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口晶露松豆,几手冰丝花生,一一下肚,谷纸月顿感头痛减轻不少,不过高台上盯着她的视线却还存在。
谷纸月之所以忍耐着不适,答应辛不苦前来天云峰,是因为上善桃源大会就是游戏剧情的开始,是游戏主角第一次遇到谷纸月的时候,也就是说,按照原来的剧情,她是必定会进入桃留天卷留名,然后被选中成为大会种子,参加上善桃源大会的,而且在上善桃源大会的时候,游戏中的谷纸月已经恢复了根基,并且在大会上一鸣惊人。
但现在的谷纸月,因为三生结的影响,没有根基,没有修为,就连灵力都没有,完完全全表现出一个凡人的模样。她实在很好奇,这样的她,又要如何被推进上善桃源大会,并且她还拥有了游戏中的谷纸月所没有的宿命——天定魔女。
天定魔女的影响又是什么?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可惜的是,白月神魂除了和修炼有关的事情,其他的却什么都没有说。不然她也不用上来天云峰,以身试探。
谷纸月很想知道,如果她什么都不做,事情还会继续发生下去吗?
正当谷纸月看着天卷墨水画纸出神的时候,原本沉寂的琉璃天灯竟从她腰间缓缓飞起,并且点起了一股灵力生成的白色火焰,藏雪的声音也从火焰中传出。
“唉,事情的大概经过就是这样了,藏雪师父不会勉强你的,谷纸月,你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进入桃留天卷,要知道,那里并不好玩。”
藏雪简略地讲述了谷神熙的决定,并且询问谷纸月是否愿意进入桃留天卷留名。
果然,即使谷纸月什么都不做,事情也会来找上她。
少女虽然有所准备,但听到之后还是不禁犹豫。十字路口的抉择,总是令人难以取舍,她要走向何方,是去已知的命运,还是……
忽然,她感觉到灵魂中情绪的亢奋,那是一种冲动,源自谷纸月灵魂的那部分,它在一刹那就占据了她的所有情感,让她不由得开口说了一句:“我……”
话语出口后,心念一瞬,少女回过神来后下意识便捂住了嘴巴。
就在刚才,谷纸月差点对着琉璃天灯说了一句“我要去”。
谷纸月,你就这么想去吗?哪怕知道结局可能会死?
的确,谷纸月就是这样的人,源自倾晚照的灵魂的那部分好似在失声嘲笑。
透过刚才的情绪,少女知晓,谷纸月是真的很想去参加上善桃源大会,因为她有想要追逐的背影,而且真正的谷纸月不是一个软弱的少女,她即使还是凡人之躯,手持树枝也绝不会后退。
谷纸月的剑意就是一往无前,剑出无憾,所以她才能在落日孤城力挽狂澜,一挡百鬼。曾经白衣斩龙的谷纸月,难怕身陨道消,也不想向命运低头,躲避一生,她就是如此不服输的人。
少女一下子想明白了,她虽是不愿再近天云峰,却还是不得不来了,谷晚照那三分之一的灵魂传来的情绪彷佛在告诫谷纸月,修行路上是不能躲避的,她都躲了快一年了,也该去面对。因为她已经是谷纸月,谷纸月的情绪也是她的情绪。
此时,倾晚照那三分一的灵魂也传递出一种讯息:没错,江湖路远,总有生机,困在帆海仙渡,看似安然无恙,难免作茧自缚。
说的是,少女也不能真的在洗云峰躲一辈子,帆海仙渡也不见得真正安全,那她与其安然沉睡,踏入未知的黑暗深渊,不如手执斩龙剑,在已知的命运中,险里求生!
而且……她也不只是谷纸月一个人。
“嗯……”
三种思量,三种情绪,最终汇成一股共识。
谷纸月心绪万千地点了点头,她头痛顿时消失,最后说出了一句:“我会去。”
响起的轻声三字引来藏雪一声叹息,随后琉璃天灯上的火焰慢慢消退,最后飞回到谷纸月的腰间。
下一刻,谷纸月从小水池上慢慢站起,走向了桃留天卷之中。
而此时,其他弟子也差不多从天卷中走出,回到了天帆广场之中。
同一时间,高台之上,看到谷纸月走向桃留天卷,众人神色各异。而藏雪则是看着天空,她在心里说了一句:“是你赌赢了。”
“谷纸月进入桃留天卷了!”
天帆广场上,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已经从桃留天卷出来的众弟子不由惊诧地看向墨水画纸,并在上面找寻起谷纸月的身影,随着年轻弟子不断从桃留天卷中归来,原本令人眼花缭乱的墨水画境已经变得整洁祥和,他们很轻易就发现了谷纸月的身影。
只见墨水画纸之上,断桥残雪,曲水冷寂,黑白天地间,惊现一抹安静的蓝色,一身蓝幽丝裙的少女踏雪而来,她低垂至腰间的黑色长发,是墨水画笔最出彩的一色勾勒,浓淡墨色变化间,周围的白雪把深邃的长发衬托得如一帘黑色瀑布。
她来到断桥边,站在雪地上,肤色胜雪,背影幽静,如自水墨画中诞生的青涩少女,彷徨冷清,一切浑然天成。
下一刻,一叶扁舟自远方而来,船上有一名垂钓的蓑衣老者,老者身旁有一把断剑。
随之,谷纸月听到老者问:“小姑娘,天地悠悠,老夫却只爱钓鱼,你呢?”
