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祖之名来自于桃源花国一个悠久的长生传说,但实际上彭祖神泉并无长生不老之效。
涟水伊对谷纸月说过,彭祖神泉只是一口治愈百病,弭平伤痛的天然灵泉,它并没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也就是说它不能让人死而复生。
但这口灵泉却与青丘狐族被称之为第三月泉,也就是青丘狐族的生命之泉伴生在一起,深藏于青丘百狐洞之内。
为了避免第三月泉遭到恶意破坏,青丘狐族平时都将这两口泉水封印起来,一般只有小狐狸出生,或者成功选拔出月狐神巫之后,需要让其接受月泉洗礼的时候,才会解开泉水的封印。
而特殊的情况下,想要打开封印,唯有得到黑狐和白狐两族的狐首,以及代行月狐神巫之职的五位祭祀长老的同意。
白首屠苏的话,让谷纸月想起她在涟水伊的医馆醒来之后的第二天,薄暮便代表白首屠苏前来,以彭祖神泉为条件,向谷纸月提出了一项交易——
谷纸月需要在月狐神巫的选拔中帮助薄暮赢下月狐神巫之位。
而谷纸月在昨晚薄暮会出现在闲见客栈之时,便已经明白,薄暮会在黑首流苏之后现身,并不只是巧合,而是白首屠苏和薄暮的有意为之。
薄暮的到来,虽然看起来似乎是分担了谷纸月应对黑首流苏的压力,但谷纸月和薄暮两人当晚的表现也能让黑首流苏明白到,身体羸弱的薄暮不足为虑,但年纪轻轻就剑法超群的谷纸月反倒会是黑狐族赢得月狐神巫选拔的一大威胁。
黑首流苏在当晚曾问过谷纸月一句话,她说谷纸月如此锋芒毕露,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
但这就是谷纸月想要的效果,她不介意帮助薄暮吸引住黑狐族的所有注意力,来掩护薄暮赢下月狐神巫选拔仪式。
想到这里,谷纸月压下心中思绪,点了点头说:“狐首大人,不必担心。晚纸既然已经答应,那自会用尽全力让薄暮小姐成为月狐……”
谷纸月本以为白首屠苏是为了再向她确认交易之事而邀约见面,却不料白首屠苏竟是摇了摇头说:“晚纸姑娘,你误会了。老朽不是怀疑晚纸姑娘许下的承诺,此次见面其实是……老朽想要更改一下交易的条件。”
白首屠苏的话语,让谷纸月顿时一愣。她定了定神,沉声问:“狐首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首屠苏目光如炬地说:“晚纸姑娘,水伊与我乃是好友,你既是她的……你不必尊称老朽为狐首了,也请容老朽喊你一声世侄女吧。当日水伊带你们回青丘山之后,便把你们的情况告知了老朽,世侄女你欲借神泉救人,老朽虽是狐狸,但修行已久,却也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是断不会见死不救的。不过,人间有人间的律法,青丘山也有青丘山的规矩。唯有白狐族赢得神巫之位,才能名正言顺地开启神泉帮助世侄女你救人,所以老朽才让薄暮送去一份这样的交易。不过……”
“狐首……屠苏前辈但说无妨。”
白首屠苏闻言只好轻咳几声,轻叹一口气说:“咳咳咳……黑首流苏野心勃勃,近年来一直针对白狐族,白狐族近几十年出生的年轻狐狸,修为大多不进反退,使得年轻一辈之中仅有小女薄暮能独挑大梁,可薄暮一出生身体便无比羸弱,这是彭祖神泉也治不好的先天病症。而月狐神巫选拔仪式事关重大,断不能让月狐神巫之位落入黑狐族的手中,否则青丘百狐洞恐怕会迎来无妄之灾。倘若小女薄暮不幸败下阵来,老朽希望代表白狐族的世侄女你可以……”
“屠苏前辈你是想晚纸不顾一切都要赢下月狐神巫之位?”
