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急促地催赶人们回教室,我杵在原地踌躇未动,试卷内外到处是不想面对的难题。不过不想归不想,终究还是要面对。生活本没有答案,选不选、怎么选都是错,唯一能做的,只有选择怎么错。
电影不会随着小插曲有了结局,被多余的人喜欢也不会多开心。我瘫坐在课椅上,重新擐甲执兵武装好,惩罚糖果,也惩罚自己。
白炽灯光耀眼刺目,我将额头贴在桌沿。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纸团被踩扁,心里的难受,说不出源自糖果,还是自给自足。
糖果的纸条由于课间那几个字所扰,后劲不足。半节课没有纸团再踩,让突失泄愤途径的对峙加速冷却,道理就像温水更容易结冰一样。到晚自习结束,糖果再递来精心准备的苹果时,已经杯水车薪。
我甩开膀子阔步而出。糖果举着苹果像尾巴一样跟上来。
一出门,要不是撞了小马尾一个踉跄,差点看不到她。她也抱着一个包装好塑料纸的大苹果,正屏着献殷勤的姿态,等稍一停留便双手送上。
来不及驻足,也没给小马尾说等的空隙,匆匆丢下一声“嗨”,擦肩而过。
于是就像贪吃蛇一碰,尾巴就长了似得,我带着两条尾巴,在王重阳眼中,招摇过市。
目的地是宿舍楼。我走得不快,没有足够的理由支撑绝尘而去,小部分心理想着等个契机拾级而下,大部分心理仍不甘委曲求全,随时准备破罐子破摔。
糖果跟得很紧,手臂直直垂下,迈着与动作极不协调的步伐,与受气包别无二致。
相反更后面的小马尾,双手背着,马尾辫一上一下,连蹦带跳,倒是悠然自得。
俗话说一条路走到底,宿舍楼就是底。在快到宿舍楼门口时,想知道糖果为什么失约的好奇心拖重脚步,放缓了速度。
糖果像木头桩子一样及时戳在身前,挡住去路。
“别跟着,有话快说,说完回宿舍。”我依然存有怒气无处发泄。
糖果把擦得干干净净,像她的脸蛋一样绯红的苹果举到面前,用委屈又渴望的眼神瞄了一眼,随后低下头,不停嗫嚅对不起。
人心都是肉长得,看到糖果举着苹果的手冻得比苹果还红,心中的固执不由得有些松动,驱使手臂伸了出去。
“显摆有双大长腿呀,走得倒是真快。还以为已经跑进宿舍了,敢情也是豆腐心。”小马尾甩着马尾从后面跳来。
被小马尾这样一激,自尊心顿时揭竿而起,刚刚接过苹果的手,停在半空上下为难。
“看!那边是什么?”随着小马尾一计声东击西,手中的温暖圆润被迅速替换成生冷的塑料包装。
得逞后跑开的小马尾一边啃糖果的苹果,一边做鬼脸,嬉皮笑脸的样子与刚刚的飞扬跋扈,完全像是两个人。
等甩干一头雾水,再想把手里包装好的苹果还回去时,小马尾早已啃出苹果核,远远挥手道别。
为了以释清白,也为了缓和矛盾,我将烫手的山芋递给糖果。
糖果把手塞进口袋,像风扇一样摇头,用失落的背影和更低沉的对不起,把冬夜的风,助长得更加彻骨。
看着糖果消失在远处,心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失败的颓废,究竟想要什么连自己都说不清。
“完了吧,人家不要,连你都不要了。”小马尾不知何时跳了回来,煽风点火。
我没说话,伸手把苹果还回去。
“一起走走吧,还得等一会她才能把热水给你送来。”小马尾似乎对我很了解,让把苹果给王重阳。
我都答应了,不是因为喜欢,只是想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在这个一点都不平安的平安夜。
在梦境与主观意识之间徘徊如果算失眠,那我就是通宵了。
对糖果的刻薄和小马尾事件的突袭,让我一直惦记天快些亮,好澄清自己,苹果给了王重阳充当搓脚间的茶点,而我也愿意里里外外沟通清楚。
很快,破晓将我从床上拽了起来,套好衣服推着去冰释前嫌。
六点半正是记忆力峰值,但桂花树下并无她,只有掉光叶子的枝干在风中摇摆,诠释“此地空余黄鹤楼”的凄凉。
“去厕所了”是首当其冲的猜测,接着“外面冷在教室”后来居上,最后“肯定会上早操”又扑了空。
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下早操的小芸,在少有的爱答不理中终于找到答案:糖果在教导处。
惶惶恐恐赶到教室,糖果已经回来了,脸镶进桌子,罕见得没有学习。
刚刚还找不到糖果的慌乱失色,随着她完好无缺的出现,重新上妆着色。
糖果比昨天的可怜多了些沧桑。看到我进来,仿佛沙漠中看到绿洲一样,眼底腾起大片希冀,又在触及到冰冷后,迅速溃散。
我问她怎么了。
“有人讲你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她说
“你信吗?”我问。
“我只信你,哪怕我亲眼看到,只要你说没有就没有。”
“没有。”
“我相信你,那你相信我吗?”
我问相信什么。她回答百口莫辩。
我沉溺在找了她一早上的耐心反噬中,索性不再搭理。
课间,我们面目呆滞地对视一眼,接过早餐,便再没有任何交流。
给王重阳送早餐,他的反应除了日常看见食物两眼冒光外,又多了一丝惊讶。
我说:“怎么,终于记起你小时候失联多年的二大爷就是我了嘛。”
按照惯例王重阳咬了两口早餐,然后把手指竖在嘴前,警戒地瞅瞅四周,轻声道:“……有点咸。”
我一口唾沫星子差点喷他脸上:“靠,看出你真是咸得。”
转身想走,被王重阳拽住,一边使劲嚼,一边噎得眼珠子直翻白。
“你这是要碰瓷啊,噎死赖我身上。”我迫切想回到教室,像屡次一样,等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课间,收缴糖果双手高高举起的白旗。
王重阳每次吃饭都搞得跟闯鬼门关似的,等缓过一口气,才开口:“真有事!刚太咸,咸断思路了。她偷东西!”
一个急转弯,让我措手不及。
我说谁。
他说她。
他说昨晚邢颖的新手机找不到,打电话是关机状态。宿管阿姨登记好,准备今天上报,谁知道今早糖果洗漱回来,她的柜子里突然嘎啦嘎啦响个不停,打开锁,邢颖的手机竟然在她的柜子里。邢颖的手机型号闹钟在关机状态也会启动。
我哦了一声,仿佛在听格林童话一样,难以置信。
回到教室,糖果桌角的早餐还再等,等午饭时重获新生。糖果也在等,等逆着全世界的一声偏护。
同桌邢颖、小芸同糖果保持的距离那么刺眼;其他人交头接耳,看我进来故作讨论问题;连谢小强、丁鼎的目光都藏着欲言又止。
可我还是不信,糖果有自己的手机,为什么要偷别人的?在她锁着的柜子里是不是谣言?
直到糖果的一句回复,童话世界层层剥落,漏出了整个现实。
“邢颖手机在你柜子里是吗?”
“是,但你相信我吗。”
“我只相信事实。”
糖果不再浪费笔墨,闷头把心思用在试卷,可能只有试卷上才有纯粹的对与错,才有不会被“大小多少”定义的善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