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信与不信之间,冷战被迫有了续集。
一节课,两节课,三节课……随着时间推移,偷手机事件持续发酵。“窃窃私语”疯长成为“言无所忌”,插上“指手画脚”的刺刀,直指糖果。无论是去厕所,还是课间操,仿佛所有人都在投来异样的目光,远远拉开距离,摆出一副副羞与为伍的表情。
连刘健也特意跑下来得意一番,讲幸亏没走得太近。
这些糖果都没在意,始终表示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心读着圣贤书。
而我站在整个世界和一个她当中,在随波逐流与特立独行之间博弈。我相信她,可是谁又相信我。
阳光从斜洒升到直射,热度也随着温度升高。午饭时候,已经沸腾成糖果偷手机是给我,更有甚者说受我唆使。
自尊心连续受到打击,打破了天平的平衡。这几天所有的负面情绪,通通算上利息迁怒到糖果身上。
“风平浪静前,暂时分开吧。”
“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要你相信我就够了。”糖果递来的纸条洇湿点点,却半点洇不湿我的铁石心肠。
“分开,不认识字嘛。”
“我只有你了,你要相信我。”字迹由于毛细现象,像挂着雾凇。
我没有回复,洇湿的纸难以落笔,能落笔也懒得争论,争论出结果也不能平反。法官定刑还能申诉复议,还有个期限,被芸芸众口定刑,翻身永无天日。于是纸条被一声不吭揉成团,踩在脚下。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惩罚可以亡羊补牢?还是划清界限,为时不晚?不得而知,只由着性子,把彼此拖入更深的沉寂。
现实的难题解不开,试卷的难题也不容易,我趴在桌上,半天没做对一道题。正焦头烂额时候,下课铃叮铃铃敲响,就像一个猛子从水里钻出来一样,猛吸了一口气。
抬头,是糖果刚好回头的泪眼,仿佛下过雨的玻璃,花花搭搭。
糖果的镇定已经不复存在,微微颤抖的声音带着祈求:“别逗我了好吧,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旁边的谢小强下意识往外侧转了半圈身子,用后脑勺对着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而我怎么能装不知道,果断板起脸,一语中伤:“烦不烦!”
就像被孙悟空喊了定,糖果楞在原地,眼泪迅速集合完毕。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奔着撇清主谋或同谋嫌疑的态度,一整个课间,口伐笔诛化成的利刃,终将糖果万箭穿了个透。
我想要的效果只是澄清自己,不是练习伤人无形,也不是收集泪水。所以眼睁睁瞅着糖果泪如雨下,恻隐之心还是有些欲动。不过仅限于欲,生怕澄清自己也像病好了还要吃段药一样需要巩固期。
下晚自习回寝路上,冷漠连续挡下糖果的一遍遍解释,堆砌、筑起高大的柏林墙。
“求求你相信我。”糖果不断重复这六个字,像倒在血泊中振臂高呼的战士,也像无力申诉不白之冤的庶民,有坚韧也有委屈。
即使没有小马尾在旁边添油加醋,我也一样冷漠。双手插在兜里,兀自走向宿舍。
糖果停在男生宿舍门口,沙哑的嗓子无力地破音,直至被决绝的背影夺去最后的声线,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心疼不会阻断前进的方向,最多放缓些。我走到宿舍楼梯拐角,再象征性回头撇一眼,一堵墙折断了目光和不舍。
心里一酸,转眼又被周围熟悉的面庞中和,就像吃发了霉的苦瓜沾上变了质的芥末,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王重阳早早钻了被窝,问是不是今天不用泡脚。
我只点头,不说话。
王重阳很识趣,闭上嘴巴,进行停机维护。
没有话痨消磨时间,等了许久灯才熄。我趴在床上,把埋进枕头的脸偷偷放出来。
窗户可能关得不是太紧,窗外的风声钻进来,嗡嗡悲鸣。
刚这样想,脑海里立马划过一道闪电。探头往窗外一瞧,糖果正站在宿舍窗前,哭个不停。
我使劲拉开窗,冲她嚷:“别影响别人睡觉,快回去。”
啪一声,把窗户关得紧紧。
或许是窗户真关紧了,又或许是糖果走了,外面静悄悄,连风也平静了许多。
我躺在床上看不到外面,将身体探到窗前的担心动作不允许有第二次。
一直等到很晚,确认大家睡熟,才借着翻身,透过窗帘缝扫了一眼。
月色隐匿,星光颓靡。偌大空旷的马路,一点浓重的黑,格外醒目。
那分明是一个坐在马路边的人,不是糖果还能是谁。
霎时,一股疼痛冲进脑海,掀翻困意。
稍稍平定胸口起伏,定睛确认:糖果蹲坐在小腿上,抱着膝盖,把头埋进怀里,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哭。
疼痛在心里大肆绞杀,被打得抱头鼠窜,却还是做不到拉开窗,告诉她对不起,告诉她,相信她。
我能做的只是最怂的事,曲腿坐上脚后跟,默默陪着一窗之隔的糖果,用温暖舒适跟天寒地冻划上等号。
可,可笑的是,最后捣蒜罐装成笔筒的模样都做不好,困得一头歪在床上,歪成了不折不扣的渣男。
本渣再醒来,天已经蒙蒙亮。窗外没一点糖果存在过的痕迹,甚至分不清昨晚是真实还是梦境。
摒弃叮咚烂响的起床毛病,蹑手蹑脚翻身下床,偏偏吵醒了平时雷打不动的王重阳。
王重阳罕见地坐起来,眨眨惺忪的双眼,罕见地以一个老父母担心儿子娶不到媳妇的口吻,点化迷途仕:“一整宿,能抵消任何过错。”
我还是只点头,不说话,区别是昨晚的垂头颔首,换成了小鸡啄米。
没有洗漱,没有穿好衣袜,一步跨下一片台阶,一步又转过一堵墙。楼道尽头是明亮的光,光的中心伫立着想见的人。
糖果缩在衣服里,全身上下一览无余的苍白,只有眼底,氤氲着大片红丝,像极了身后赤红的朝霞。
糖果看到我时,眼底短暂生辉后,又悄悄消弭。
我准备走去,她却跑来,一头撞进怀里。没有呜呜声,也没有陷进去一发不可收拾,只一瞬间便松开了。而后退了半步,用沙哑的嗓音,细细说:“身体垮了有拐杖拄、有轮椅坐,要是心也有就好了。”
说完,塞给我一个纸团,指着旁边一壶热水:“把脸洗干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是。”
我点点头,想说句对不起,想摸摸头,想问问困不困、冷不冷,只是都不重要了。糖果手指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转移了视线。来不及问怎么回事,抓起糖果往医务室拉。
医务室的早上格外冷清,医务人员将乌黑的脓血清理得很干净,涂药、包扎也出奇得仔细。
看到无大碍,我不知哪根筋搭错蹦出一句:“大夫,她这手指不影响洗衣服吧。”
得到的回复除了护士的冷眼,意外没有糖果的功夫。
处理结束,走出医务室,我问怎么伤得。答案只有让我回去洗漱,她去打水买早饭。
没等追问,便紧走几步,转了方向。
“受了伤逞能可不关我的事”小声嘟囔了一句,顺便撕掉渣男的标签,径直走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