白首屠苏笑着点了点头说:“没错。这就是我想要说的对交易条件的小小变更,而这对世侄女来说,以你的实力,这条件应该是更好达成了。”
诚如白首屠苏所说,不用考虑薄暮的情况,谷纸月只需要在月狐神巫的选拔过程中,全力战胜对手就可以了,这对谷纸月来说,是更有利的条件。
白首屠苏看到谷纸月脸上的神色,知道她已经动了心思,便接着说:“到时你若不愿意留在青丘山,在仪式之后,可以让薄暮代理你行使神巫之职。”
不过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青丘狐族之间的争斗,谷纸月并不感兴趣,她也的确不想留在青丘山。可是时间不等人,她……
“不用急,世侄女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考虑,要说老朽这茶叶可是经历百年的灵气洗礼……”
白首屠苏本以为谷纸月还要多考虑一阵子,便想介绍起他珍藏的百年灵茶是多么的甘甜醇厚,做工是多么的复杂,不过未等他把茶叶的工艺说出口,便听到了谷纸月突然说出了一句——
“我答应了。”
白首屠苏听到谷纸月如此干脆的回答,不禁一愣,他看了一眼杯子中的茶水,默默喝了一口后,轻笑地说:“如此甚好。”
不多时,谷纸月便谢绝了白首流苏继续品茶的邀请,在白首屠苏身旁的一位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是极地寒冰的狐族少女带领下,走出了白首屠苏的陋室。
在远离白首屠苏后,谷纸月不由浅浅一笑。
其实,她在被涟水伊救下之后,便与涟水伊达成了一项交易——答应并完成白首屠苏提出的交易,涟水伊便会帮助见路遥续命,并保证谷纸月可以得到彭祖神泉为见路遥医治。
这也是她刚才如此痛快就答应了白首流苏的交易的原因。
片刻后,她们仿佛穿过了一层无色的薄膜形成的边界,谷纸月眼前的景色再次发生了变化。
树与水,萤光与湖水,交织成极美的一幕。
一颗巨大的桃树,枝叶间泛着点点萤光,伫立在没过小腿的广阔湖水之上,形成了一小片湖中绿洲。湖水之中,可见有银白色的小鱼在水中畅游。
而在湖的周围,还蔓生着高大掩日的树根枝干,遮挡住了头顶送下的阳光,隐若间,可见有白色的小狐狸,如同林间精灵,在树根周围游走。
从独特的世外茅屋到唯美的萤光树湖的变化,让谷纸月此时才明白到,青丘百狐洞其实是由多个小空间组成的小世界,如同传说中的壶中之天,在青丘山之内自成了另一片小天地。
那面无表情的狐族少女把谷纸月送到这里之后,便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此时,谷纸月发现那巨大的桃树之下,则是有一名半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看着桃树作出祈祷姿态的白衣少女。
那少女正是自谷纸月跳入树洞之后,便不见了踪影的薄暮。
随后只见谷纸月凌波微步,足不沾水,却越水而行,几息之间,便身形翩跹地落到了薄暮的身旁。
察觉到谷纸月的到来,薄暮也随之站起来,看向谷纸月笑着说:“晚纸姑娘,你来了。”
谷纸月歪了歪头问:“薄暮小姐,这里是?”
“这儿是你……不,是我们两天后的战场,这里就是举办月狐神巫的选拔仪式的场所——萤火树湖。晚纸姑娘是已经答应了父亲的请求了吗?”
“嗯,所以薄暮小姐请我来这,便是为了给晚纸提供场地的情报吗?”
“可以这样说吧。不过,薄暮只是想寻一个安静的地方,和晚纸姑娘继续相谈而已。”
“不知道薄暮小姐想谈什么?”
听到谷纸月的问话后,薄暮却是没有回答,而是在环视了周围一圈后,才微微一笑说:“晚纸姑娘,其实这萤火树湖也是青丘狐族祭祀的场所。”
“祭祀?”
“嗯,月神,以及桃泽神树本身,还有……死亡,便是我们祭祀的对象。”
谷纸月闻言不禁抬头看向眼前的巨大桃树,然后露出疑惑的神色问:“难道这颗桃树便是桃泽神树?”