谷纸月想了想说:“我喜欢……捉兔子。”
“老夫在此垂钓许久一无所获,那你看得出老夫想钓的是什么鱼吗?”
谷纸月用空洞的眼眸,凝视了一会飘雪的水面,忽然说:“我看到有三只兔子在水里捉鱼吃。”
“胡闹!这湖里哪里来的兔子?”
“我在洗云峰的水池里养过兔子……你一定是睡眠不够,不然在这钓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鱼被兔子给吃光了。”
“你……”
蓑衣老者顿时语塞,他在桃留天卷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傻里傻气的回答。他只好继续问:
“唉,我曾在这水里钓出的一条鱼,鱼的肚子里有这把无名断剑,我本想再钓出这断剑的另一半修得圆满,却在这钓了许久一无所获,小姑娘,你认为值得吗?”
谷纸月摇了摇头。
“哦,为什么?”
“这破剑不能吃,又难看,送我都不要。”
蓑衣老者差点没被气死。数百年来,他经手留名了数不胜数的帆海仙渡弟子,但这么令人生气的丫头还是第一次遇到。
虽然桃留天卷会应因进入者的修为和想法而改变留名的方式,像谷纸月这种没有修为的凡人一般会用类似问答的形式来留名。学道论道说道,也是修行的一环,桃留天卷自会参考判断问答者的潜力。
蓑衣老者随后一字一句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谷纸月再次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答:“混吃等死。”
蓑衣老者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谷纸月。
画纸之外,众弟子举目皆惊,高台之上,听到桃留天卷之中谷纸月回答的众人,神色更是阴晴不定。谷神熙的脸色就不提有多差了,而鸦九则是听得哈哈大笑,藏雪还是一副冷脸,只是嘴角带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蓑衣老者在一时间哑口无言后,只有握住鱼竿的手微微颤抖,最后他长呼出一口气,缓声一问:“那你又要如何证道?”
谷纸月不假思索地说:“兔子可以吃鱼。”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说兔子要如何捉鱼吃呢?”
“哈,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
“不知道,那你还问!”
蓑衣老者闻言一脸怒容地说:“疯言疯语,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疯丫头!”
谷纸月则是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老眼昏花,鱼被吃光都看不见的瞎老头!”
莫名奇妙的对话,意义不明的互相呛声,广场上大部分人都对两人如小孩子吵架的对话给震惊到了。天帆广场培育修仙弟子数百年来,数百弟子一同观看别人吵架还是第一遭。
而广场的一角,已经从天卷之中出来的竹北和听罗音,却是没有回到高台,而是找了一处少人的地方,安静地看着谷纸月的留名小故事。
“哈哈哈……”
这时,竹北听到一旁的听罗音忽尔一笑。
“二师兄,你在笑什么?”
“小师妹虽然性情变了好多,但不自觉惹人生气的本事倒是不变。”
“这个确实。”竹北回想起不久在秋云峰看到谷纸月的时候,同意地点了点头。
而在桃留天卷之中,蓑衣老者气得闭眼沉默之后,谷纸月突然感觉到蓑衣老者的身形一阵朦胧,一股更浓郁的桃香突然在画纸世界中飘散开来。
下一刻,蓑衣老者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不复刚才的怒意,他眼瞳里透出一股远古而深邃的墨色光辉。
他一声轻笑。
随后,只见蓑衣老者轻拉鱼竿,鱼钩上钓起的竟是用草书写下的谷纸月三字。
与此同时,蓑衣老者拉起鱼钩后,眼中的深邃也随之消散,他却是一声:
“哼!”
一声哼,谷纸月顿觉眼前墨水四散,断桥残雪,孤舟蓑衣皆被抹去,一切如镜花水月流转而过,天地一切皆化雪白,随即墨色轻点,一道浅墨画桥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是从桃留天卷回到天帆广场的通道。
“终于结束了!”
天帆广场之上,不愿再听两人小孩吵架的众弟子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就完了?
眼看留名结束,还在画纸中的谷纸月却感觉意外。原来以凡人之身在桃留天卷留名就是如此简单么?
谷纸月的记忆里,其实也没有见过凡人留名,毕竟十年前,她才七岁,她坐在一旁看着大师兄砚如歌进入桃留天卷,手持冷剑一剑留名,令她心生憧憬。
可惜,时过境迁,大师兄砚如歌已经被逐出帆海仙渡。
回顾帆海仙渡的历史,被逐出师门的内门弟子其实不多,在谷神熙担任渡主的期间,被逐出师门的弟子更是寥寥无几,现在除了大师兄砚如歌外,就只有一名师叔的叛逆儿子了,而谷纸月的未来……
谷纸月走在墨桥上,跟随桃留天卷的指引走向画纸的出口,心中虽是思绪不定,眼神却是空洞呆滞,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