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蓬莱隐市中是看不到太阳的,因为蓬莱隐市身在地下,不过蓬莱隐市却是有海。
那一片灯火辉煌,错落有致的建筑群落,便组成了蓬莱隐市这一座被一片黑色海洋包围住的地下独岛。
站在蓬莱隐市,抬头望向天空,天空是黑色的,如同一片混沌,然而俯身望向远方,看到的也是一片漆黑,因为自眼前延伸出去的却是一片无尽的黑色海洋。
虽然看不到太阳,但在蓬莱隐市的中心,却有一座巨大而神圣庄严的女子雕像,它的双手捧着的是一枚大圆球。
谷纸月记得,每当人间日出的时候,女子手中的圆球便会同时发出宛如白昼的光辉,照射整个蓬莱隐市,而每当人间日落的时候,女子手中的圆球也会失去光芒,让蓬莱隐市归于黑暗。于是很不可思议地,身在地底的蓬莱隐市也可以经历与人间一样的早晚晦明。
晨曦还没有到来,谷纸月能感受到一阵带有细微咸腥味的风迎面吹来。
这是海风。
不知道吹来的微凉海风,让谷纸月恍惚不已的脑袋清醒了那么几分,海风之后,谷纸月还听到一阵富有节奏的波浪声。
从花自飘零庄出来的时候,说着要带谷纸月去吃蓬莱隐市最好的早饭的见路遥,却领着谷纸月来到了海边,来到了附近的一片小沙滩前。
虽然在蓬莱隐市中,看不到海面上有日月乾坤一线天的日出之景,但站在沙滩上,吹着海风,还是让谷纸月感觉到有些惬意。
自从踏出雾灵云山之后,就没有认真看过几场风景的谷纸月,她看着眼前略有浪涛的黑色海洋,却有一种回到雾灵云山上看着秋云峰云海的感觉。
因为秋云峰上的云,是不孤高,是不献媚,就如同眼前的黑色海洋,不管你看不看,它就在那里,千百年如一日,以它自身的节奏活着。
这也是她渴望的平淡生活。
谷纸月看到见路遥正在不远处生起火来,他来到这个沙滩后就突然开始玩火,让谷纸月在一旁等候,也不知道是要鼓弄什么。
忽然间,谷纸月感觉到她真的开始饿了。她开始觉得,因为她不久前说了一句要吃风的话,所以见路遥是故意带她来这里让她吃海风的。
虽然她那个时候说的是蓬莱隐市在地下没有风可以吃,想要在地上吃风吃个饱,但谷纸月只是装来试探见路遥的。
在心中轻叹了一声后,谷纸月松开了握住渎雪剑的左手,蹲下身来,她用在手边捡到的石头,像孩子一样,在沙滩上挖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沙洞。
过了一会,当见路遥拿着一团外层用荷叶包裹,隐隐散发着迷人香气的食物,走向谷纸月的时候,却发现那戴着犰狳面具的丫头正蹲在沙滩上,低着头挖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沙洞。
“月……犰狳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谷纸月头都没抬就简略地回了一句:“吃土。”其实她是在想这沙滩中会不会有像是蛤蜊或者小螃蟹之类可以吃的东西,不过显然黑色海洋不像地面上的大海,会在潮起潮落给人们带来的食物馈赠。
见路遥闻言后,不禁哑然失笑。他其实很想说这样挖,只能吃个满嘴沙,不过他开口之后说的却是:“看来犰狳姑娘胃口不错,已经吃土吃饱了,那晚生刚烤好的此物,只得独自品尝了。”
见路遥一边说,一边翻开荷叶,只见荷叶里面,竟然包裹着一只表皮金黄油亮还在滋滋作响,芳香四溢引得人垂涎欲滴的烤鸡。
闻到烤鸡香味的谷纸月顿感肚子咕咕叫得厉害,虽然她现在可以依靠小丹田里的灵力不吃不喝一段时间,不过小丹田里的灵力是她的底牌,她一般都不会直接用。
所以维持着凡人之身的谷纸月,不由得摸了摸她饿瘪的肚子,然后抬起来了头,盯住了见路遥手里的荷叶烤鸡。
此刻,安静闲暇的沙滩上,只有一位饿瘪的少女,和一位手持烤鸡缓缓走近的书生。
此情此景,竟让谷纸月感觉到有些熟悉,记忆中好像有过类似的场景。
是帆海仙渡,是洗云峰上,谷纸月记得当时是竹北说了一句让她回去天云峰,致使她借口找兔子鱼逃到了树林之中,后来饿得差点就要当场吃草的时候,辛不苦拿着烤鸡和点心走向了她,接着她趁着辛不苦不注意一把抢下了烤鸡……
想到这,谷纸月不由歪了歪脑袋,现在的她要像那个时候一样抢走书生手里的烤鸡吗?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哪有傻子会考虑那么多的。
思考是一瞬的,当谷纸月正想有所动作的时候,她的眼前却出现了那只金黄芳香的荷叶烤鸡,见路遥像是已经预知到她的想法,在她欲出手抢下烤鸡之际,书生像是脚下一滑,竟是一不小心将手中的荷叶烤鸡摔送到谷纸月的跟前。
见路遥站起来后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大笑着说:“哈,天意如此,看来晚生与这只烤鸡无缘呢。这是晚生特制的烤鸡,还请姑娘你慢慢品尝吧。”
他一边摇着头大笑,一边转身背对着谷纸月。
又是一如当时的场景,只是这次谷纸月并没有选择一个人开始大快朵颐,而是眼眸一动,在轻轻撕下一只鸡腿之后,走到见路遥的身旁,把那只鸡腿放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见路遥被她的这手鸡腿弄得有点发懵地问:“小……犰狳姑娘,你这是?”