“这是桃泽神树的一根分支,也是得益于神树的庇护,我们的先祖才能在青丘山的内部开辟出青丘百狐洞这片小天地。晚纸姑娘,你看到了桃树上的萤光了吗?”
谷纸月点了点头。
“每当有狐狸死亡的时候,我们便会来到这里,将它的身体放入这片湖中,到那个时候,它的血肉,它的灵魂,便会重新化作灵气消散,回归于神树,回归于天地之间。这桃树上的萤光便是狐狸死亡之后,彻底消散回归神树之前,留下的最后一点灵魂之光,是它们曾存于世的唯一证明。”
说到这里,薄暮苍白的脸上忽尔露出悲伤之色,她犹豫了一会,缓缓问道:“晚纸姑娘,我曾经在这里为那些夭折的白狐祈祷了很久,也在这里思考了很久,正如你今天早上说的,万般皆是法,何处不为道……可是我却无法明白我的道是真的如父亲所说,只在青丘山吗?晚纸姑娘,你说你一直在寻找答案,难道你不害怕答案不会尽如人意吗?”
谷纸月闻言后眼神一刹迷离,她看着眼前巨大桃树流传出的如星火灿烂的点点萤光,不禁用起七分清澈三分迷醉的幽幽语调说:
“薄暮小姐,我其实也会害怕。我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末日,我不知道下一刻死亡是不是就会来临,我不知道身边的朋友是不是对我满怀杀意,但我更害怕在一无所知地死去!我想知道海上生明月是怎样的情景,我也想知道人间烟火是不是真的独一无二……”
谷纸月的话语,似乎触动了薄暮的某根心弦,使得薄暮不由得落寞地点了点头,然后细语轻喃:“是的,我也想知道,人间的日出是不是会更美,别处的山头会不会有与众不同的夕阳,海边的沙滩上是不是真的存在着可以听到海浪声的海螺……”
薄暮在谷纸月的话语的挑引下,竟觉百般情绪涌上心头。情感再难自控的薄暮,不禁泪眼婆娑地握住了谷纸月的手,一脸悲怆地说:“晚纸姑娘,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薄暮小姐但说无妨。”
“请把这个东西交给……红袖。”
薄暮把一个发簪交到了谷纸月的手上,并把离开青丘百狐洞的方法告知谷纸月后,一个转身便化作轻烟消失不见了。
而随着薄暮的离开,谷纸月眼瞳中的迷离之色,竟是一瞬间化作灿烂繁星,无比清澈。
原来她刚刚竟是在话语中使用了七情迷心术,让薄暮的情绪一时失控。这也是谷纸月在今天早上和薄暮交谈的时候发现的,她发觉薄暮的道心似乎不是很稳定,于是便在刚才用七情迷心术试探了一番。
“原来这就是薄暮的秘密吗?”
谷纸月发现,薄暮交给她,是一支荼蘼花形状的发簪,她曾经在涟水伊的医书中见过这种花。
谷纸月想了想,便收起了荼蘼花发簪,然后选择离开青丘百狐洞。
不一会,从青丘百狐洞出来之后,谷纸月走了几步之后,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立刻取下腰间的渎雪剑,大力地摇晃了起来。
“停停停!你这是在干什么?”作为神魂寄身于渎雪剑中的凤歌,被谷纸月此举弄得是头晕脑胀,立刻从剑中飘了出来,大声喝止住了谷纸月的行为。
“凤歌前辈,你终于醒了。”
听到谷纸月呆呆的话语,凤歌差点没有气得七窍生烟,明明她就是被谷纸月晃出来的,不过她是神魂,和烟雾之类的东西本就差很多,估计也生不出什么烟来。
“你这丫头是故意的吗?”
谷纸月没有理会将要发火的凤歌,而是接着问:“凤歌前辈,你和我进入青丘百狐洞的时候,有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吗?”
谷纸月其实是想知道她进入树洞之后看到的幻象,与她立下灵兽契约的凤歌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此时,凤歌压下怒意,认真了回想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说:“不对劲,那倒没有。不过……我感觉到白首屠苏比起以前老了很多,变得更沧桑了。唉,真是岁月不饶人,没想到狐妖也是这样。”