倚着窗台,看一眼,画一会。这是画整体的。
模特,顾名思义,摆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包括眼睛的聚焦点,呼吸的节奏和面部表情。就像被孙悟空喊了定一样。
刚开始并不以为然,奈何几分钟过去,便开始力不从心,各处瘙痒揭竿而起,颈椎也僵硬得生了锈。
倔强狠狠地鞭策,企图用疼止痒,可疼能忍,痒却忍不了。
听着秒针“嘀”半天“嗒”一下,想象稻草人跳机械舞,随时有停止的样子,分外煎熬。
这时,一个余光里只能模糊分清性别的女生收起画板,扯下画纸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看到她画的是一对眉毛,对于是栩栩如生还是影影绰绰我不自觉。
她打了一个轻声的手势,随即云淡风轻讲美术室的故事,平淡却不失新奇。
我一动不动,听得出神。看不到她,只能想象薄薄的嘴唇,吐字时一颤一合。
故事不长不短,刚好到下课。全程她一个语速一种语气,没有多少陌生的感觉,更多像是老友归来般的念叨,缓和孤寂,加速痒的消亡。
当铃声把倔强敲碎,我轻轻扭动全身关节,侧过头刚好看到她。身体上如释重负和好奇心突然的查漏补缺,让我对这个陌生的女生顿生好感。
不算白皙的皮肤,细腻可以弥补;不算整齐的牙齿,两颗虎牙画龙点睛;本不出众的个头,扎起一条高高的马尾,也能衬托得高挑。
她望着我,目不斜视,露出两颗虎牙笑。
不知道是出于“虎”视眈眈的直视,还是猝不及防的直面,两颊烫的几乎可以做铁板烧。
“同学,你在哪个班?”她开朗地问。
“那边的B班。我回去上课啦。”我指着正南方向语无伦次的说完,出门左转一路北去。
后来,美术室只有我一个人去的扑朔迷离,终于破了案。没去的那几位得到了其他处罚,他们戏称为钟点房。宿舍在特殊时间骤成钟点房,再行休憩之事,登记、交押金自然天经地义。
吃霸王餐刷碗洗盘子,宾馆睡霸王觉也应该有打工抵债的江湖规矩。所以我并无羞耻之心,满面春风地回到班里。
敷衍了几句谢小强的挖苦后,瞳孔里塞满糖果的大头贴,冲她“哎哎哎”。
“我没名字呀,哎你个大头鬼。干嘛,耽误一节晚自习跑去美术室,还乐不思蜀了。”糖果假装生气,像兔子要咬人一样温柔地低吼。
我马上拿出光头强对李老板的认错态度,表明悔过之心:“哪有,始终身在曹营心在汉,事不过三,保证以后……不对不对,事不过一,没有下次了,下次绝不被抓……不对不对,下次绝不旷操。”
期期艾艾各种不对,终于换回糖果“咯咯”的银铃声。
看到糖果眼底重现秋波,唇边拘禁的大批笑意终得释放,心头温暖,重拾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