而谷纸月则是手持鸡腿,用呆呆的语气问:“见路遥,你要一起吃吗?”
见路遥看着谷纸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他虽然戴着面具,没有显露出表情,但眼神之中却慢慢透出了些许的炽热,他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说:“晚生自然乐意至极。”
那日在洗云峰,当谷纸月问辛不苦要不要吃烤鸡的时候,辛不苦是笑着离开了。
不过今日在蓬莱隐市,当谷纸月问见路遥要不要一起吃烤鸡的时候,见路遥是点头答应了。
虽然谷纸月弄不懂其中的行为差异,但眼前的书生,应当是她熟悉的辛师兄无误。
于是两人坐在一起,一同摘下面具,吃起了烤鸡。不过那只烤鸡的大部分都是被谷纸月吃掉了,见路遥只是坐在一旁,拿着一块鸡翅,静静看着谷纸月吃东西的模样。
这是下山以来,谷纸月第一次在旁人面前真正地除下遮掩,显露出那惊艳众生的绝世脸容,虽然这只是为了吃个烤鸡。
本来是想陪着谷纸月一同吃烤鸡的见路遥蓦然发觉,少女那大快朵颐吃着烤鸡的模样,竟是变得比以往更令人痴迷。
不知不觉间,见路遥便觉得口中的烤鸡变得有点索然无味。于是他也就不吃了,他觉得看着谷纸月吃比他亲自品尝来得更香。
当那只烤鸡被全部消灭的时候,谷纸月顿感满足,而且更令人惊异的是,眼前这个只剩鸡骨头的荷叶烤鸡的味道,竟然和当日辛不苦带给她的烤鸡的味道一模一样,是她怀念的味道。
不过这好像有点不对。
谷纸月心中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见路遥,这烤鸡是你自己做的吗?”
“当然,这是晚生研制的独门秘法,自此一家,人称之为书生烤鸡法……”
听到谷纸月问话的见路遥,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解起他这门烤鸡方法是多么的旷古绝今。
然而,得到见路遥肯定回答的谷纸月却是若有所思。
因为她记起了,辛不苦是不会做饭的,别说烤鸡,就连烧火煮个面都会煮糊,虽然不像谷纸月那样可以把厨房都给炸了。
但温师兄和爱师姐都亲口对她说过,辛师兄是不会做饭的,就连藏雪师父都对此有肯定。说起来,谷纸月在洗云峰近一年的时间里,也的确没见过辛师兄完整做出过可以吃的东西。
但眼前的书生却拥有如此高超的手艺,他真的是辛师兄吗?
忽然间,谷纸月想起了当日在树林中,送烤鸡给她的辛不苦提过一嘴说这烤鸡是他亲手做的。当时谷纸月并不相信,以为辛不苦只是在胡扯。
但如今看来,辛不苦并没有在说谎,当时的那只烤鸡真的是他做的,因为当时的辛不苦是眼前这个书生!
这样一想,谷纸月倒是明白了辛不苦那忽高忽低的修为,还有那经常神出鬼没的行为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经常与她见面的那个辛师兄并不是真正的辛不苦!
如果她熟知的辛不苦是眼前的书生假扮,以书生那近乎帆海七仙的修为,那她当日对辛不苦施展七情迷心术就不可能会成功!
也就是说,她当时就已经暴露了!
突然想明白的一件事,却是在谷纸月心间酿起了狂风暴雨。
怀疑,猜忌,还有一瞬窜入心间的恐惧,使得谷纸月从头到脚开始发冷。
她想不到,那位对她这么好的辛师兄,竟是也是假的!如果辛不苦是假的,那其他人呢?
难道她在帆海仙渡自以为过得很快乐的日子,都不过只是一场幻梦?
一想到背后这可能的算计,和那不知道何处布下的杀局,谷纸月不禁心生凉意。
冬雪幻魔诀也应对她的不稳定的情绪而开始诡异地运转起来。
杀意,谷纸月看向见路遥的呆滞眼神中,再次隐而不现地深埋了疯狂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